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獅子貓
守更的鑼聲敲過酉時，天際殘陽如血，暮色暗淡，是以，將入夜。
韶年苑此刻燈盞通明，全無平日與夕陽同落的寂靜模樣。老夫人居寢的歇房里，此時更是擁滿了人，不僅班冠文和大夫人其下一眾夫人都在，就連班楚嫣和班楚若都被叫了過來。平寂的韶年苑許久沒有這么大的動靜，此刻班楚嫣站在大夫人身邊，滿臉的莫名神情。
整間歇房里安靜極了，眾人皆是不敢多聲，只暗暗打量老夫人的神色。
班府老夫人端坐炕上，遍是深紋的雙手捏著紅漆紋木煙袋，輕輕的，一下下磕在炕桌上的瓷翁里。
房間正中跪著兩個護院婆子，由于年事也高，加之跪的有些久了，此刻的臉色白了不少，發(fā)顫的膝蓋貼著冷冰冰的地面，隨時就要撐不住了。
靜了一陣，班冠文終是忍不住了，開口問道：“母親，是什么事竟惹得您動此大怒，可是下面的人照顧不周?！?p> 老夫人聞言眉峰一豎，伸手指向跪地的兩個婆子，怒斥道：“你讓她們自己說！”
那兩護院婆子嚇的哆嗦起來，忙在地上磕頭，“老夫人饒命！老爺饒命！奴才，奴才今兒個本來抱著老夫人愛貓去院子里曬陽，挑了個寬敞地就將貓放下了，可誰知，一轉(zhuǎn)眼兒的功夫，貓…便沒了?！?p> “那貓丟了？！”班楚若嘴急，一個不小心脫了口，引得老夫人怒視，二夫人也瞪向她，向她擰了下眉毛。班楚若微怔，忙垂下頭，不敢再言。
大夫人見狀站出來。踱到老夫人身邊安言道：“老夫人先歇歇氣，免得氣壞了身子，依我看那貓不同尋常，自帶著一股靈氣，再者不都說，貓有九條命么，不會那么容易出事的，許是在宅子中轉(zhuǎn)轉(zhuǎn)，隔天就回來了?！?p> 老夫人聽著怒哼一聲，“什么轉(zhuǎn)轉(zhuǎn)，我看就是這兩個老奴才疏守大意，看丟了我那貓！”
跪地的兩婆子嚇的不輕，哆哆嗦嗦，擠出兩行淚珠子來。一直看熱鬧的二夫人也冷笑一聲道：“就是，姐姐您就別做這和事佬了，在這宅子里，誰不知道那貓對老夫人來說多重要，現(xiàn)今丟了，老夫人能不著急嗎?！?p> 大夫人冷眸望向她，面上卻是淺笑如一，“妹妹哪里的話，我不也是急于為老夫人寬心么?！?p> 不過二夫人說的不錯，那貓對老夫人來說確是同命根子一般的，早年間老夫人從別人那得了這獅子貓，起先只是覺得這貓漂亮的很，當個玩物綽綽，可有日，那貓竟不知怎的異常煩躁起來，被人抱在懷中時不停抓撓，還抓傷了幾個丫鬟。老夫人幾經(jīng)安撫，也不見其效，最后怕那貓叫傷了喉嚨，老夫人便抱著它出了屋子，到外面見見陽光。
誰知，剛走出屋子無多久，忽得地顫房搖，堅實的花崗巖地磚裂出一道道縫隙，并以迅猛之勢，似條條游走的蜧蛇，飛快向房屋地基漫去。
僅是一瞬，眼前房屋傾數(shù)倒塌，被交疊滾動的大地吞并進無邊縫隙里。老夫人被眼前突然消逝的一切震懾住，在滾滾騰飛的漫天煙霧中愣了好久后方回神，低頭看了看懷中不知何時安靜下來的獅子貓。
這事不論何時提起，老夫人尤是一身冷汗。當時那房是個遠離班府的老宅子，因老夫人喜好安靜就定居于此。許是房屋年頭太久，又靠河而立，房子下面的土地竟已被河水沖空，所以才會地基空乏以致房屋傾塌。當時除了抱著獅子貓出來的老夫人，以及幾個陪同的丫鬟，老媽子除外，宅內(nèi)無一人幸免，這獅子貓，當是救了老夫人一命啊。從此以后，那貓便成了老夫人的心頭寶，就連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班冠文也不及于它。
如今貓丟了，全府上下也是深知此事的嚴重性。
班冠文思孚一番，轉(zhuǎn)首問向一丫鬟，“府內(nèi)都找過了么，那些不常去的院子呢？”
丫鬟垂首答道：“回老爺?shù)脑?，全尋遍了，除了儷妃娘娘所居的歇房，奴婢們不敢打擾，其外都是翻了個遍的?！?p> 班鑰蘭那里她們自是不敢去打擾的，班冠文皺了皺眉，還要詢問之際，二夫人忽的來了句沒頭沒腦的話，“說到儷妃娘娘我倒想起來了，楚心那丫頭呢，怎么不見來啊?！?p> 眾人皆是一默，老夫人聞言面色更是沉了幾分。這丫頭當真是膽子大了，我才一早上閉簾未見，她就敢逆我的話不來，這以后，可還得了！
