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So you never betray（永不背叛）
紅寶剛玉的那顆羽印被道衍敲碎了，最早義父從汗廷繳獲的那顆印信三十年前已遭先帝銷毀，如今好端端存在于世上，只剩了天晴問阿赤烈收來的一顆藍寶印、問連為貴收來的一顆黃水晶印，此時正相依為命地躺在王府南書房的排架上。
這日下午，天晴輕車熟路摸進了房里，將雙印分別拿起，就著窗光細細觀摩，跟腦海中那枚匆匆一瞥就被毀壞的紅寶印做比對。
這些印信不光質(zhì)地相異，飛鷹印鈕形態(tài)也各有不同。就她親眼見過的三個，有翱翔的有俯沖的有撲擊的，可由于最后都流到了元皇室手里，一時很難分辨究竟哪一枚屬于哪一系，當(dāng)中有否講究。
天晴找羽印最關(guān)鍵的目的，就是為了回現(xiàn)代救葉士聰，為此手上必須要有東西可以拿去給胡威交差才行——最理想當(dāng)然是一顆金匣密封的真羽印，接下來拖延也好糊弄也罷，她都能從容應(yīng)變。
然而朱棣這小氣鬼是絕不會好心把羽印白送她的。她當(dāng)沈會長攢下的那點積蓄早給各種破事耗費光了，長時以來全靠“日后能發(fā)財！”的美夢苦苦支撐，如今窮鬼一個，還債臺高筑，可買不起整塊的大寶石以供雕琢贗造。如果要仿制得像模像樣，讓賤人倫這樣的行家都看不出破綻，成本又要盡可能低的話……
“你干什么，想偷東西嗎？”朱棣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后響起。
正聚精會神的天晴嚇了一跳，立刻回過了身。朱棣快速出手，一把搶過了雙印，牢牢捏在掌中。
“干嘛說偷這么難聽啊……”天晴皺著鼻子道，“殿下已經(jīng)得到了寶藏，這兩個羽印又沒有用了……我就想再借了看一看嘛?！?p> 說話間，她朝他手上瞟了瞟，盡管有意掩飾目光中的貪婪渴求，但又怎么瞞得了他？雖尚不知其詳，可直覺明白告訴他，這幾顆羽印于她，就好像天女的羽衣，一旦得到，她就該飛走了。
“不止看一看，你是打算拿了就跑吧？”朱棣背過了手，挑著眉道。
天晴自以為懂他意思。是啊，現(xiàn)在敵我兵力差距畢竟還這么懸殊呢，她好歹算個戰(zhàn)力，就是不能上場打，也能出出主意?，F(xiàn)在大局未定，他肯定不愿意放她走啦……于是信誓旦旦保證道：“怎么可能拿了就跑？殿下不見了這兩顆印，還不第一個懷疑我呀？不等事情完全了結(jié)，我是不會走的。我說過，一定會全心全意為殿下效力。再說，我那么多家里人都在這兒呢，我總不可能撇下他們吧~”
朱棣知道她說的沒錯，但他不想把主動權(quán)交給她——能把控全場的，只有他。只要羽印還在他手里，她就跑不了。
“不是本王信不過你，可目前形勢非比尋常。只要靖難功成，這兩顆羽印真的沒用了，本王就把它們送給你也無妨。便是最當(dāng)初說的一成寶藏，也不是不能商量?！?p> 那可真是無上之喜了！明明該是如此，但不知為何，他越慷慨大方，天晴越莫名不安。
“這……屬下愧不敢當(dāng)，在此先謝過了殿下美意！”嘴上這么說著，眼光還是不自主地戀戀打轉(zhuǎn)，往朱棣背后游移，似要把兩顆印的樣子印進心里。
“怎么？這樣你都不放心，還敢說沒有企圖？還是你是覺得，這次靖難一定失敗，怕本王一死，就沒人兌現(xiàn)承諾了，嗯？”朱棣悠悠問道。
天晴當(dāng)然不敢這么說，也從來沒有這么想。認真揣摩他意思，用詞雖重，語氣卻松緩；看她的眼神，更是溫柔得有些古怪，如同在哄一個耍賴的孩子，將糖葫蘆舉在手里喊著來啊來啊。天晴心里突然空落落地不著底——他究竟要干嘛??？
