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那一天，他的心驚恐不安。
他站在小鎮(zhèn)外，他在等，等千年前、等萬年、億萬年——地球曾是這個樣子，在生命還沒有誕生之前，火山、火?！雷约菏鞘裁礃幼?，它知道自己陷入什么樣的瘋狂，如果宇宙是幾句話就可以說明白的事情，那么地球，它到底是渾噩還是清醒，它到底是在哭泣還是在向前奔跑，或者說，樹是那火海的一部分，海是那山的一部分；或者說，牛羊是巖漿的一部分，云朵是沙礫的一部分。
他等不來小鎮(zhèn)的聲音，就像他等不來他們的聲音。
不知道有誰可以感受，感受他的這種失落，像是被誰背叛一樣，抽離、砍斷，像是什么都沒有一樣只剩下自己，而這個自己需要的是他們。
人身上有石頭的樣子，是在埃及還是每個地方都可以這樣，人身上有白羊的樣子，等胡子來，等人的聲音來，和動物相處多少時間，依戀它們，變得和它們一樣。
等到他們覺得自己做錯事，是否是悔悟讓躁動不安的心停下，是否比起破壞得到心靈的寧靜更為重要。
那么看破的人是否也是同樣迷惑？
他之前問過他們，讓尼采瘋掉的是人還是馬，在尼采瘋掉之后他所過的生活是一種恩賜還是他的靈魂正在變得和大地一樣。
他的目光看向他不再寫作之后，他坐在那里，他吃著食物，每一天照樣過去，他的大腦還在轉動嗎？他在夜里睡覺的時候，他會做夢嗎？他會回到他所寫的世界里去嗎？是否有人在他身邊同他交談，他寫過的那些是否會和他交談，時間沖刷著他的智慧，讓他所思考出來的精華化成海洋。
難道他也輸給美麗妖異的聲音，他不知道，可能不是，不太可能是，想想，希臘的英雄多少都在苦難里陷入，他也一樣，如果這樣說的話，那么他背后的花園算什么；
難道黑夜就是這個樣子，七功看著小鎮(zhèn)，看著小鎮(zhèn)之外的尼采，等他來回答，他知道自己不愿意他來回答，他知道他不會回答。
尼采在回答之后，停止了回答。
黑夜之中如果有永遠的光在燒，它不是火山，它是什么，七功笑了一下，如果他的心里有光在燒，就算是瘋掉，他的眼睛還是他的眼睛。
他為自己的發(fā)現(xiàn)而難過；
他為自己而難過；
為尼采難過。
也許那不是他們喜歡的事？七功知道有一些算是——反抗。是的，對自己，對他們所承受的那些，如果得到釋放，壓力不見，他們是否就回到昨天那些幻想的美好世界里？
七功在小鎮(zhèn)前彎下腰來，他知道自己要在這個地方生活，而它也知道，為什么黑夜之中會沒有光，沒有聲音。
他們不需要回到過去，他們知道，他們不會不知道，他們沒有動搖，他們有著健康的身體。
神話正在從身體里慢慢消失，那些美麗的人該是知道的吧，那些擁有美麗心靈的人該市知道的吧。
多少人正對著信仰而高歌，多少人對自己相信的事情振臂高呼。
內(nèi)心充滿激情，內(nèi)心向往著生命的美好，如果一切不是這樣，眼前看見的是什么，如果一切是這樣，為什么會有人獨自流浪。
9.4
七功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遠。
小鎮(zhèn)站在他身邊時，他想起那一日，明天走來的人會有同樣的感覺吧，第二個和他一樣的人會有同樣的感觸吧，那么，他在問，在他之前的那些人，他們?nèi)绾尉駬?，他們對自己的生命做了什么?p> 是悲傷還是快樂，是憂郁還是崩潰；
是沉淪還是勇敢，是自在還是毀滅。
越是接近遠古時代，越是和神話連在一起；越是走近文明，越是和神話保持距離。電影里神話的英雄，扮演的人是他同類的一個，他所發(fā)出的聲音自己的聲音其實沒什么分別。在古代會是這樣子嗎？如果那些想象是錯的，古代那些神話里的英雄是什么樣子的？
