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No way no way(不行不行)
朱棣最終沒有消氣,更沒有反悔,面對天晴“不能白吃白住、要為王府出力”的高風亮節(jié),只給出一句——
“既然你那么多力氣,王府日常的打掃就交給你了。”
“哈?”乍聽耳中,天晴簡直驚呆,“殿下您可能沒數(shù)過,這王府占地五百多畝呢!平時每天打掃的人也得成百上千了吧!就交給我——一個人?!”
“不是正好嗎?你來做,省了這些人工錢,便不算白吃白住了?!?p> 哇靠!你是什么吝嗇鬼投胎?。俊鞍ァ@、不是……殿下,可這本來是他們的工作,被我搶了活干,他們就只能一邊乘涼了,這也不大合適吧??”
朱棣充耳不聞:“就這么決定了,接下來你就負責內廷三宮的清掃、整理、浣洗、蒔種,該干的活一樣不能省,務必都要做好,別想敷衍了事!一天做不完做兩天,一月做不完就做兩月?!?p> 那要做到猴年馬月去啊!“如果做不完,我就不能出去尋寶了?”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連這點小事都完不成,還尋個什么寶?”
這是一屋嗎?一百屋都有了好嘛!
“你不是說現(xiàn)在腦子不清楚,什么都想不起來么?邊打掃邊理你思路吧!”
“那、好吧……”天晴垂頭喪氣地咕噥,“我就和花姣她們分分工……”
“本王說讓你負責,你聽不懂話嗎?沒人和你分工,你一人獨自完成!但凡你借力他人,罰你為主,他們連坐。聽清楚了沒有?”
真·癡線加變態(tài)!遇到這種老板,有冤無處訴,天晴只得悻悻回話:“聽清楚了……”
隨后日子里,天晴換上簡服,扎起頭巾,整天忙著撣灰、灑水、掃地、擦拭、澆花、鋤雜、洗衣、晾曬、砌墻補漏……由于干的活實在太多太繁,她翻出了封存已久的Pod解悶。天天戴著無線耳機,聽著輕搖滾,就著節(jié)奏和著旋律打掃忙活,效率還高出不少。
花姣和小萁她們幾次提出想幫忙,都被天晴阻止了——和朱棣硬剛擺明不行,如今還是以無比順從的姿態(tài)、超乎常人的耐心來跟他磨吧。
這日,她正在中宮廊階上拖著地,忽地一雙織錦繡花鞋出現(xiàn)眼前。天晴抬目迎面,原來是瑛兒姑娘,便沖她點頭一笑。對方卻視若無睹,徑直走過。
天晴大怪,她曾見過瑛兒對待其他下人的樣子,溫和可親,并不似朱高煦那般目中無人態(tài)度惡劣,也不知為什么,唯獨對她這樣不友好。
想之無用,天晴聳了聳肩,又往前數(shù)步,卻見一個老婆婆正在花園井邊收桶打水。雖說就兩個小桶,裝滿水也足有二三十斤重了,看得天晴生氣——這么大的王府,當真用不起幾個年青工人了嗎?說朱棣這家伙小氣還真沒錯怪了他!
她把掃具放到一邊,快步走了上去:“婆婆,我來幫你提吧!”
“不用、不用、不用了!老身能提得動……”老婆婆連說幾聲“不用”,但論力氣,哪能跟天晴比?水桶就這么被她搶了過去。“婆婆是要去備膳房嗎?”天晴看她穿著圍裙,此刻正好巳時,想來是要打水去準備午飯的。
婆婆給她弄得手足無措,茫然點了點頭,神情大不好意思?!澳锬锝鹬τ袢~,不該干這種粗活的……”
“哎喲什么金枝玉葉,我在老家就天天干這種粗活啊,比這粗幾百倍的都有呢!什么洗馬廄啦、擦茅房啦、挑糞擔啦,跟那些比比,這種都已經算是在繡花啦!”
天晴拎著兩滿桶水直奔備膳灶房,腳步飛快,婆婆竟有些跟她不上:“娘娘之前在苗部,如今已在王府,身份大不同了……從前能干的活,現(xiàn)下做卻不合適,要讓王爺看見了……”
“不會不會~就是王爺怕我悶得慌,叫我多干點活解懨氣呢。”到了灶房門口,天晴放下水桶,回頭才注意到婆婆已追得氣喘吁吁,心怪自己一下跑得快了,沒顧上她,怕她歇也不歇又去忙別的,天晴道,“是要洗什么嗎?我正閑著沒事呢,我來幫忙洗吧!”