追究無果，借印無門，只怪自己一看書房無人就鬼迷心竅進了來，能照相的手提電話也沒帶。早知有現(xiàn)在，當(dāng)初拿到時候拍照就該更仔細點啊喂！如今朱棣已有了戒心，接下來肯定要把羽印都藏起來，她再想染指就難了。
哎……
天晴心里嘆苦，不敢聲張，又強顏歡笑說了兩句好話，便灰溜溜向朱棣告出了。
羽印沒有用了？當(dāng)然有用。
朱棣單掌攤開，將那顆藍寶印呈在阿赤烈面前，神情倨傲：“本王是后來聽天晴說了才知道，這印信原來屬于阿赤烈少主所有，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了。”
有阿穆提點，阿赤烈早已知道了這飛鷹印信和王府秘寶的來由，看了朱棣一眼，同樣以單手推回：“我已經(jīng)把它送給阿晴了。我跟她說過的，不必還?！?p> 朱棣輕笑：“也對，這印信再拿去也沒什么用了。雖說它曾是稀世奇珍，可到底只在你這里放放，本就不是你的。何況如今物盡其用，這東西早非完璧璞石，更加一文錢不值了。呵呵~”
他故意將“物盡其用”、“完璧璞石”幾個字拖得又長又重。阿赤烈雖然單純，可面對他向來警弦緊繃。是故朱棣說得曖昧，他卻聽得分明，不由怒火直飆，沖他回道：“阿晴是人，不是東西！她這樣好，你卻這么說她，你根本不配做她丈夫！”
“我不配，難道你配？”朱棣冷聲道，“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蠢材！徐天晴是我的人，你這輩子都別癡心妄想！”
“我早就不妄想了……”阿赤烈仿佛突然啞了火，神情頹然，似無力和他一爭?！跋胍矝]用，她心里就只有你……唯獨你對她好，才能令她開心?！?p> 朱棣一怔。原來他猜測，徐天晴對阿赤烈必也同對張之煥一樣，說過他們假冒夫妻的事，所以故技重施，以為將她貶損得不堪，就能徹底令阿赤烈嫌惡灰心。如今看來，卻絕非如此。
那她同他到底說過什么，竟讓他誤會徐天晴對自己癡心一片？
心念電轉(zhuǎn)間，朱棣已拿捏好了措辭，沉聲道：“知道就好。只要你一直以禮自持，別做什么非分出格的事，我自然會好好對她?！?p> 難道是燕王見阿晴同自己走得近，所以來警告他么？那樣還好些，證明燕王心里總是有她，才不枉她為他做了這么多……這樣想著，阿赤烈終于去了幾分不平，懇切回道：“我對阿晴向來既欽佩又敬重。什么非分出格，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王爺不用再這樣試探我，更作賤她……阿晴她拿一心一意待你，還要被這樣懷疑，太可憐了。”
“哼……”朱棣不置評價，心中卻罵——
可憐？她可憐個屁！她是天下間他唯一拼死都搶不來的徐天晴?？蓱z的人是他，只要哪怕一個對手，就能令他一敗涂地。
除非你們個個都對她死心，否則——她怎么待我一心一意？
“不想殿下已經(jīng)到了，臣下未及恭迎?！泵搩夯鸩祗@聞朱棣大駕已至所司，立刻和張玉大步迎了上去。如今張玉已如他所請，成了兀良哈衛(wèi)騎兵隊的參事。
朱棣面轉(zhuǎn)向他，一笑點頭。
“大人客氣。線報已經(jīng)傳到，李景隆將于開春再度北上。本王已決定于本月中揮師攻取大同，屆時，還要請大人部中兒郎多多出力了?！?p> ……
轉(zhuǎn)眼又是臘八節(jié)。這次燕軍歸來，將大寧衛(wèi)城包括轄內(nèi)各屯所的人馬補給整個打包帶了走，大寧衛(wèi)被搬得幾成空城。加上李景隆的友情奉送，北平一解攻防戰(zhàn)時的困窘，糧廩豐實更勝從前。是日細雪飄飄，慶壽寺前卻是一派熙攘喧鬧的盛景，人人手捧騰騰熱粥，喜氣洋洋，一迭聲念佛頌福。
