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姻緣樁樁似線牽
“秦兄,我也冤??!沅娘,你還在這做什么?嫌不夠現(xiàn)眼是不是!馬上給、給我滾回去——”
“爹爹!爹爹!是女兒的錯,你別怪夏郎,要罰就罰我吧!秦大人,這事和我爹爹無關(guān),你莫怨他……”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們韓家就沒一個好東西,誰都別想跑得掉!”
“夏福——都是你干出來的好事!”那位韓老爺被秦府出來的家人反臂一把拘住,又羞又屈,瞪著眼朝另一人嚷嚷。
“哎、哎……只怪我聽了我家那婆娘的鬼話,還以為出的是什么好主意,哪知道、哪知道……韓老哥,對不起、對不起啦!”
“夏福!你只對不起姓韓的么?我孟家又欠了你什么,我女兒又欠了你什么?偏要受你們這等折辱!”
那被稱作秦兄的黑胡子大手一揮:“還嘰歪磨蹭什么!人都在這里,咱們同孟老爺?shù)臓钭右苍绺髯詫懞昧?,這就一齊上衙門去,讓涂太爺給評一評理!”
天晴在旁大奇:“莫非那位說話的就是秦操秦大人?你們來之前,沒有知會過他嗎?”
“誰知道這么不巧?!毙煸鰤劭嘈?,“這又鬧的什么名堂?”
妙琳喜出望外,一時摩拳擦掌;“誒誒~我們也跟去看看吧!”
“這種一看就是民事官司,府正升堂斷案,等閑不讓人圍觀的。”天晴道。
“我們可不等閑~”妙琳兩手叉腰,得意洋洋,“都不用報出咱們魏國公府的名頭,讓張之煥這個欽點翰林去說一聲,我就不信府正他敢不讓我們看!”
徐增壽哼道:“難道圣上欽點時給他臉上題了字,你說他翰林就翰林???那也不必啰嗦,直接說你自己是哪位皇子皇孫得了,誒恰好天晴也在,就說你是燕王爺吧!這府正呀,一準(zhǔn)怕得更厲害!”
妙琳白他一眼:“就會顛三倒四說怪話,你們反正問不了那個秦大人了,就不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嗎?”
他們兄妹沒事斗嘴也能斗一下午,張之煥趕忙出面打圓:“這涂府正我原先認識,為人向來開明公道,既然三小姐想看當(dāng)堂斷案,想來只要我們不吵不鬧,他不會不肯的。”
“文耀你之前就認識他?”徐增壽奇道。
“嗯。太孫殿下一直關(guān)恤民情,有次微服出宮,到了這揚州府,恰好由我陪著?!?p> “什么恰好?”徐增壽咧嘴而笑,“但凡殿下出宮,定會拉你陪著,你陪駕的次數(shù),只怕比大哥都多得多呢?!?p> 徐增壽顯是在夸他大得上心,張之煥笑得謙和,天晴卻忐忑——如今太孫越是信任他,對他以后越不利呀……
張之煥果然不是瞎吹,門口的衙差一見到他,就忙不迭作揖行禮,他才說了兩句,那人就轉(zhuǎn)身進去通報。不一小會兒,便返了回來,恭恭敬敬為他們四人引路。
過甬道進了公堂,站在一班手執(zhí)殺威棍的高大衙役之后,妙琳探頭探腦:“說到哪了?到底什么案子呀?”
身份尊貴,又是這么一位戴著帷帽的小姐,衙役自不敢同她搭話,便向著張之煥道:“稟張大人,案情是這樣的。堂中這位韓沅娘,軍戶出身,家中有個長兄韓飛,原早就定好今年要完婚拜堂,可韓飛受征清剿倭寇,在臺州受了重傷,被抬回來后一直昏昏沉沉,不見好轉(zhuǎn)。大夫都道救不了了,韓母卻聽人出主意,說這時候要沖個喜,他就好了,便和準(zhǔn)親家夏家商量,讓夏小姐吉日過門。
“夏家生怕獨養(yǎng)女兒進門就當(dāng)了寡婦,可礙于法理道義,又推脫不得,也不知怎么想出來的法子,竟讓自家的小兒子夏丹穿上鳳冠霞帔,去代姐姐拜堂。這邊廂呢,韓飛昏迷不醒,也拜不了堂,于是就讓妹妹韓沅娘裝成新郎,和夏丹拜天地、入洞房了。
“這下子,兩個少年男女,誤打誤撞大被同眠,日久便生了情。韓飛沖過喜,也醒轉(zhuǎn)過來,漸漸好起,有一天說要見見新娘子,才發(fā)現(xiàn),新娘子竟然是個少年郎。韓沅娘為情郎包庇遮掩一月之久,韓家知道大是震怒,把夏丹趕出去后,又將女兒關(guān)了起來,只想向夏家要回正牌兒媳,這件事你不提我不講,只當(dāng)沒過。
“韓沅娘原來與秦大人家的公子有婚約未完,韓家便想尋個由頭,早點把婚事辦了,將丑事蓋了。怎料這韓沅娘日哭夜哭,非夏丹不嫁,三牲酒禮上了門,她還大喊大叫,說要退了這婚事。秦家聽了這話,如何不怒?知道了前因后果,秦大人更是臉上無光,這才將韓家告上了公堂?!?p> “那那個孟家也來遞狀紙打官司,又是什么緣故?哦——”天晴插嘴完,便自己大悟,“孟小姐是夏公子的未婚妻!因為夏公子同韓小姐兩情相悅,不愿另娶她人,所以也要撕毀和孟家的婚約。孟家小姐好端端的,莫名成了棄婦,孟家自然不能善罷了?!?p> “事情怎么弄成這樣……”妙琳大皺秀眉,“這夏公子見色起意就不說了,那韓小姐也是,為了情郎,居然連父母兄弟都可以不顧,讓家門的臉面往哪里擱?好不害臊哦!”
