鐘名也不想直接挑破的。
在他看來,歲沙沙的精神狀態(tài)糟糕得可怕,就是一個不穩(wěn)定的聚合體。
紅線束縛著剝離的外殼、破碎的殘骸、散逸的精神。
那是她的人格在崩解。
但小心翼翼未必能維持平衡。
鐘名挑著最痛的地方一刀切下去,讓血和膿流出來,讓壓抑的痛苦迸發(fā)出來。
他看見歲沙沙臉上生命的血色消失,妖艷的紅綻放開來。
然而,她最終還是沒有做出過激的行為。
正如鐘名一直所見,她的外表千瘡百孔,內(nèi)心硬質(zhì)的保護層仍在固守,還有著堅持和希望沒被破壞。
“看來能好好談一談了。”
“你想知道什么?”
鐘名沒直接回答。
一劑猛藥過后要放緩一點,再繼續(xù)用力下去就不是割除病灶,而是挖她的五臟六腑了。
他自顧自挑了個個大的蘋果,問道:“吃蘋果嗎?”
“不用了?!?p> “我想吃?!?p> 鐘名一點不客氣,削著蘋果隨口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p> 不用說都知道是誰,動漫社社長,顏修海,“罪魁禍首”。
回憶漫上心頭。
她想起橘黃色的下午,那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和他的第一次見面,一切的開始。
暖意稍稍緩解了精神的折磨。
歲沙沙并不喜歡和別人訴說心里話,而且她也沒有能談心的對象。
父母很忙,雖然足夠關(guān)心她,但是還是很忙。
家里請來照顧她的阿姨,把她當自己的孩子,無微不至,卻隔著一道溝壑,關(guān)系始終停在足夠近足夠遠的位置。
年齡相近的林飄是家里一位合作伙伴的女兒,往來不算頻繁,關(guān)系還算親近,但也到此為止。
而她最親密的那個人,復(fù)雜的心緒就是來源于他,很多話怎么說得出口。
歲沙沙壓抑了太久。
但現(xiàn)在,沒關(guān)系的吧……
面前是一個不見底的黑洞,把什么丟進去都不會得到回應(yīng)。
她安慰自己,有一瞬仿佛看見黑色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腕,又好像只是錯覺。
“他,很優(yōu)秀?!睔q沙沙勾著蒼白的笑臉,“第一次見面就那么覺得。”
無聊至極的幼年時期。
被規(guī)劃好的人生,不會完結(jié)的課程。
并非強迫,精英培養(yǎng)計劃并不死板,總是在考慮她的想法,在調(diào)整,在改變,趨于完美,從不吝于夸獎鼓勵,而她總是能做得很好。
但這樣的人生沒有色彩。
直到遇到他。
在相似的環(huán)境里,他做得比她更好。
同樣繁忙的課程,可他總是一副輕松模樣,成績也比她更好。作為興趣特長培養(yǎng)的音樂,彈起來覺得那么單調(diào)的鋼琴,在他手里,音符變得歡快活潑起來。
同時他侃侃而談,講著她所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歷史,不知道的曲子。
不止于此,鋼琴彈著他忽然想拉小提琴,于是找來小提琴老師,不久學(xué)成在她面前演奏,然后更多,弦樂器、管樂器……再然后對傳統(tǒng)樂器感興趣。
他向她細數(shù)每一種花的名字,帶她穿行這座城市,為她介紹每一個建筑經(jīng)歷的風(fēng)沙。
他會去騎行,去露營,去海上釣最大的魚,去做他想做的一切。
沒有人要求他做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沒有人能指責(zé)他,因為他做什么都那樣的優(yōu)秀。
他想做什么做什么,他像鳥一樣自由。
與他相比,她在走一條別人給她鋪好的路。
于是她在了解他的同時也在改變,她走出了那條鋪滿鮮花的道路。
開始追逐他的背影。
回憶如此甜美,但有毒,歲沙沙慢慢有些哽咽:“我做不到他那樣的全能,但我自信能站在他的身邊,只要在某一方面做得足夠好,但是、但是……”
認為生活就這樣下去,一路同行,相伴到最終的時候……
“忽然就變了……我不再聽得懂他說的東西,不知道那些塑料小人有什么好的,他漸漸不再和我聊喜歡的話題,我嘗試去妥協(xié),我去迎合他,我去看他推薦的作品,可是,我不喜歡啊,我看不下去,我不明白那些東西有什么好的……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為什么、為什么會離他越來越遠呢……”
歲沙沙用手蓋著臉,痛苦的說著,語氣里的顫抖卻漸漸平復(fù),輕如呢喃。
而鐘名看見的不是和平的景象。
他看見紅色花海起舞,看見血肉崩潰,看見石質(zhì)的心爬上裂紋。
那便是歲沙沙心底真正危險的東西,對她而言遠比死亡沉痛,是痛苦的根源,稍微觸碰就會炸開。
不能讓她繼續(xù)下去。
“吃嗎?”
鐘名嘗試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把剩一半的切塊蘋果遞到她的面前。
更重要的是,異能在作用,抽絲剝繭小心操作,盡力穩(wěn)住她的情緒。
歲沙沙抬起頭,瞳孔仿佛不再聚集焦點。
似乎有效,但她沒有停止說話。
“我去見過那個女生,很普通,相貌,還有其他?!睔q沙沙有些刺痛,“可她就能和修海無話不說,那個呆呆的傻傻的女生,意識不到我的試探、針對,親密地,笑著……”
“把我當做妹妹……”
和他一樣。
哧——
鐘名聽見撕裂的聲音。
混著歲沙沙的咆哮。
“她奪走了我的意義!我為他而活,甘愿付出一切,什么啊……你這家伙,你以為和那個女的能在一起是因為誰啊!你以為你那個小工作室能開下去是因為誰??!”
“是我啊,我!拼命說服你的父親,為你打點一切,偌大家產(chǎn)是你想放棄就能放棄的嗎?你以為只是簡單的自己家的事嗎?”
“是我,是我說會把一切都繼承下來的,因為……大家都以為,我們會在一起不是嗎……”
歲沙沙歇斯底里的聲音響徹一層。
鐘名頭皮發(fā)麻,比起她信息量過大的話語,更可怕的是他異能看見的東西。
歲沙沙的脖子被割斷了,被她背后那個人影,裂口處噴出大量的血紅絲線。
情緒,生命,瘋狂流逝。
考慮不了太多,鐘名不再克制,全力籠住歲沙沙崩潰的情緒。
但下一秒她那血紅的瞳孔盯過來,讓鐘名意識到一個致命的問題。
自己的能力,恐怕適得其反!
在歲沙沙眼中,安靜穩(wěn)定的黑洞忽然顫動起來,不可名狀的恐怖怪物從里爬出。
“不!”
歲沙沙尖叫起來,“別想阻止我!”
薄被猛地掀起,鐘名雖然能感覺到她的攻擊性,保持警醒,但可預(yù)料不到她會怎么做。
然后是第二個致命的問題,不要把危險物品,放到精神有問題的人能碰到的地方。
歲沙沙抄起柜子上的水果刀,在揚起的被子遮擋下,向鐘名欺身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