那婆婆仍自在喘,努力定氣笑了笑,擺了擺手。廚工捧出一個熱氣騰騰的豬腰,探頭問:“今天是做醋腰子么馮嬤嬤?”乍看到天晴,大出意外,不住作揖行禮,“果娘娘好,今兒個怎么來了這兒?”
天晴接過腰子,笑嘻嘻道:“我來跟馮嬤嬤學做菜。”又回過頭,“婆婆你就坐在這邊,看我洗的對不對,指教指教~”說罷邊忙活邊嘀咕,“這腰子呀,在家時鄰居的大娘教過我弄,洗完要拿刀剖了,把白筋都挑出來,再把血水壓出來,才能去掉騷味兒……是不是呀?”
知道她是一片好意,想她休息。見她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著自己,想起了遠在貴州的小孫女,馮嬤嬤心中突然一陣溫軟疼惜,就著她身邊坐了下來。
“對,還要加點熱水,釜上剛燒開的,那樣才壓得干凈呢。”
天晴邊依言照做,邊好奇道:“婆婆您在這王府中多少年了?應該挺久了吧?”
馮嬤嬤笑而點頭:“是挺久了,從殿下開府就藩的時候起,老身就隨殿下來了。”
“那婆婆是從殿下打小起就跟著的么?”不知道小時候的朱棣,有沒有現(xiàn)在這么討厭,嗯……天晴想了想,估計跟他兒子差不多吧,三歲看到老。
“是啊。殿下剛出生時,龔……生殿下的那位娘娘身體孱弱,皇上便命老身做殿下的乳娘?!?p> “什么?您是殿下的乳娘?那不就等于半個親媽嗎?”天晴瞿然睜大了眼,脫口道,“那殿下還讓您當傭人?”有沒有人性啊!
馮嬤嬤急忙擺手,解釋道:“娘娘誤會了,是老身自己閑不得。殿下有在澄清坊賜老身一座宅邸,還配了仆婢,是老身嫌那里太冷清,不愿去住。獨守空空院子,哪比得上在這王府里,看幾位小公子跑來跑去的熱鬧?”
能賜她房屋仆傭,這家伙總算還有點良心。但聽馮嬤嬤的語氣,她的丈夫應該已不在了……
“婆婆你的孩子們呢?”
“女兒們都出嫁了。唯一一個兒子曾經跟隨殿下北伐,三年前升了官,赴了貴州上任。這北平就剩下老身一人啦。”
貴州?那離云南倒近??蓱z婆婆孤寡老人,卻是山迢水遠,寂寞得很了?!澳膬鹤诱嬗斜臼卵?!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張信。娘娘問這些干什么?”馮嬤嬤答了,卻有些不解。
“沒事~我就是嘴巴停不住,不是吃就是說,什么都喜歡問一問,嘿嘿。好了,應該弄干凈啦!”天晴舉起手中水珠晶瑩的白腰子。
“好,好,那老身這就進廚房,做胡辣醋腰子去啦?!毕氲阶约弘m說眼下身子硬朗,但畢竟這把年紀,也不知道還能做得幾年,馮婆悵然嘆口氣,回頭見天晴放下袖子就要往后廷諸閣回走,笑著朝她揚聲道,“殿下愛吃這個,娘娘要不要學著做一做呢?”她聽聞,最近這果氏娘娘好像因為開罪葛長史失了寵。所謂吃人嘴軟,要挽回人心,這招向來管用,便是殿下也不能例外。
天晴心里好笑,誰管他愛吃S還是吃P哦~手放在耳邊招了招,佯裝跑遠了聽不見,搖搖頭,徑自去了。
……
“稟殿下,果娘娘這段時間十分乖巧,沒有外出走動,也沒有闖禍惹事,認認真真在府內清潔,十分麻利,所到之處無不打掃得一塵不染……”蒙王爺垂詢,負責監(jiān)視天晴的黃儼一絲不茍認真回答。
朱棣哪里關心這些,截口便問:“這都罷了,她有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奇怪的地方?全身都是?。〉珜锬飦碚f,再奇怪也很平常吧!黃儼當然不敢拿心里話這么回他,只能肅容翼翼稟道:“有,果娘娘一個人打掃的時候,時不時會又唱又跳,四肢舞動,十分活潑,異于常人。”
“又唱又跳?她唱什么了?”
“奴婢見識粗陋,從未聽過那樣的曲子,不過聽來韻致十足,會讓人跟著也忍不住想擺動起舞,可能是……娘娘的家鄉(xiāng)小調亦說不定。”
“行了。除了這個,她就沒其他什么古怪的嗎?”
