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權之外

　　朱祁鈺改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太子，傾盡全力去培養(yǎng)自己的這個接班人，可惜福薄難受，體弱多病的朱見濟才當了太子一年便去世了，年僅五歲。

　　南宮距離帝國的權力中心很遠，轉眼太上皇朱祁鎮(zhèn)一家已經(jīng)在這兒住了好幾年了。宮門上的鎖多了一道又一道，鎖芯里還灌了鉛，宮門下的縫隙越來越小，小得連朱祁鎮(zhèn)的拳頭也伸不出去，宮墻外又壘了一堵墻，還在不斷加高，朱祁鎮(zhèn)感覺他已經(jīng)望不到天空了。他聽著門口錦衣衛(wèi)巡邏的腳步聲，整齊的步子似乎比往日里更響了，像首悲壯的哀歌。

　　“皇上，快進來吃飯吧?！卞X素魚拄著根竹竿子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她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風華，右腳殘疾，左眼已經(jīng)完全失明，長年的病痛讓她臉上沒有肉，整個人干瘦得像一具白骨，身上穿得粗布棉衣，笑盈盈地看著朱祁鎮(zhèn)。

　　“素魚，外面那位才是皇帝，我不過是個不廢而廢的廢人。我聽著今天的錦衣衛(wèi)似乎比往日更多。”朱祁鎮(zhèn)苦笑道，說完便扶著錢素魚慢慢走進了屋里。

　　“在臣妾眼里您永遠是皇上，您快看，臣妾昨日讓曹公公幫忙賣掉了臣妾那些繡了大半年的繡品，他今日從后院的小洞里偷偷塞了一壺老酒、一條魚和兩大塊肉進來?！卞X素魚指著飯桌上的飯菜笑著說道，“今日是萬壽圣節(jié)?！?p>　　“今日是我的生辰，但不是萬壽圣節(jié)了。當初我剛搬到南宮，百官要為我賀萬壽圣節(jié)，惹外面那位極不高興，責罰了他們?！敝炱铈?zhèn)搖搖頭笑著道：“素魚你聲音可得輕點，別惹得外面那位又不高興了?！?p>　　“臣妾不管他的什么心思想法，臣妾只認您是天子，中秋的時候他只給我們送了點稀粥，連鹽都沒有放，可憐宸妃，剛為皇上您誕下龍子，還在月中，臣妾心里著實是難受。”錢素魚心疼道：“臣妾從那時候便下定決心，一定要給皇上過個萬壽圣節(jié)，給我們一家人換點吃的?！?p>　　“皇上，您快去嘗嘗，這些雖然都是娘娘換來的，但是娘娘行動不便，菜都是臣妾做的?！卞又芤陨彾酥詈笠槐P菜走了出來，迫不及待地想搶點功勞。

　　錢素魚聽了也不計較，溫柔地一笑，慢慢地挪動著她殘缺的身體坐在了朱祁鎮(zhèn)的身旁，周以蓮放下盤子也馬上坐到了朱祁鎮(zhèn)身邊。

　　今天本是朱祁鎮(zhèn)生辰，飯桌上又有酒有肉，一家人整整齊齊聚在一起。周以蓮卻在飯桌上吃著吃著掉了眼淚。錢素魚知道，周以蓮是想兒子朱見深了，想到自己病痛纏身、行動不便，沒有辦法盡到嫡母的責任，嘆了口氣道：“是我這個做娘娘的不好，殘缺之軀，沒有能力保護好儲君，一別多年，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p>　　朱祁鎮(zhèn)聽罷，拾起衣角為周以蓮擦掉眼淚，把她抱入懷中，輕撫著她的頭發(fā)，安慰著她：“見深這孩子寬額方頤，貴氣逼人，必定吉人自有天相，你無需擔憂?！彼m寬慰著周以蓮，但內心還是無比自責、難受，自責自己當年輕信小人，害得自己北狩一年有余，吃盡苦頭，嘗盡人間冷暖，難受愛子小小年紀幾經(jīng)挫折。

　　沂王府中，朱見深已經(jīng)慢慢長大，如今已是個十歲的孩子了。自他貶為沂王后，朱祁鈺便沒有再派老師來教他讀書，他白天與宦官們嬉戲玩耍，晚上貞兒會給他講講故事。

　　這日清晨，貞兒伺候好朱見深起床、用過早膳后，便讓宦官們帶朱見深去院子里玩，自己留下整理臥室，突然聽見朱見深大喊大叫，然后便哇哇大哭了起來，貞兒立刻沖出門抱起朱見深，質問宦官們是怎么回事。

　　“貞兒姑娘，今兒早上，王爺突然問奴才們，他什么時候能娶王妃，奴才們說約莫在十五歲，王爺不滿意，說今日就要見到王妃，奴才們便說了做個游戲來預測小王爺將來要娶個什么樣的女子做王妃。奴才們在地上畫好了格子，然后讓王爺朝格子里丟沙包，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代表賢德惠聰四種品行，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四個方位分別代表周吳鄭王四個姓氏?！?p>　　“那王爺為什么突然哭了？”

　　“王爺聽到只有周吳鄭王這四個姓就突然發(fā)脾氣哭了，說…說…沒有…沒有萬姓。”宦官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小得像蚊子叫聲，他好像很害怕，怕聲音太響會戳破什么驚天秘聞。

　　貞兒聽了后大怒，斥責道：“王爺娶什么樣的王妃，是要皇上欽點的，不是你們這些奴才玩什么胡亂游戲說了算的，離宮了你們連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要是擱以前在東宮里你們早就沒有命了，這種糊涂游戲也敢玩，還不快去干活，大清早觸霉頭惹哭主子。”

　　宦官們嚇得趕緊跑走。

　　朱見深不管這些，他還是哭著說，為什么沒有萬姓。貞兒替他擦干眼淚，安慰他，“天下姓氏，有百余種呢，公公們只是一時疏忽了而已。下次游戲讓公公們加上去就行。王爺乖，別哭了?！?p>　　貞兒抱著朱見深，陷入了沉思，自己與朱見深已經(jīng)朝夕相處八年整，朱見深夜夜與自己相擁而眠，他確實已經(jīng)離不開自己了。但朱見深的這種奇怪的依賴感讓她很害怕。

　　不過她總是很會安慰自己，自己不過是一個宮女，年紀大，樣貌也算不上多美。朱見深一個十歲的稚子孩童，她需要怕什么流言蜚語。這回的鬧劇不過是朱見深天天被關在這個沂王府里，沒有讀什么書，見識也少，只知道她的萬姓罷了。

　　再者，朱見深現(xiàn)在也不過是個落魄王爺，不像從前在東宮里總有人盯著，時時需謹慎?，F(xiàn)在沒人管會這么多。她只要聽從孫太后的命令，每日伺候好朱見深的飲食起居，盼他快快長大，待他長大后她就能回到孫太后身邊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