二夫人見自己的話對老夫人起了效用，便陰陽怪氣的笑起來，“這沒娘的孩子就是沒得教養(yǎng)，老夫人的話都敢當耳旁風的。”
大夫人盡管無意為班楚心辯解，但語間的教養(yǎng)二字，在她聽來，卻是刺耳的緊。她雖不是班楚心的生母，但作為她的養(yǎng)母，又是家中正妻，這無出庶女的教育責任自然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如今二夫人這冷嘲熱諷的教養(yǎng)二字，明面上說的是那丫頭，暗地里何嘗不是諷刺自己沒有管教好她，才惹的她這般放肆。
大夫人隨即淡淡一笑，語色絲毫未露不滿之意，“妹妹這話就言重了，許是有別的原因，楚心那孩子溫順的很，斷不會如此的。再說楚心現(xiàn)在是儷妃娘娘的人，妹妹提及閨教，當心讓娘娘聽去，牽累妹妹你?！?p> 二夫人面色一滯，怒上眉梢，冷笑一聲，“姐姐您就別替她維護了，我看楚心那孩子此番回來倒像變了個性情，大家也不是沒看到，與我家楚若說話，真真尖利的很?！?p> “行了?！卑喙谖某谅暤溃骸八粊肀悴粊戆桑笥乙彩悄锬锷磉叺娜?。”
班冠文此番話說的看似圓場，確是最為心狠，三言兩語便將班楚心與其的關(guān)系切斷的一干二凈。二夫人聞言滿意的笑了，退了回去。大夫人也不便再說，亦踱回去。
班冠文輕收眉心，慢慢拂上身畔漆木炕桌，“貓今夜必然是要找到的，不說夜間風涼凍壞了它，就是老夫人一夜為它提著心也是極傷身的?！?p> 老夫人聞言更是心焦，捏著煙桿用力敲著撣灰的瓷甕，“今兒要是找不到我的貓，你們這些奴才都得領(lǐng)罪！”
這一句，嚇的滿韶年苑的婢仆下人皆是一驚，跪了一地。班冠文亦是蹙眉，心中悶郁。平日里他就頂瞧不上那貓，今日又出了這檔事，大半夜的，鬧的全府上下不得安寧。他輕嘆口氣，剛欲下令再叫丫鬟們出去仔細尋一圈，班楚嫣忽的站了出來。
眾人視線皆移向她。班楚嫣似乎生來便有引人視線的本事，只微微一動，欠身上前，便瞬間牽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班楚若在二夫人身后凝視著她，眸中含著微微冷意。
“祖母，楚嫣有一法子也許能找到您的獅子貓?！?p> 老夫人聞言一怔，隨即面容溫和了幾分，“哦？那楚嫣說說，什么法子?！?p> 班楚嫣笑了笑，答道：“孫女曾聽聞，貓的鼻子都極靈敏，能聞到許多人聞不到的氣味，不如在韶年苑的院子里放上些獅子貓平日里喜愛的吃食，再由炭火烤熱，讓香味飄的更遠，吸引那貓過來。”
老夫人一聽，終于笑了出來，“好好！還是楚嫣聰明，能幫我分憂啊?！?p> 班楚嫣璨然一笑，福了福身子，“祖母過獎了，不過些把戲而已，能真的找到祖母的獅子貓才是真的好主意?！?p> 老夫人笑的開心，大夫人面上也是掩不住的得意，一直不語的三夫人沒做多反應(yīng)，也是淡淡笑了笑，只二夫人和班楚若面色微冷，暗自咬牙，氣班楚嫣出了風頭。
班冠文也十分高興，下令命丫鬟速去準備。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一串焦急的腳步聲，門簾被快速掀開，是個小丫鬟跑進來跪在房中。
小丫鬟垂首跪著，急促的呼吸因奔跑仍平緩不下來，“老夫人，三小姐來了。”
老夫人原本好了幾分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厲聲道：“都這時候了，她還來做什么，讓她回去?！?p> “不，不是的?！毙⊙诀呒钡溃骸叭〗惚Я死戏蛉说莫{子貓回來?！?p> 眾人聽聞皆是一愣，班楚嫣猛的轉(zhuǎn)首，一雙美目瞬間變的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