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虞挽仿佛回到了大學(xué)時代，每天都要完成“段老師”布置的設(shè)計案例分析作業(yè)，第二天還要交給他。
這些設(shè)計案例一開始還很好找，但到了后面因為不能有重復(fù)，越來越難。不過短短幾天，虞挽確實學(xué)到了很多。不同于在上家公司畫圖技術(shù)的飛速提升，這幾天她了解到的更多的是一種注重用戶體驗的設(shè)計理念。
她覺得這位段先生需要的不是員工，而是學(xué)生，他給她那么高的工資，只是讓她配合他玩角色扮演。
對她來說，有工資，還能學(xué)到東西，沒什么不好。
淘寶哥看完她的作業(yè)后說：“行了，案例先到這里。你的作圖水平也要練一練，這是基礎(chǔ)?，F(xiàn)在沒什么項目給你練，你就給你大學(xué)里做的那個APP重新畫一套界面吧，先不管信息架構(gòu)?！?p> 正好，虞挽一直都有給《數(shù)字遺產(chǎn)》重新設(shè)計界面的想法。
重新設(shè)計，她想把界面比較深沉的色調(diào)改得淺一點。雖然《數(shù)字遺產(chǎn)》是涉及用戶死亡后的事情，但她不想用戶點進這個APP時心情凝重或者緊張，于是她這次選擇的主色調(diào)是純度比較低的藍色，清新中又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圖形、按鈕則以簡單的曲線和幾何圖形為主，讓用戶能更專注這款移動應(yīng)用程序本身的功能。
虞挽在上個公司高強度工作的歷練下，認(rèn)為自己的作圖速度還算可以，一天下來看得到進度。
她作圖的時候很專注，眼睛盯著電腦屏幕，整個小辦公室里只有點擊鼠標(biāo)和敲擊鍵盤的聲音，很安靜。
“你最好不要增加圖形厚度?！?p> 身后突然傳來聲音，她嚇了一跳，回頭只見淘寶哥端著一杯咖啡站在她身后，微微皺起的眉頭顯示著他的挑剔和高要求。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你可以用陰影來描繪它們的相對高度，像這樣?！闭f著，淘寶哥傾身靠近，抬起空著的那只手。
虞挽下意識松開鼠標(biāo)。隨后，淘寶哥一只手握了上去。
黑色的鼠標(biāo)襯得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精致得像是石膏雕刻的。
“你幫我敲一下鍵盤?！?p> 旁邊傳來的聲音讓虞挽回過神，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盯著人家的手看了好久。
她茫然地看著鍵盤，不知道要按什么。
“轉(zhuǎn)曲?！碧詫毟缭谒哪X袋上輕輕敲了一下，“你專心點，不要走神。”
走神被抓到了，虞挽尷尬地“哦”了一聲。
她現(xiàn)在用的這款軟件叫Adobe Illustrator，簡稱AI，是現(xiàn)在大部分從事平面圖形設(shè)計的設(shè)計師在使用的矢量圖創(chuàng)作軟件。AI上轉(zhuǎn)曲線的快捷鍵是Ctrl+Shift+O。
她按下快捷鍵后，專心了起來。
淘寶哥點擊鼠標(biāo)的速度很快。這讓她想起了大學(xué)時聽到學(xué)姐們講的一個傳聞，說是有個老師給他們上軟件課時右手受傷了，打著石膏不能動，是用左手操作給他們看的，即使是這樣，他的速度也快得讓他們跟不上。
她現(xiàn)在相信這個傳聞不是夸張了，真的有大神左手作圖的速度可以這么快。要是換在她沒工作前，怕是也跟不上他的速度。
不過，淘寶哥似乎沒有要炫技的意思。
“你這漸變做得差了點?！闭f著，他把右手上的咖啡杯放下。
緊接著，虞挽感覺到一股微涼的氣息從頭頂籠罩下來。身后的男人俯下身，一只手握著鼠標(biāo)，另一只手按上鍵盤，把她整個人圈在了電腦前。
淘寶哥若有若無的觸碰讓她的身體緊繃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往前傾，胸口貼在了桌沿上。
“這一版界面風(fēng)格終于不這么土了，顏色選得勉強還可以?！?p> 淘寶哥低沉的聲音環(huán)繞在虞挽耳邊，鼻前是熏苔木香調(diào)混著薄荷的味道，是他身上的味道。虞挽臉上發(fā)燙，熱得昏昏沉沉的，但是腦子因為他身上涼涼的味道格外清醒。
“那是我大學(xué)時期做的，現(xiàn)在當(dāng)然會有進步?！彼÷暦瘩g，“再說了，原來也不土啊。”
“是嗎？我可以跟你具體說說到底哪里土?！?p> 虞挽感受到了輕蔑，忽然覺得自己在他眼里可能連廢物都不算。
她真要讓他具體說說，可能會被打擊到自閉，從此這個世界上的UI設(shè)計師減一。
她微笑著拒絕：“不用了，段先生。”
她咬牙切齒得太明顯，專注作圖的段從晰低頭看了看她。
他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她的后頸，皮膚白皙纖細、肌肉線條緊實，還有一些彎彎的碎發(fā)垂落，其中一綹稍長一些的，蜿蜒到了耳下。耳垂圓潤可愛，耳輪一圈紅彤彤的。他再看她僵硬的坐姿，笑了笑。