他的聲音、他的心，他的人會不會也在等也在想，他的夢，他的盼望是什么樣子？幾百年前的盼望是什么樣子？幾千年的盼望是什么樣子？
人的生命在尊貴卑賤之間來回游蕩，多少人生下來就做了奴隸，就低著頭，他們等的這一天，他們畢生的夢想在今天可以實現(xiàn)。
如果一切已經(jīng)美好到這地步，為什么他知道在某個房間有毒液，在某輛車里有一顆子彈，手只需要輕輕一按，唇只需要輕輕一觸，所有的美好都在瞬間消失。
他想問那個被困在西伯利亞的人，他的手中握緊什么能抵御寒冷，他的大腦以什么來轉動能度過寒夜。
神話消失之后英雄也跟著走遠，那么誰是戰(zhàn)士，誰是堅守信義的人，若葉子等的是樹不是土地，災難隨時會到來吧。
昨天他們坐在那里，站在那里，為明天而著急，為明天整宿的在精神世界劃船，今天，教堂的門依舊開著，門外沒有腳印，只有遠去的聲音。
什么是鋼鐵的意志，問被困在西伯利亞里的他，如果等的想的是這個，為什么田地里會有悲傷在生長，什么是無堅不摧的意志，如果等的想的全是這個，為什么田地里會有只想成為糧食的種子。
如果神話還能留在身體里，審判是不是就不必到來，惡魔也不會出現(xiàn)在孩子的心中，寫一封信就是一封信，當它在的時候，當它燃燒的時候，多少人在信的世界里期待明日世界，多少人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在燃燒，說吧、聽吧，為的是什么，想吧、看吧，如果神話留在人的身體里，審判是不是就不必到來，英雄可以承受，英雄可以在做錯事之后以自己的善良來做結束，如果生命不是為了老而忙碌，一碗水就是一碗水，碎裂的碗就是碎裂的碗，惡魔也不必出現(xiàn)在孩子心中，他們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么，他們知道當一道網(wǎng)，那些網(wǎng)都不見都不必阻攔的時候，他們會和信中寫下的那些向往一樣。
一樣向前，一樣不知所措，一樣在聲嘶力竭之后感受到泉水的甘甜。
當他走進小鎮(zhèn)，聽到小鎮(zhèn)里的人說話，陌生的口音，陌生的樣子，他知道這不是他們的腳步。
一個人心里藏的是故事還是一顆卑微的心，藏的是另一種可能的明天還是永不變的今朝。
誰還因為犯錯而在輪回里償還，神仙寫好的那些劇本，是否還在日復一日的上演，他們在天上穿的衣服，變幻的樣子是否能比得過虛擬里的世界。
現(xiàn)在過去他所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在這虛擬世界里的每個角落，他曾想寫這樣一部小說，虛擬世界里的他們是新的自己，在這個新的自己里所發(fā)生的故事，故事里的悲歡離合。
七功把書放好，回去的時間要到了，小鎮(zhèn)那一盞盞讀書的燈也要跟著關上，直到黎明到來，仍舊在燈前讀書努力的，他的燈光會和黑夜一起向后退去。
小鎮(zhèn)里的每一棵樹木都像是醒來一樣，它們一點也不安靜，從書中丟出故事，丟出人來，它們會在樹上，樹葉上出現(xiàn)，他們的喜怒哀樂讓樹葉或殘缺或枯萎。
下樓時，他看見店家正背對著詩準備最后一份食物，食客沒有說話，沒有書，桌子上放著鑰匙。
他在店主的眼睛里找他所想念的人，就像少年時他等待愛情到來一樣，等待那沒有被雕琢過的雕塑出現(xiàn)，它什么都有，它什么意義都有，它什么涵義都在，它就是只差一張臉。
店主不肯以閉眼來睜眼，不肯讓食物屬于夜晚太多，他知道自己還要再寫詩，會聽到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