天晴正笑盈盈地給眾人添碗，粥棚之外，忽傳來一連串高喊“阿晴大夫！阿晴大夫！阿晴大夫！”未及細聽，那個略顯嬌小的人影已經(jīng)推推搡搡擠了過來?；ㄦ⒖踢M了半步擋在天晴身前：“什么人，找娘娘何事？”
“我不是壞人！阿晴大夫，是我??！”
天晴望著眼前這張已經(jīng)相當(dāng)生疏的面孔，還是努力將稱呼和聲音聯(lián)系了起來。
“吉雅？”
這位福余衛(wèi)大小姐一聽二哥安楚說穆華伊和阿赤烈近期不會再回草原了，要隨燕王南下作戰(zhàn)，二話不說就頂風(fēng)冒雪騎馬追了過來。因為她是未出嫁的姑娘，和一群軍中老爺們住在衛(wèi)所自不妥當(dāng)，便同寧王和張恩靈一樣，被安排在了官驛會同館下榻。天晴有聽說過她來了，一直沒契機一晤，未成想她會特意來找自己。想來因為王府森嚴(yán)難入，她才跟到了寺院來。
“我、我找你是有急事！”見她臉頰憋得通紅，眼中水汪汪的，天晴忙交代了花姣小萁幾個主持大局，將她拉到寺內(nèi)一處清靜院角，詳問端地。
“阿晴大夫，我是真的喜歡阿赤烈阿哈的……從我五歲的時候開始，我就想著，我以后定要嫁給他！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他！”
“嗯，我知道啊吉雅?！?p> “是，你知道……我固然很想很想和他成親，但我、我不愿見到他過得不如意。他一片真心待你，我只盼，你也能夠真心待他！”吉雅強忍著淚水道，“我求你別傷他的心，你就和他成親吧！”
天晴一瞬錯愕，想起了穆華伊的話，便知吉雅定是得知阿赤烈與他父親的約定，才這樣反應(yīng)。她平了平氣，緩緩道：“吉雅，我已經(jīng)嫁人了，怎么可能再和阿赤烈成親呢？不瞞你說，我也很喜歡阿赤烈，不過這喜歡和你的不同，全然不關(guān)男女之情。但我希望他過得幸?？鞓罚彩浅鲎哉嫘?。你這樣好，又這樣關(guān)心他，你們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他唯有和你共度一生，將來才能開心如意啊?！?p> 吉雅狠狠搖頭：“不，這幾日我翻來覆去想了很多很多。阿赤烈阿哈一直把我當(dāng)妹妹，卻能為你頂撞脫兒阿恰，他對你是真的……我們蒙人改嫁本就平常，他決不會計較你嫁過人的！要是你離開了王府，他定會一直保護你周全的！他就是這么好的人！”
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你們果然才是一類人啊。天晴心嘆著，微笑道：“可他計不計較，于我都不重要啊。他計較，我不會傷心；他不計較，我們也斷無結(jié)果。我們，永遠都只會是朋友?！?p> “為什么？你不知道，他以為你死了的時候，有多消沉、多難過。他這么好，你為什么不要他？我不信，燕王爺會比他更看重你、更喜歡你！”吉雅叫道。
我也不信。“吉雅，我是不會離開王府的。就像你覺得阿赤烈很好很好，希望能嫁給他一樣；我也覺得燕王爺很好很好，希望能一直陪著他。我相信，終有一天王爺會看到我的好；而對阿赤烈來說，你也是一樣的?！?p> 送走了還有些恍恍惚惚迷迷瞪瞪的吉雅，天晴飄然轉(zhuǎn)過身，向著一側(cè)門扉緊閉的禪房道——
“大師身為得道高僧，這么喜歡偷聽女人家講私房話么？”
“如今三衛(wèi)初附，方才那位女檀越是福余衛(wèi)同知大人千金，貧僧不得不留心?！钡姥芤膊徽谘冢_了門大大方方便走了出來。
天晴嗤笑一聲：“大師是怕三衛(wèi)又有什么異動，派吉雅來游說刺探的？她只是個天真爛漫小姑娘，做不出那等大事來?！?p> “曾幾何時，貧僧也以為娘娘不過是個天真爛漫小姑娘，做不出什么大事來?！彼?。