“好了。”他站直身體。
虞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過包裹在周身的男性氣息變淡，讓她心里松了一口氣，終于沒那么緊張了。
虞挽不得不承認(rèn)，經(jīng)過他修改后的漸變色看起來比原來更舒服，用陰影來代替厚度確實也讓圖形看起來更加清爽，看來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段先生，你作圖有多久了？”她好奇地問。
“不算太久，這兩年我很少作圖了，給你做的那次是我大半年來第一單?！倍螐奈似鹱郎系目Х缺?，“你繼續(xù)。”
軟件是要經(jīng)常用才不會手生的，他這么長時間沒作圖，一上來就這么快，虞挽有點不相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吹牛。
接下來是周末。
虞挽原來那家公司是“九六六”的制度，只有單休，還經(jīng)常加班。
她終于有了一個完整的周末，在家好好休息了兩天，順便把房間收拾了一下。
新的一周開始，她已經(jīng)適應(yīng)來梅鶴苑上班了。每天早上她到的時候，淘寶哥大多數(shù)時間還沒起來，為了方便她進出，他把他家的門禁密碼告訴了她。
虞挽為《數(shù)字遺產(chǎn)》重新設(shè)計的界面已經(jīng)將近完成，再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交作業(yè)”了。
臨近中午，虞挽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路過廚房時發(fā)現(xiàn)趙阿姨還沒來，她覺得有些奇怪，平時趙阿姨都是很準(zhǔn)時的。
她回到自己的小辦公室，發(fā)現(xiàn)里面多了一個人，淘寶哥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樓上下來了。
電腦屏幕上是《數(shù)字遺產(chǎn)》的后臺，她從他身邊繞過去，把后臺窗口關(guān)了，問：“段先生，你怎么下來了？”
“沒什么，我下來看看你的進度?！倍螐奈涯抗鈴钠聊簧弦频剿砩?，“你這個APP雖然界面丑得像盜版軟件一樣，但還挺有意思，是你一個人在維護？”
丑得像盜版軟件？
虞挽氣得噎了一下，語氣生硬地回答：“是的。”
“你作為管理員，能不能看到用戶上傳的內(nèi)容？”
“我們要保護用戶的隱私，數(shù)據(jù)傳輸都是加密的，我是看不見的，除非有特殊的交托，所以非常安全?！闭f到這里，虞挽回頭，眼中藏著一絲狡黠，“段先生，你這么好奇的話，也可以注冊一個賬號體驗體驗。數(shù)字遺產(chǎn)不光是你的社交賬號，還有你的音樂、電子書賬號也是，甚至包括你網(wǎng)盤里的一些小電影，交給我保管絕對安全，我可以免去你的管理費用哦?！?p> “不用了，謝謝。”
虞挽看到淘寶哥挑了挑眉，覺得自己報了“盜版軟件”之仇，心里終于舒服些了。
“你會做飯嗎？”
做飯？虞挽底氣不足地回答：“會一點，怎么了？”
“趙阿姨的兒子結(jié)婚，她要回家，請了七天的假。這些天，要你做飯了?！?p> 虞挽入職之后，不僅是午飯，連晚飯也是在這里吃的。她蹭了那么久的飯，偶爾貢獻一下也是應(yīng)該的，只是怕他太挑剔。她坦誠地說：“我只能保證做出來的能吃?！?p> 果然不出她所料，淘寶哥一臉“我對你也沒什么期待”的樣子，說：“我也就隨便吃吃?！?p> 虞挽氣得很想給他下點毒。
不知道淘寶哥是摸清了她的脾氣還是他運氣好，每次都在她生氣的邊緣停住了毒舌。
“中午先點外賣，晚上提前下班，我?guī)闳コ小！?p> 梅鶴苑附近有一家購物中心，負一層是超市，開車過去大概十分鐘。
“到了?！?p> 虞挽是第一次來這里，完全不認(rèn)識路，下車后就一直跟著淘寶哥走。
臨近五點，很多人下班、放學(xué)了，從地下停車場等電梯的人數(shù)就可以看出來購物中心里會有很多人。
電梯等候間里有一塊屏幕正在播放著新聞，報道的是國外發(fā)生的一起比較大的交通事故，事故中九人喪生，其中有一名乘客來自中國，是一個二十六歲的女生，被救出來的時候重傷昏迷，經(jīng)過一天的搶救后還是死了。
這個新聞已經(jīng)報道好幾天了，有很多人關(guān)注。
虞挽看到年輕的生命離開，很唏噓。
電梯降到B2層，滿滿一電梯的人從里面出來，虞挽被擠得退了退，身后出現(xiàn)一只手扶住了她。
她回頭，只見扶住她的人是正低著頭看手機的淘寶哥，這對他來說好像只是一個順手的動作。
十月的傍晚已經(jīng)染上了初秋的涼意，他穿了一件米色的薄款套頭毛衣，毛衣柔軟的質(zhì)地很配他身上那股悠閑的氣質(zhì)。
等待的人正好站滿了一部電梯，他們進去后，兩人被擠到了角落里。