徐增壽斜眼看她,你自己又如何?倒是盡會說人家!
天晴瞇眼看去,那當(dāng)事的兩個年輕人正跪在堂中,雖神情委頓,仍掩不住韓沅娘秀麗標(biāo)致,夏丹美貌風(fēng)流,要不是此情此境,倒真可稱得上一對璧人,不禁嘆道:“其實這兩人也可憐,代姐出嫁、陪嫂同眠,都是受了父母之命,唯有彼此喜歡,是出于各自真心……真落成了官司,難免幾敗俱傷。夏公子擔(dān)上騙奸之罪,逃不掉充軍流放,韓家同樣遭殃,于秦公子、孟小姐,就算告贏了,面子只怕也不好看,以后姻緣更是艱難。這案子知府要斷不難,可這樣斷法,不是一屋子輸家?”
她話甫說完,張之煥忽然近到涂一宏身旁,道:“大人,在下有個辦法,未知可否一聽?”
論官級他雖不如涂一宏,卻是天子近臣,更兼太孫殿下跟前的紅人。他金口一張,老涂哪敢不聽?當(dāng)即喝住了還在下邊絮絮訴苦的孟家人,轉(zhuǎn)向張之煥:“張大人有何高見,盡言無妨?!?p> “在下愚見,如今局面,韓沅娘失身于夏丹,節(jié)行已虧,斷無再入秦家之理。而受害的秦孟兩家,秦公子渾似乃父,一表非俗,孟小姐淑名在外,秀外慧中,若能結(jié)為連理,二者成秦晉之好,豈不皆大歡喜?
“至于韓家、夏家,本就是子女拜過天地的姻親,不妨親上加親。先前那次,權(quán)當(dāng)是韓小姐和夏公子為韓公子治病辦的沖喜宴,現(xiàn)下韓公子既已大好,按理也該和夏小姐再行一次正禮。如此,四家都無所損失,顏面俱全。外人道來,也是三段良姻、一番佳話?!?p> 這雞毛蒜皮一早就吵得涂一宏頭痛,礙于老秦的面子,又不能不認真發(fā)落,判輕了他不滿意,判重了,又能重到哪里去?這張之煥一來,正好解了他的難題。“張大人公斷,本官原也是此意?!斌@堂木一拍,向著眾人朗聲道,“夏丹有妻孟氏未娶,卻得了原來秦家的兒媳,今日本官做主,這就將孟氏償給秦家。三家子女各行婚配,限日回報。”隨即援筆作判。
韓沅娘原想著自己未婚失身,大虧名節(jié),少不得一頓廷杖毒打。不料天降神兵,讓她免于責(zé)罰不說,竟然還能跟心上人終成眷屬,滿心感激無以言表。府正早將她發(fā)落回家,她卻守在東梢,直至等到四人出來,上前盈盈拜倒:“謝謝二位公子、二位小姐大恩大德!”
天晴將她扶起,見她滿臉是淚,笑道:“你在堂上都梗著脖子不低頭,怎地這會兒倒哭得雨打嬌花一樣?好啦好啦,不必哭啦,都解決了!”
“我……我……要不是你們,這會兒子……我便死了……”
“哪就這么容易死了?要真這么貞烈,當(dāng)初也不會和夏家公子暗度陳倉了。”妙琳對她殊無好感,叉著手說話,冷聲冷氣。
經(jīng)她一戳,韓沅娘渾身一戰(zhàn),一旁陪著女兒的韓鋒也面色訕訕。
“哎——琳~”天晴見狀,嗔怪地喊了她一聲。
“我知道……你們看我不起……也是應(yīng)該。做出這般不知廉恥的荒唐事,我早就無顏茍活了,可我……可我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不能帶著夏郎的骨肉……”韓沅娘低下頭,顫著手撫摸自己小腹。
在場其他五人,心中無不同聲驚呼:“她有身孕了?!”
代安澄
這樁斷案非原創(chuàng),取自明小說集《醒世恒言》里的#喬太守亂點鴛鴦譜#,非常有意思的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