“大師可以放心。普天之下，再無第二個徐天晴?！彼α艘恍?，“就是第一個，也早給那杯團黃茶給毒死了?！?p> 道衍面色平靜?！翱磥恚锬镌缇鸵阎懒?。”
“我一介苗部小獻女，撐死了也就算個藩王妾，誰會高興這么興師動眾來殺我？旁人看來，我一定是做了燕王殿下的替死鬼。那么人是誰請的？東是誰做的？又是哪一位有動機，要除殿下而后快？答案很明白了?！碧烨绲?。
道衍原來的如意算盤，是徐天晴一死，能斷了朱棣的莫名執(zhí)念，讓他回復(fù)清醒；將她的死因推給皇太孫，更提醒王爺如今局面不進則退、退無可退，從此一往無前再無掛礙。先帝對徐天晴頗有疼愛，若見她慘死宮中，勢必震怒，就算不治罪，對太孫的寵信也須大打折扣，于王爺自然加倍有利無害。
“王府各地的線報一向由大師主持聯(lián)絡(luò)，連皇宮里頭也不例外。大師是怕殿下和從前一樣，為了金匣，不肯殺我，所以只能繞開殿下，自己找人動手，對不對呢？”天晴問。
道衍默然心喟，他怕的——卻是他和從前不一樣。
“哎~如今寶藏自動現(xiàn)身，金匣羽印也用不著了。而我已上了殿下的船，不可能再投奔別人——總沒有自己把船給鑿沉的道理吧？何況是這么一條大寶船。大師望安好了~”天晴道。
道衍靜默了片刻，忽然開口：“四羽合天，日月易主。換言之，四翕天，明易主。當(dāng)年在本寺的密道中，娘娘曾經(jīng)問過貧僧，為什么會選殿下?！?p> 天晴想了想，很快了悟：“大師多年前就聽劉基說過這個讖語。國號不改，殿下行四，所以允翕天命的，應(yīng)該就是殿下?！?p> 道衍點頭：“娘娘聰敏過人，其中的道理，自然一想便明。只是貧僧當(dāng)年并不知——所謂‘翕天’的‘天’，并非天道那么簡單?！闭f著凝目向天晴，眼中精光流轉(zhuǎn)。
天晴心里暗叫一聲慘“擦又被自己名字害了！”淡淡而道：“我一個無德無能小女子，可擔(dān)待不起什么天命~況且以‘天’為名為字的人可太多了，大師以前俗名不也曾叫過天禧么？”
“然以‘天’為名為字，又有這般奇能的，普天下只怕也唯有娘娘了……無論如何，貧僧只盼與娘娘和力協(xié)洽，輔佐殿下大業(yè)得成。過去種種冒僭之處，待大事一了，貧僧自當(dāng)向娘娘請罪?！钡姥艿皖^道。
天晴側(cè)開半身讓禮，小小聳了聳肩：“不必了。大師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殿下著想，何況最后我也受沒什么損傷?！边B徐三哥如今都活蹦亂跳的，她更無所謂追究了。
見她神情揮灑，道衍微微苦笑：“貧僧無德，幾次施手加害娘娘；更無能，最后都讓娘娘逢兇化吉。可見娘娘正是天意所歸，為了殿下的宏圖，娘娘萬萬不能有所失落！”
天晴無所謂地笑了一笑，心道，方才她特地在吉雅面前肉麻兮兮大表忠心，就是想讓道衍幫著傳聲，可怎么感覺他還話中帶話意有所指？難道她偷偷想拿羽印的事，朱棣也跟和尚說了么？
如今朱棣都拿到了寶藏，手下兵強馬壯，卻還是叫人處處盯緊了她。
莫非她之前在大寧表現(xiàn)太好，又沒計較那一掌之仇，于是他也相信她是什么“天之助”了？
這……她豈不是為才華所累？！
接下來可就難辦了啊……
……
“娘娘！娘娘先別忙走！”
這日，天晴剛披了氅衣斗篷要跨出院門，小萁小莢兩姐妹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了過來，手里各捧了幾匹簇新的布料，堆得高高都快看不見路，也真難為她們這樣還能發(fā)現(xiàn)自己。