因為擁擠，虞挽跟淘寶哥離得很近，她的肩膀幾乎碰上了他的胸膛。他高大的身體在這時候顯得格外有優(yōu)勢，輕輕松松隔開了其他人。
映在虞挽眼中的是他寬大的胸膛，往上是他凸起的喉結(jié)和下巴，輪廓分明，目光偏一點又能看到他拿著手機的手，總之她被他包圍，視線里全是他。
不知道是悶的還是怎么回事，她臉上有些熱。
出了電梯就能看到超市入口。淘寶哥收起手機，推了輛購物車。
購物車在他的襯托下顯得有些迷你。
“你有什么不吃的嗎？”虞挽跟他并肩走入超市。
“鴨肉，所有動物的內(nèi)臟，芹菜、青椒、絲瓜、茄子、胡蘿卜、香菜——”
虞挽聽得頭大，打斷他說：“算了，段先生，還是去看看你愛吃什么吧?！壁w阿姨每天給他做飯真的很不容易。
兩人來到水產(chǎn)區(qū)。
“買一條鯽魚燉湯？”淘寶哥提議說。
“我沒燉過魚湯?！?p> “那紅燒？”
虞挽眨了眨眼睛：“這對我來說可能也有點難?！?p> 她的眼睛里映著超市的燈光，亮得通透，怎么看怎么無辜。段從晰到嘴邊的那句“作圖不行，做飯也不行”沒說得出來。
現(xiàn)在的小年輕怎么生活能力這么差？賣水產(chǎn)的大叔聽不下去了，說：“小姑娘，看看你老公多寵你，不會做飯也不說你。不過做飯還是要學(xué)學(xué)的，也沒多難。你買一斤草蝦吧，加點鹽、蔥、姜水煮一下就行了?！?p> 淘寶哥怎么就成老公了？還寵？看淘寶哥這一身看別人都是廢物的狂傲勁兒，他會寵人嗎？
虞挽解釋說：“大叔，這是我上司?！?p> “哦，上司啊——”大叔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打轉(zhuǎn)，一聲意味深長的“哦”好像在顯擺他看出了很大的信息量。
這下解釋不清了。
虞挽沉默了一下，轉(zhuǎn)移話題：“那就來一斤草蝦吧。你吃蝦嗎？”她記得他是吃的。
“吃?！?p> 離開水產(chǎn)區(qū)，虞挽還因為大叔的話有些窘迫。她看向沒什么反應(yīng)的淘寶哥，問：“段先生，你怎么不跟大叔解釋一下？”
“我不在意別人怎么看我。”
虞挽無言以為。行吧，你內(nèi)心強大，整家超市也就你最厲害。
之后，他們又去蔬菜區(qū)買了一些番茄、土豆、青菜。因為淘寶哥不喜歡吃在冰箱里放了幾天的蔬菜，所以他們買的東西都不多。
他們從超市結(jié)完賬出來，外面是一排抓娃娃機，還有搖搖車之類的，聚集了幾個小朋友。
其中一個小女孩一邊哭，一邊拉著大人的衣角：“爸爸，我想要那個最大的娃娃?！?p> 她哭得很大聲，吸引了虞挽的注意力。
小女孩的爸爸有些頭疼地說：“爸爸實在抓不到，我給你去買，行嗎？”
小女孩不依不饒。
虞挽看得想笑，隨后余光看見拎著菜的淘寶哥往抓娃娃機走了過去。
“段先生，你要干什么？”她問。
“時間還早，我玩一會兒?！碧詫毟鐝呐赃叺臋C器里兌換了二十個游戲幣。
虞挽難以想象他這樣的人還要玩這種東西，不會覺得幼稚嗎？
“夾子松緊還有掉出率都是可以調(diào)控的，你抓不到娃娃的。”虞挽提醒說。
淘寶哥根本不聽她的，把游戲幣投進那個小女孩看中的抓娃娃機里，一臉“你給我看好了”的表情。
虞挽等著看他被打臉。
旁邊哭鬧的小女孩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停止了哭泣，眨著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
夾子夾住那個娃娃，然后掉了。
果然。
虞挽悄悄勾起嘴角，正好這時候淘寶哥朝她看過來，她被他抓個正著。
他挑了挑眉，又投進去兩個游戲幣。
這一次，夾子把娃娃夾起來后沒有掉。
淘寶哥把娃娃從底下的窗口里拿出來看了兩眼，然后給了那個小女孩。
“謝謝哥哥！”小女孩只有三四歲，奶聲奶氣的。
淘寶哥朝她笑了笑，然后看向虞挽，說：“我隨便抓抓，有點手生?！?p> 被打臉的虞挽微笑道：“高手?！?p> 他這么狂妄也不怕引起別人的不滿。
很快，她的想法成真了。
一個十五六歲，看上去像是初中生的男孩走過來說：“大叔，你把我女朋友看中的娃娃抓走了。”
虞挽看到被叫“大叔”的淘寶哥嘴角抽了抽。
“所以呢，有事嗎？”
“我要跟你比賽！看看誰厲害！”
男生正處于青春期，又有一個好看的女同學(xué)在旁邊，虞挽可以理解這個男生。但讓她沒想到的是，更讓人大跌眼鏡的事情還在后面，淘寶哥竟然答應(yīng)了。
“好?！?p> 男生：“我們不比抓娃娃，我們比那個，投籃機。”
淘寶哥瞇著眼睛，一如既往傲慢道：“隨你?！?p> 虞挽叫了他一聲：“段先生？”
你確定要去嗎？大哥，你是二十八歲，不是八歲啊。
幾分鐘后，淘寶哥和那個男生已經(jīng)各自在投籃機前準(zhǔn)備好了。虞挽只好無奈地看著。
那個男生的女朋友很激動，站在中間說：“你們準(zhǔn)備好了嗎？聽我的，三、二、一，投幣。”
游戲幣投進去，幾秒鐘后，籃球滾了出來。
女生：“加油！加油！”
男生看起來有點厲害，姿勢也挺帥。
再看淘寶哥這邊，毛衣袖子被他卷到手肘上，露出小臂，比起十幾歲青澀的男生，他的手臂要有力量得多。他拿起籃球就往籃圈里投，動作流暢、輕松。
看來他這么自信是有原因的。