感覺他真的很想問出點東西來,黃儼只得拼了老命仔細追憶,竟然真醍醐灌頂般記起了什么,激動回道:“有!有的!有一次娘娘在揩拭瓷器時,把一個定窯刻花瓶打翻了,娘娘飛步沖上去把它接住,大喊了一聲‘對不起啊六百萬!’還有一次在內書房打掃,差點敲碎方硯時也是,滿口喊著幾百還是幾十萬的,現(xiàn)在想來,娘娘當時真古怪得很!”
這都什么亂七糟八的……也好,黃儼心細如塵,如果這樣都發(fā)現(xiàn)不了什么端倪,可能她確實沒再有什么異動。
“這么說,她確是在好好干活,什么差錯也沒犯了?”
“豈止沒差錯,簡直好得沒話說。這桌面地磚,全是果娘娘昨天剛擦的,跟打了蠟似的,殿下您看~都亮晶晶的?!?p> 對于果爾娜伊朵這個人,黃儼一直覺得很神奇。從她說“黃總管是我來北平遇到的第一個朋友”起,他就對她大有好感。原以為像她這樣的蠻鄉(xiāng)女子,又帶著一個什么圣女的名頭,個性難免古怪,可她卻開朗得出人意料,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歡聲笑語,教人如沐春風。
說到她的為人處世,那也頗具性格,對待二公子這樣的貴人粗橫無禮,對待下人卻個個和氣體貼、出手豪闊,自云南帶來的珠寶玉石,高興就送,從來不拿主人架子。王府里頭娘娘眾多,個個矜貴,還真沒有哪個能像她這般平易好說話的。不止他一人這么覺得,如今王妃已經不在,要有個“王府最受歡迎娘娘”的評選,相信果爾娜一定穩(wěn)穩(wěn)奪魁。
朱棣袖口隨意往石桌上一撫,還當真光可鑒人。看來這丫頭除了惹禍有本事,打掃倒也有些長處。朱棣低低哼了一聲。
“讓她現(xiàn)在去把清心池擦了?!?p> 清心池就在前宮殿右首,是朱棣用以沐浴的處所。他洗澡時習慣沉心想事,不喜有人服侍打擾,看人搬著浴桶在寢宮進進出出則更嫌累贅,故而另設專室,旁配鍋爐,四時常備溫水。除了他,清心池也只有先王妃徐氏可以使用。
浴池長寬各兩丈許,深近一仞,清理時必要在無水的池中跳上跳下,抹完了池壁,還要將池底和石階擦凈。通常干這差使的必然是下人,如果一不小心在主子用來洗浴的偌大凈房里掉落一根頭發(fā)、留下一灘水漬,那便逃不了一頓板子,是故這活費時不說,還相當消耗心力……
黃儼不明就里,卻覺得不是壞事——果娘娘是殿下的枕邊人,就是落了頭發(fā)進去,又是什么大事了?說不定以后果娘娘沐浴,也就在這池子里哩!清心池一向是殿下的重地,殿下說是說讓她干活,實則果娘娘苦日子應該就要到頭,很快就能重得上心了!
嘿嘿~說不定就在今朝,來個鴛鴦相對浴紅衣什么……
他興沖沖便把這個好消息跑去告訴了天晴。天晴接到任務,一如既往臉上堆歡,心里咆哮——你楊貴妃啊!還華清池嘞!想捉我的錯處?去你*的!
這一回,天晴打掃工具齊出,不止把池壁池底擦得滑滑溜溜能當鏡子,還不惜本錢,拿王香月給的過冬裘衣做成個大號靜電拖把,吸得整個池子別說頭發(fā)了,連灰都摸不到一粒,順帶把衣架櫥柜、面磚氣窗、乃至鍋臺壁爐都抹得干干凈凈,亮堂得都可以直接做客廳了。
收拾完了所有,天晴累得腰酸手麻,將工具扔到院子里那張她時常放羊的曬物條桌上,自己也翹腿躺了下來,哼著小曲,懶洋洋望天發(fā)呆。
如今冬季天寒,可這日卻是晴暖無邊。耳邊忽而聽到一陣嘩啦聲響,原來是燕山三衛(wèi)士養(yǎng)的軍鴿自頭頂群飛掠過,如箭尾勾弦,撩得天晴心中一動。
“那個家伙……老變著法兒想捉我小辮子,本姑娘就算再能干,百密難免有一疏,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北平總歸是他的地盤,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鬼,倒不如……嗯,就是這段時間,得想辦法熬過去先?!?p> 一片小小的陰影輕輕緩緩靠了過來,有些局促地擋住了落在她眼瞼上的陽光。
“世子爺?”天晴思緒被打斷,一下?lián)纹疝D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