“如今還在孝期呢，這些料子都省下來吧。我家來的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能叫他們穿暖和就行，不必為過年再添衣裳了?！碧烨绲溃懊髡甓疾挥锰??！?p> “嗯？哦！王娘娘已吩咐過了，殿下的意思，最近府里的針線房要趕著給軍中將士做棉襖子，庫存的棉花也大都派了用場，所以王府上下，今明兩冬都不添新衣了。唯獨娘娘家里老的小的，尤其徐老爹，每人一套整齊冬裝是須得要的?！毙≥降馈?p> 天晴聽得霧水，村里人剛來的時候王香月不就給過好多四季陳衣裳先接濟了嗎？這又不出去走親戚，隨便穿穿不就得了，弄那么好看干嘛？面子工程？朱棣何必給她面子？
“那你倆為什么叫住我呢？”她問。
“是殿下、呃，王娘娘說了，如今這城里人多又雜，娘娘不好再像以前那樣胡走亂跑了。若有什么需要出府的事，交給婢子幾個做就行。”小莢道。
天晴這下明白了。朱棣這家伙，現(xiàn)在是軟硬兼施，嚴(yán)防死守不讓她跑路啊。
就連上次她想去會同館別苑看望一下張恩靈和楊妃，也都被攔了下來，只因她們是寧王的家眷。所有可能對朱棣產(chǎn)生威脅的人、以及那些人周邊的人，她以后都不可以再親近了。
一邊聽信和尚“欲成大事非她不可”，一邊事事懷疑處處防備。為什么都過了三年，他還是跟開始時一模一樣，對她的態(tài)度絲毫無改變呢？
大概有吧。起碼眼下他只怕她逃，沒想她死了。
“有些人的心，還真是捂不熱呢……”天晴喃喃。
“娘娘說什么？”小莢抱著累累的緞料綾匹，勉強湊過臉來。
“沒什么?！碧烨鐚⑴┖托睦锏暮庖煌瑪苛藬?，問道，“最近有沒有人來府里找過我？”
“嗯？應(yīng)該是沒有。那個福余衛(wèi)的蒙古小哥，倒是來找過花姣兩次。”小萁答。
“好?！碧烨缯f著，又往外門方向走去。
“誒？娘娘！娘娘！”兩人忙喊。
“我是出去找殿下的，他總放心了吧？來回兩步路的事，還能被什么奸細殺了不成？”
小莢正想再勸，當(dāng)年王妃娘娘就是這么兩步路遇到了奸細行刺啊，卻被小萁猛一肘擊拍在后背。她一下回頭，姐姐微微搖首，顯然說天晴臉色不善，這時不要頂撞。
“東西都先放在長春閣里。你快讓人備車，我來跟著娘娘。”小萁一邊輕聲說著，一邊把自己手上的素緞也一股腦兒疊給了妹妹。
“妾身便是想來請示殿下，這次西征大同，妾身能不能一起去。或是殿下另有安排，要妾身留守城中呢？”
燕山中衛(wèi)所大堂，天晴單刀直入，當(dāng)著脫兒火察的面發(fā)問。她倒想看看，朱棣對她這個“忠誠度堪憂的吉祥物”，到底是想贏的心多一些，還是怕輸?shù)男亩嘁恍?p> “三衛(wèi)的大人都算是你的故交，你若愿意，自然可以同去?！敝扉ο蛑搩夯鸩煨α艘恍?，又轉(zhuǎn)向她道，“城中有你爹和其他幾個大將守備，必不至有虞。”
天晴不出預(yù)料，嘴角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謔意，致禮告退。
“阿晴，這次你也和我們一起去嗎？”阿赤烈人緣好消息也靈，天晴還沒出大門，他已追了過來，神色著急，“女人家不該去，太危險了！我知道你有時力氣很大，但打仗不是鬧著玩兒的！別說什么之前你沒事，也就是憑著運氣好罷了！”
“我又不會上戰(zhàn)場，只需要在后方等捷報。況且我?guī)熜?、侄兒小融、還有阿碌他們也都一起去，沒什么危險的?！?p> “要是我們贏了，那自然沒危險，可如果輸了呢？”
“有你們在，怎么可能會輸？”
阿赤烈一聽覺得對，可好像又哪里不對，正要細想，天晴忽而道：“謝謝你一直待我這么好，阿赤烈……你的心腸真好。”同朱棣截然相反，他是真心實意、毫無保留地在為她的安全考慮著。
“嗯？”阿赤烈一抬頭，正對她明亮融軟的視線，只覺后頸發(fā)燙，紅著臉撓了撓脖子，“我的心腸沒什么好……我是因為喜歡你，才待你好的。不像你，不管是誰，你都待他們很好很好。”