一分鐘結(jié)束，一百一十八比九十六。
雖然虞挽覺得淘寶哥很幼稚，但是他贏了，虞挽還是很高興的，她下意識抬起手要跟他擊掌。
兩人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段從晰很少見到她這么活潑的一面。他看著那白白嫩嫩的手，懶洋洋地扯了扯嘴角，勉為其難地伸出手跟她拍了一下。
他又轉(zhuǎn)頭去問那個男生：“服不服？”
男生尷尬得有些臉紅，卻硬著頭皮說：“不服！還沒結(jié)束呢！這個阿姨是你的女朋友嗎？讓你的女朋友跟我的女朋友繼續(xù)比，算總數(shù)。我們這是情侶比賽?！?p> 虞挽被這一聲“阿姨”氣得不輕。她才二十三歲，憑什么被他叫阿姨？女朋友又是什么？
男生這句話的槽點多得已經(jīng)讓虞挽不知道應(yīng)該從哪一條開始反駁了。
“等等，我們不是——”
“可以，隨便比。”淘寶哥先一步替她答應(yīng)了。
虞挽滿臉震驚：“什么？”
男生說：“那就準(zhǔn)備開始吧?！?p> 段從晰見虞挽不動，把她推到投籃機前。
“我不會啊。”
段從晰貼在她耳邊小聲說：“沒關(guān)系，你往里面砸就行了。”
男人溫?zé)岬臍庀⒎鬟^耳畔，虞挽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
比賽開始，虞挽按照淘寶哥說的，拿起籃球往籃圈里砸，可籃球不是砸到籃圈邊緣，就是砸到籃板上。而旁邊那小妹妹明顯是會一點籃球的，這讓她有些著急。
她一個不留神，手上的力道重了點，籃球砸到籃板上后彈出，直直往她的臉上飛了過來。
在她反應(yīng)過來之前，一只手伸出來替她擋住了球。
“不是這樣投籃的，我教你。”淘寶哥的聲音從她背后響起。
隨后，虞挽感覺到背后貼上一個溫?zé)岬男靥?，手中被塞進一個籃球。淘寶哥從兩側(cè)包裹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她，這個姿勢完全是把她抱在了懷里。
段從晰感覺到她全身僵硬，耳朵紅得能滴血，語氣輕松地說：“你的身體別這么僵硬，放松。”
他的手涼涼的，呼吸微熱，這是虞挽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感受一個異性的體溫，很不一樣，這讓她心跳加速，忍不住分心去在意和他的觸碰，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完全任他擺布。
在他手把手的指導(dǎo)下，她終于投進了一個球。
“終于進了！”
“嗯?！碧詫毟缫粋€單音里帶著笑意。
旁邊的男生看到他們的行為，不滿地說：“大叔，不帶教的，你這是作弊。”
虞挽只聽到淘寶哥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然后松開了她的手。
“輸了也沒關(guān)系?！蹦腥说统恋穆曇衾锓路鸹熘砩衔龅奈兜?。
虞挽投進一次球后，漸漸找到了手感，雖然命中率不高，但也能投進去了。
一分鐘時間到，她投進了二十三個球，那個女生投進四十四個，比她多出將近一倍，不過，算總分還是他們贏了。
“服嗎？”淘寶哥問。
男生對比賽結(jié)果無話可說，只是不屑地說：“這么大的人了，在公開場合秀恩愛也不害臊。”
虞挽覺得莫名其妙：他們秀了嗎？
回去后，虞挽花了四十分鐘做了三個菜，白灼蝦、番茄炒蛋和青菜湯。
因為她很少做菜，所以做出來的肯定不會有多好吃。菜端出來前她嘗了嘗味道，好在也不難吃。
但挑剔如淘寶哥，給她挑出很多毛病來。比如，蝦應(yīng)該配一碗醬汁蘸著吃，番茄炒蛋的糖多了點，湯的鹽少了。
虞挽微笑著說：“段先生，我早就把我做飯的水平告訴你了，你自己也說隨便吃吃。”
段從晰有些無言以對。
這個小姑娘看著謙虛、好說話，卻也不是那種一味逆來順受的人，適當(dāng)?shù)臅r候也會不失禮貌地反抗一下。
吃完飯，虞挽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回去時，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這時候段從晰還沒上樓的，他看到她拿起手機后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怎么了？”他問。
“《數(shù)字遺產(chǎn)》上有一個用戶留下的電子郵件被激活了?！彼穆曇粲悬c小，聽上去很失落。
段從晰等她繼續(xù)說下去。
“這說明，很可能又有用戶死了。段先生，我現(xiàn)在要用一下電腦處理一點事，晚點再回去，可以嗎？”
“可以。”
虞挽回到她的小辦公室里，登入《數(shù)字遺產(chǎn)》的管理后臺。
每個用戶在保存了數(shù)字遺產(chǎn)后，都會得到一串驗證碼，死后由親人或者朋友憑驗證碼激活郵件。
虞挽登入管理后臺，看到了這名用戶的信息，是一個女生，才二十六歲。
即使隔著電腦，即使她們并不認(rèn)識，即使只是一個數(shù)據(jù)，她還是會為這條年輕的生命遺憾。
“這個名字看上去有些眼熟?！?p> 虞挽聽到了聲音后回頭，發(fā)現(xiàn)淘寶哥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她身后。
“你認(rèn)識？”她問。
淘寶哥搖頭。
除了一封電子郵件外，這名女生還有另外一項委托——替她清空所有的微博內(nèi)容，注銷一些論壇賬號。
為了防止是烏龍，虞挽給這個女生填寫的聯(lián)系人打了一個電話。
“喂？”電話里是一個年輕的女聲。
“你好，我是《數(shù)字遺產(chǎn)》這款移動應(yīng)用的管理員，剛剛在后臺看到黃語小姐的郵件被激活了。她在我們這里還有另一項委托，我須要確認(rèn)一下才能執(zhí)行。她——”虞挽不知道該怎么問她是不是死了。
“我是她的姐姐，她在國外做義工的時候遭遇車禍去世了，郵件是我激活的。”說到這里，電話里的女人哽咽了一下，“你就按她說的做吧，我只希望她走得安安靜靜。”
虞挽的情緒也跟著有點低落。不過比起第一次處理用戶委托，聽到用戶的家屬在電話里哭，她也跟著哭的情況好多了。她回復(fù)說：“好的，按照之前的用戶協(xié)議，請你出示死亡證明或者火化證明，拍照片就可以，稍后我把郵箱地址發(fā)給你?！?p> “好?！?p> 虞挽打完電話后，微微嘆了一口氣，身后傳來淘寶哥的聲音：“我說這個名字怎么這么眼熟，原來跟這個新聞上的女生同名。”
沒想到淘寶哥還在。
她回頭，淘寶哥把手機翻過來舉到她眼前。
竟然是國外那個導(dǎo)致九人喪生的車禍的新聞，她的客戶跟新聞里那個搶救無效死亡的中國女生同名。
“這個名字不算太特別，重名很正常。”說著，淘寶哥想要收回手機。
“不一定?！彼齻儾粌H僅是同名，年齡也一樣，而且都是在國外發(fā)生車禍，時間也差不多。
“讓我再看一看?！庇萃旒庇诖_認(rèn)消息，想也沒想就抓住了淘寶哥的手臂，湊過去看他的手機屏幕，想看更多的新聞細節(jié)。
她看到“做義工”三個字，基本可以確定兩人是同一個人了。
沒想到這幾天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新聞里的女生竟然是她的客戶。
“是同一個人？”
“嗯，信息都對得上?！?p> 虞挽一米六出頭的個子，跟淘寶哥比起來很嬌小。她即使踮著腳、壓著他的手臂，看他的手機屏幕也有點吃力。
對了，她為什么不去拿自己的手機呢？
當(dāng)她松開手的時候，淘寶哥微微俯下身，把手機拿得更低，拇指輕滑屏幕，把新聞頁面往下拖動。
這個高度對虞挽來說就剛剛好了。
新聞最后是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雖然臉部打了碼，但還是能看出來黃語是一個自信、健康、很漂亮的女生。
不過，虞挽一直不太喜歡這種放死者照片的新聞。
再往下就是評論。
評論里大部分是表達遺憾和惋惜的，還有一些人的注意力在照片上。
“這人身材真好啊?！?p> “她穿得這么少，看著不像正經(jīng)的女孩子?！?p> 照片上的黃語穿著一件吊帶，在虞挽看來很正常。她有點懷疑這個新聞配上照片的真正目的。
還有更過分的評論是這樣的：“自己要往國外跑，活該?！?p> 這種評論連虞挽都看著生氣，更別說黃語的家人看到了。
虞挽有點明白黃語的姐姐那句“只希望她走得安安靜靜”是什么意思了。
她的頭頂傳來淘寶哥的聲音：“這些廢物也就只敢躲在電腦后面對別人評頭論足了。”他的語氣里帶著濃濃的嘲諷和不屑。
他這一聲“廢物”引起虞挽極度舒適。沒想到他這樣不顧別人感受的人，也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抱不平。
新聞看完了，虞挽后知后覺兩人離得太近，往后退了退，跟他拉開距離。
“段先生，我回去了?！彼脑捯魟偮湎?，外面?zhèn)鱽砝茁暋?p> 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雨，還下得很大，嘩啦嘩啦的。
她又改口說：“我等雨小一點再走?！?p> 淘寶哥揉了揉脖子，讓她隨意，然后上樓了。
虞挽又在網(wǎng)上搜了一些關(guān)于黃語的新聞。大部分新聞報道的都是事實，卻也有少部分媒體取了一些博人眼球的標(biāo)題，底下的評論也不怎么好。
眼不見心不煩，她關(guān)了電腦收拾好東西，拎著包到客廳的沙發(fā)上坐著等雨變小。
臨近十一點，雨已經(jīng)停了。
段從晰在樓梯上看到沙發(fā)上的人影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虞挽還沒走，還在這兒睡著了。
她倚在沙發(fā)上，一側(cè)的臉貼著靠背，旁邊落地?zé)羧崛岬墓鉃⒃谒哪樕希察o得讓人不忍心打擾。
他下樓的腳步聲輕了許多。
即使這樣，虞挽也驚醒了過來。怪不得淘寶哥每次能坐沙發(fā)就絕不坐椅子，而且坐下后還都是癱著的，他家的沙發(fā)實在是太舒服了，舒服得她不小心睡了過去。