“不。”天晴斷然搖搖頭，“正因為你心腸好，在大寧衛(wèi)的時候誤以為自己害死了我，才覺得內(nèi)疚，時不時都要想起我，日子久了，就錯當(dāng)成是喜歡了。你并不喜歡我，只是覺得虧欠我罷了，阿赤烈?！?p> “不是，不是！這怎么會呢？”阿赤烈從沒這么想過，想反駁她，可論口才，又哪里是她的對手，一時不知該怎么措辭，“阿晴，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做這些，并不是要圖什么你回報，你別這樣說！”
“我知道你不要我回報。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你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你本來就不欠我什么，如今反而是我欠你的。以后你都不再需要為我做什么了。阿赤烈，你應(yīng)該考慮的是你自己、你的家人、你的部族。我不能再利用你的感情你的誤會，再讓你繼續(xù)犧牲、繼續(xù)付出了。這些是我的真心話?！?p> 一瞬間，阿赤烈感覺仿佛被她拋棄了，心底一片冰涼?！拔?、我沒有誤會，我心甘情愿……你和王爺他很好，我知道……我、我真不求你什么……”
“對，你不求什么，就算我做了別人的妻子，你也心甘情愿待我好，難道這還不能證明什么嗎？如果你是真的喜歡我，想娶我，怎么能容忍到現(xiàn)在？怎么能心平氣和地幫助我的丈夫？這都是因為——你只是覺得欠我，并不真的喜歡啊！”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阿赤烈猛然轉(zhuǎn)身，如同想掙脫什么般，“當(dāng)初發(fā)現(xiàn)你沒死，我那么高興、那么高興，還想著，以后終于又能跟你在一起了！”
“你想著的，是又能和阿望那個小郎中一起，在草原上過日子，開開心心無憂無慮，不是么？你留戀的、想照顧的，是那個身世可憐的小隨從阿望，不是我，不是徐天晴啊?！?p> 此刻阿赤烈只覺得腦中亂成一團。她的聲音總有一種奇怪的法力，可以直接鉆進你的思緒你的念頭里，哪怕你覺得離奇荒唐，也會忍不住一想再想。
“我不喜歡……我不喜歡阿晴你的嗎？”
“你喜歡，可就像你喜歡阿望那樣，覺得他好玩、有趣，把他當(dāng)成朋友，愿意和他相處。后來，你以為自己一時沖動，把他害死了，就開始愧疚、自責(zé)，拼命想挽回。恰好，他活了過來，還從小閹人變成了女兒身。你開心得不得了，想著終于可以補償他了。你害她死了一次，就是照顧她一輩子也應(yīng)該；就算她已經(jīng)嫁人了，有她的丈夫照顧，但只要你能做的，你還都愿意去做，因為這是你欠她的。你回想一下阿赤烈，從當(dāng)時到現(xiàn)在，你不就是這么想的嗎？”
阿赤烈滿腦子哄哄亂響，想說不對，又覺得并不全錯，何況說這話的人是阿晴，她什么時候錯過？
是我誤會了嗎？誤會自己喜歡阿晴？還是像她說的，這種喜歡根本無關(guān)男女。是啊，就像他喜歡阿望，可怎么會想和他日日夜夜對著，做一輩子的夫妻呢？
“我、我是一個……大傻瓜……”
“你才不傻，你只是太好、太好了?！?p> 你這樣好，我不能再讓你受苦。
再這樣下去，朱棣會把對她的不信、猜疑，轉(zhuǎn)嫁到所有同她親近的人身上。
阿赤烈，不可以再被她拖累，不能成為第二個張之煥。
“王府的人還在外頭等我，我先走了?！?p> 天晴在心里長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