手機還在手上，她看了一眼時間，懷疑自己看錯了，她竟然一不小心睡到了將近十一點。
她拿起包準(zhǔn)備離開，余光看到樓梯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是淘寶哥。
兩人四目相對，她的臉紅了起來。
她偷偷在老板家睡了一覺，還正好被逮住，太尷尬了。
淘寶哥先開口說：“今晚你可以留在這里?！彼袷莿倓傁春迷?，身上穿著一件白T恤，頭發(fā)還是濕的，身上的傲慢被這種隨意所掩蓋，五官更加突出。
大晚上的，一個男人發(fā)出這樣的邀請容易讓人想歪，但虞挽不會，她知道在淘寶哥眼里只有廢物和不是廢物之分，廢物是不分男女的。
不過她睡在他家似乎不太好。
這時，淘寶哥又說：“這么晚，地鐵要停了，而且你明天早上還要來?！?p> 很有道理，虞挽被說服了。
“謝謝。”
“你跟我來。”
虞挽是一個很有分寸的人，這是她來這兒這么久，第一次上到淘寶哥家的二樓。
淘寶哥把她帶到一個房間的門口，說：“這是客房，你就住這里吧?！?p> 平時，他身上的薄荷味要比熏苔木香調(diào)稍微重一點，大概是剛洗過澡，此時木香蓋過了薄荷，少了點清涼，沉沉的，虞挽一路跟在他身后都能聞到，很好聞。
客房干凈整潔，依舊是呼應(yīng)別墅整體的后現(xiàn)代風(fēng)格，品位這么好的人在生活中真的很少見。
臨時要住這里，幸好虞挽因為上份工作經(jīng)常要加班，養(yǎng)成了隨身攜帶卸妝紙巾的習(xí)慣。
門突然被敲響，她剛卸完妝，匆匆忙忙跑去開門。
淘寶哥隨隨便便往門口一站，就把門框擋住，莫名給她一種壓迫感。
她眼中帶著詢問。
“這件衣服給你當(dāng)睡衣，新的，送你了?！?p> 虞挽接過他手里的衣服，發(fā)現(xiàn)是一件白色T恤。她剛好在想衣服的事情，淘寶哥來得太及時了。
“好的，謝謝?！睕]想到淘寶哥還挺細心的。
卸完妝，她的皮膚顯得很水潤，淺淺的粉色浮在臉頰上，清純又漂亮。
段從晰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停留了幾秒，說：“出門右轉(zhuǎn)是衛(wèi)生間，那是客用的，我不會進出，新的牙刷和毛巾柜子里都有。洗衣機在樓下，還有烘干機可以烘干衣服?！?p> 等他回房間后，虞挽去浴室洗了個澡，然后去樓下把衣服都洗了又烘干。
她本以為自己換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會睡得沒那么好，誰知道躺到床上沒多久她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虞挽被鬧鐘吵醒了。
她睜開眼后，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這兒不是自己家。因為床太舒服，所以昨晚她睡得很沉。
從沙發(fā)到床，都可見淘寶哥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
鬧鐘定的是八點，虞挽艱難地爬起來，打算洗漱后去做個早餐。誰知她打開門，一只腳剛踏出去，就看到兩個男人，她瞬間把呵欠憋了回去。
今天淘寶哥怎么起這么早？唐則怎么這時候來了？
唐則在外面玩了一夜沒睡，早上路過這兒，來送一份文件。
誰知道段從晰家還有別人。他“嘖”了一聲：“我說你這么大的起床氣，我是不是打擾了你們？”
虞挽沒聽懂他怪里怪氣地說什么，朝他們笑了笑，打招呼說：“早啊?！?p> “早啊，虞挽。”唐則又看向段從晰說，“睡衣還是情侶款呢?！?p> 此時虞挽身上還松松垮垮地穿著段從晰的T恤。在她看來，這件T恤正好給她當(dāng)裙子穿，下擺到大腿一半的地方，寬松舒服又不暴露。
實際上，在清晨的柔光下，她的鎖骨下一片細膩的肌膚和兩條腿白得晃眼，惹人注目。
虞挽聽到唐則的第二句話，才意識到他誤會了，正要跟他解釋，視線卻被一片白色阻擋。
這片白色是跟她身上同款的白色T恤。
她稍微動了動，視線依舊被淘寶哥高大的身體遮擋。她疑惑地看著他。
“你回去把衣服換了，小心著涼?！碧詫毟绲穆曇魩е鴽]睡醒的低沉，大清早聽著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虞挽只覺得耳朵有點燙。
昨晚下完一場雨，今天是有點涼了。
她點了點頭，回房間穿衣服。
等客房的門被關(guān)上，段從晰看了看唐則：“不是你想的那樣，走吧。”
唐則跟上他的腳步，笑著調(diào)侃：“看都不給看，段總你騙誰呢？”
段從晰回嗆說：“是你的眼神太猥瑣?！?p> 唐則沒停留多久就從樓上下來了。
虞挽正在做早餐。昨天剩了一些青菜，加上雞蛋，她準(zhǔn)備煮個青菜蛋花粥。
“很香啊。”唐則走進廚房說。
“你要留下來吃一點嗎？”虞挽問這句話其實是出于禮貌。實際上，她懶得理他這種說話不正經(jīng)的人。
好在唐則也沒有要留下來。他打了個呵欠說：“不了，我要回去補覺，也省得留下來打擾你們?！?p> 虞挽覺得自己剛剛對他太禮貌了點。
臨近九點，淘寶哥下來的時候粥已經(jīng)煮好了。
“青菜蛋花粥可以嗎？”虞挽問。
青菜、雞蛋、米，這三樣應(yīng)該沒有他不吃的。
“可以。”
吃早飯的時候，兩人各自看著手機。
虞挽用手指快速滑著屏幕，看著朋友圈，當(dāng)她看到一條動態(tài)的時候停了下來。
梁頓，也就是開發(fā)《數(shù)字遺產(chǎn)》這款應(yīng)用的學(xué)長在凌晨發(fā)了一條朋友圈。他發(fā)朋友圈的頻率不算高，一個月一到兩條。
她從他的朋友圈了解到他要畢業(yè)了，也不知道他畢業(yè)后有什么打算，是留在美國還是回國，如果是回國，會不會來S市？
虞挽吃得差不多，準(zhǔn)備去工作了，問：“段先生，我那套界面已經(jīng)畫完了，你看還有要改的嗎？”
淘寶哥看著手機，沒有抬頭：“今天切圖?！?p> 切圖就是把設(shè)計稿制作成用于制作頁面的圖片，是一個很重要的步驟。每張圖片都要制作成幾種符合IOS、Android端主流屏幕的尺寸，比如640×1136和720×1280等，切圖之后還要做細致的標(biāo)注，然后才能交到程序員手里。
虞挽有些意外地問：“不用修改了嗎？”她已經(jīng)做好了修改很多遍的準(zhǔn)備。
淘寶哥扯了扯嘴角，看向她，說：“這個APP是你的，你自己設(shè)計的總該是你自己滿意的，這就足夠了，問我干什么？我讓你重新設(shè)計走一整套過程，只是練練你的技術(shù)，如果我是你的客戶，我會要求連落后的信息架構(gòu)和交互方式也要改?！?p> 簡單地說就是，我肯定是不滿意的，不過，這是你的APP，你自己滿意就好。
“好的吧?！庇萃煊X得她不該問這句話給自己添堵。
吃完飯后，她坐到電腦前打開電腦開始工作，沒過多久，淘寶哥抱著筆記本電腦來了。
她回頭，淘寶哥在她身后坐下，說：“你做你的，我看看你切圖規(guī)不規(guī)范?！?p>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莫名給人壓力，宛如一個嚴(yán)苛的監(jiān)工。
虞挽的切圖經(jīng)驗并不豐富，好在有他指導(dǎo)。
人在專注的狀態(tài)下，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黃語又上新聞了?！碧詫毟绾鋈徽f。
他這邊話音剛剛落下，虞挽電腦的右下角跳出了一個新聞彈窗，標(biāo)題是——情侶朋友圈秀恩愛，第二天雙雙在車禍中喪生。
她點進新聞后，發(fā)現(xiàn)有人截圖了黃語的朋友圈。在發(fā)生車禍的前一天晚上，她在朋友圈發(fā)了一張和一個外國男生的合照，并配上了“男朋友”這三個字。根據(jù)相關(guān)人士證實，照片里這個男生也在車禍中喪生了。
照片上兩個人摟在一起，臉貼著臉，笑得很開心，十分甜蜜，車禍?zhǔn)窃谒麄兇_認(rèn)關(guān)系后第二天發(fā)生的。
新聞底下很多人討論，大部分是感慨世事無常。
有人抖機靈說：“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秀恩愛、死得快嗎？”
這條熱評被很多人點贊，當(dāng)然也有很多人罵他這機靈抖得不合時宜。
虞挽覺得無論出于什么目的，隨便把死者的朋友圈截圖發(fā)出來是很不尊重死者的表現(xiàn)。她想，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自己生前的私生活被那么多網(wǎng)友圍觀和評論。
沒過多久，這條新聞上了熱搜。參與討論的人變得更多了，說什么的都有，有些非常難聽、非常惡意。
虞挽的郵箱里收到一封新郵件，她點開后發(fā)現(xiàn)是黃語的姐姐發(fā)來的黃語死亡證明的照片。
她回頭看向淘寶哥。
她這個回頭在段從晰眼中有點像學(xué)生問老師：“老師，我能過一會兒再寫作業(yè)嗎？”詢問中帶著點忐忑，看起來特別乖。
他勾了一下嘴角，說：“休息一會兒，我允許你做點跟工作無關(guān)的事?！?p> 虞挽登入《數(shù)字遺產(chǎn)》的后臺，上傳死亡證明的照片后，得到了黃語保存的微博以及幾個論壇的賬號和密碼。
論壇都是一些關(guān)于生活和興趣愛好的東西，由此可見，黃語的愛好廣泛，生活豐富。
在惋惜中，虞挽登錄黃語的論壇賬號，鄭重地一個個手動注銷。這是她第一次替用戶注銷賬號，心里不太好受。
伴隨著一個人的死亡，她在網(wǎng)絡(luò)上的一些痕跡被抹掉，賬號回歸成一堆數(shù)據(jù)，躺在各個論壇機房的角落里，就像經(jīng)歷了一場火化。
論壇賬號都注銷了之后，虞挽又登上黃語的微博。
微博上有很多條新消息。
虞挽點進她的首頁，最上面一條微博是半個月之前的。這條微博底下有很多新的評論，看內(nèi)容是網(wǎng)友在她死后找過來的。
她的微博跟大多數(shù)人的微博一樣，都是記錄生活用的，會發(fā)一些感慨和抱怨，也會轉(zhuǎn)發(fā)一些有趣的東西。
巧的是她兩個多月前轉(zhuǎn)發(fā)過一條微博，討論的話題就是關(guān)于尊重死者隱私的，原因是當(dāng)時有條新聞報道一個女生因情自殺，后來那個女生的微博被人扒了出來，許多人跑去參觀，在女生的一些微博底下評論。
黃語轉(zhuǎn)發(fā)的原話是：“最不希望死后被人轟轟烈烈地圍觀，不希望很多陌生人去了解和討論我這個人、我的生活，就像被扒光示眾一樣，我希望自己能安安靜靜地離開，只有親朋好友的追悼，沒有太多議論?！?p> 虞挽明白她的這種擔(dān)憂。每個人都有不愿意被人圍觀的一點矯情、一點負能量，或者其他的心情。
當(dāng)初APP有用戶后，學(xué)長梁頓和她分析過用戶群。大部分人是因為好奇下載的，這些人里很大一部分下載后看了一眼就卸載了，留下的少部分除了獵奇心理外，還想著防患于未然，這說明是有需求的。
很多人，包括虞挽自己也想過，如果自己有一天突然死了，這些網(wǎng)絡(luò)賬號該怎么辦？買過的音樂、電子書、游戲能不能轉(zhuǎn)贈給別人？父母不知道自己社交賬號的密碼，怎么樣才能登上她的賬號發(fā)消息通知所有好友？還有，偷偷注冊用來發(fā)泄一些不能跟別人說的心情和負能量的小號，死后被親友發(fā)現(xiàn)了真的會很尷尬。
這些平時幾乎離不開的東西在自己死后不知道會被怎么處理，這讓人沒有安全感。
虞挽體會到注銷和清空賬號其實也是對用戶的一種保護。替用戶銷毀信息和保管信息都有意義，最終給予用戶的是一種安全感。
在清空了黃語的微博后，虞挽想了想，既然黃語沒說要把微博注銷，就是想保留下來的。她把微博的賬號和密碼通過郵件發(fā)送給了黃語的姐姐，也算是給她的家人留些紀(jì)念。
完成這些，虞挽呼出一口氣，靜靜地對著電腦屏幕發(fā)了一會兒呆，直到身后傳來手機鈴聲。
她回頭，微微泛紅的眼睛對上淘寶哥的眼睛。
他一直沒有聲音，她還以為他走了，沒想到一直都在。這是不是說明他什么都看到了？
淘寶哥什么也沒說，移開眼睛轉(zhuǎn)身接電話，還非常順手地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
虞挽盯著他的背影，一陣臉紅。他這是在安慰她嗎？
接著，她又想到被他看到她登入后臺的事。那她不是要把密碼給改一改了？
淘寶哥接完電話回頭，對上她表現(xiàn)出的控訴和不滿，若無其事地說：“外賣來了，吃飯。”
虞挽這才注意到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自己竟然忘了做飯。
沒想到淘寶哥竟然沒催她做飯，還自己點了外賣。
微博上的熱搜依舊。這些討論，無論好壞都會影響死者的家屬。不好的評論是傷害，而好的評論也是在一次次揭家屬的傷疤。
大眾都是健忘的，很快又會有新的熱點新聞出現(xiàn)成為談資，過幾天他們就會忘了這件事，可這些討論對死者家屬造成的傷害卻是難以磨滅的。
吃飯的時候，虞挽的興致不怎么高，她努力沒把低落的心情表現(xiàn)在臉上，表面上看起來還算平靜。
吃完飯，虞挽準(zhǔn)備投入下午的工作繼續(xù)去切圖，卻被淘寶哥叫住了。
“你的APP賣嗎？我想收購?！?p> 收購？驚訝之后，虞挽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拒絕：“不賣?！?p>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很多生活閱歷，也沒辦法直面生死，但是她愿意承擔(dān)管理員的責(zé)任。
“這款A(yù)PP的創(chuàng)意不錯，你一個人管理，又沒有人維護和升級，很難走得長久，被淘汰會很可惜。你把它賣給我，我能讓它更好地發(fā)展，你也依舊可以做管理員?！?p> 不管是當(dāng)初淘寶哥在淘寶上反過來挖自己，還是現(xiàn)在他開出的條件，總能讓虞挽動搖，或者說他每次都能抓住她的需求。
“還是不能賣。”虞挽說，“這個APP不是我的?！?p> 說到底，她是《數(shù)字遺產(chǎn)》的后媽，它的親生父親是梁頓，創(chuàng)意、想法是他的，除了界面設(shè)計，其他全是他的心血。
段從晰也不意外，繼續(xù)說：“是跟你合作的同學(xué)嗎？他丟給你一個人管理，應(yīng)該是不要了，你可以問問他，也許他很樂意賣?！?p> 虞挽覺得淘寶哥簡直一針見血，扎得她心窩疼。一年多不聞不問，《數(shù)字遺產(chǎn)》確實是梁頓不要了的。
她這個后媽一開始接手并沒有多偉大的理由，只是舍不得，想給自己無疾而終的暗戀留點念想，但現(xiàn)在她確實希望這款A(yù)PP能有更好的發(fā)展，可僅憑她自己又做不到。
可她想到要把APP賣給淘寶哥，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跟我合作的同學(xué)在國外，等我問問吧。”她打算先把這件事推一推，以后再考慮。
淘寶哥也沒勉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