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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第二百十一章 Rewind(重來)(一)

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代安澄 4519 2021-01-01 12:00:00

  “果爾娜!我把瞿能砍了,給你替徐師傅報仇了!”

  朱棣終于贏了。郭英同吳杰狼狽收拾殘軍向西撤退,李景隆向南敗逃,仍舊沖德州一線而去,輜重和上次一樣,為求輕便,全部扔下。王軍投降十萬余人,燕軍反敗為勝。白溝河兩岸數(shù)十里,伏尸累疊,斷戟殘兵,灑擲遍野。河面如翻滾的巖漿,連浪漪都是血紅的顏色。

  一片狼藉殘煙的戰(zhàn)場上,朱高煦將瞿能的人頭丟在她面前。他初試牛刀,就陣斬敵方一員大將,得意之心溢于言表。

  天晴沒有看他一眼。

  哪里錯了……

  一定是哪里搞錯了。

  “如果我有好好練武的話……”

  “如果我不是那么婆婆媽媽……”

  “如果我強得可以保護自己……”

  “如果我沒失誤……”

  “如果我一開始就跳下馬去幫他了……”

  朱高煦見她滿面是血,一雙眼睛明明燃著火焰,卻好像燒干灼盡,內(nèi)里空空無物。她緊緊抱著常遇春的尸首,口中喃喃有詞,聽不見說什么,只聞一陣嘶啞發(fā)澀的怪聲,仿佛她想像剛才那樣吼叫,卻再發(fā)不出氣力。朱高煦不由心內(nèi)如揪,上前道:“果爾娜,你別這樣!你、你把你爹放下,我們一起把他遺體運回去大營……”

  “什么遺體!”天晴突然大叫,迫得朱高煦往后退了一步,“他還沒死,你胡說八道!胡說八道什么!”

  朱高煦從沒見過她這樣,斬殺瞿能的自傲喜悅,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滿心滿腔的擔憂——她瘋了……她是瘋了吧?怎么辦?這時候要怎么辦?

  “果爾娜……果爾娜啊……”他叫了她兩聲,不再說話,俯下身牢牢握住了她,和她一起環(huán)抱著常遇春的尸首,好像怕一松手,她就會做出什么傻事來。

  天晴被他溫熱的手掌一觸,頓時清醒了幾分。他一個小孩子,又明白什么?我沖他發(fā)脾氣,又有什么用?聚氣提起了聲音,溫言道:“我沒事的,二公子,我沒事……你說得對,我們得先把我爹帶回去,他現(xiàn)在,自己走不了路……”說著胡亂以斷劍拄地,想要站起,驀然間卻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覺了……

  ……

  ……

  ……

  “為什么不撤退?讓你打了信號就走,為什么不聽話!你到底在想什么?”

  當時朱棣正率眾與駁馬迎敵的平安、郭英所領(lǐng)精銳苦戰(zhàn),驚覺她遇險時,發(fā)現(xiàn)常遇春已單馬去馳援,又讓朱高煦和袁融薛碌等人去幫忙。怎知亂軍如洪,他們到得慢了,還是晚了一步。

  雖然燕軍反敗為勝,可前期傷亡太大,軍帳里都是同軍收斂而來的戰(zhàn)士尸骨,要集體焚燒掩埋。天晴卻整夜守著常遇春的遺體,不吃不喝,不合眼,也不說話。

  朱棣也擔心,她這樣下去,不是瘋就是傻,想激得她回嘴兩句,跟他大吵宣泄一番也好,她卻始終默然。

  朱棣無奈,站在原地半晌,轉(zhuǎn)道:“你爹自然不能和其他將士一起火化,我讓馬三保陪你,一起把他先送回北平吧!王府有雪窖,就把他置于玉棺內(nèi)。等戰(zhàn)事平定,再將他的遺體遷入鐘山陵中?!?p>  這一次,天晴的眼珠終于動了動,嗓音干啞幽黯。

  “謝謝殿下……”

  隨后,又不發(fā)一言。

  朱棣深深嘆了口氣,踏出帳門。鄭攸寧帶著小融恰時進來,朝他行了一禮。朱棣抬眼看到攸寧紅著眼眶、袁融一臉死氣的模樣,嘆息一聲而去。

  天晴一見到袁融,眼中卻忽地涌出奇異明亮的光來。她直起了身,朝他叫道:“小融,你別難過!大表哥沒死,爹也沒死!我有辦法讓他們?nèi)蓟钸^來的,你等著我、等著我就是了!”話說得鏗鏘有力,渾然不覺得“沒死”卻要“活過來”有什么問題。

  袁大海隨常遇春救援時掉下了馬,斷了的肋骨刺穿心臟,最終沒能給救回來。此刻他的遺骸和常遇春一起,都被停放在這座小帳中。

  袁融仿佛什么都沒聽見,目光渙散般從她臉上飄過,只叫幾個兵士將父親的身首裝殮,跟著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小融!小融你信我??!你信我啊!”

  “天晴,別追了!你歇一歇吧!”

  鄭攸寧和劉齊望整個晚上都在搶救危重傷員,連受輕傷的阿碌他們也被拉來幫了忙。天晴雖說額上創(chuàng)口觸目,可到底只傷在皮肉,其他更不過些擦傷劃傷。她原就比別人痊愈得快,這點點傷根本不足為憂。簡單為她做清理消毒時,攸寧曾發(fā)現(xiàn)她精神恍惚,只道她受的打擊太大太突然,難免接受不了,但救命救急,也只能待忙完更要緊的再趕來安慰她。

  此時見她這樣,鄭攸寧頓時又驚又痛,懊悔自己大意不周,她別真的失心瘋了!再也不顧得為逝者悲戚,用力拉住她,撫著她的臉頰道:“天晴,小融沒事,他會好的,我們都會好的!你也會好!生死有命,你好好活著,你爹天上有靈,才能安慰啊。聽阿姊的話,乖乖的,別胡思亂想,吃點東西,先去睡一覺再說,好嗎?”

  “我沒事、我沒瘋攸寧姊,你們以后就知道了!不……你們應(yīng)該不會知道……不過這都沒關(guān)系,像你說的,爹會活過來的,大家都會活過來的!一切都會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地活著……”天晴掰落她的手,移開了視線,自言自語道。

  “天晴?天晴啊?”鄭攸寧愈發(fā)不安,輕輕挽住她呼喚。

  “阿姊你別擔心,我聽你的話,我這就去吃飯、睡覺……有很多很多事等著我去做,馬上我還要回北平呢!不打起精神來可不行。”她放了鄭攸寧的手站起,卻因起得太快一陣頭暈,踉蹌了一下,扶著帳子中柱立定片刻,才慢慢走了出去。

  ……

  鬼力赤在半地下的牢房里迷迷糊糊醒來,突然一個激靈。

  眼前黑乎乎的影子,像凝固在墻里一樣一動不動。他滿心惶然抬頭望去,不禁打了個哆嗦。

  是徐天晴。她眼中似有寒霜,不,她整個人,就像一塊玄冰似的冷。被關(guān)著這么久,鬼力赤早已想過各種可能,什么心善、心慈、真誠守信的,說不定都只是她用來接近兀蘭的偽裝;可他在這里的這段時間,確實有好好地吃喝拉撒睡——那或許到什么時候,她和燕王真會把他放了也說不定?

  如今看來,卻再無希望。

  “你答應(yīng)過,不會讓我死得屈辱痛苦。我只希望你能遵守諾言,將我的尸首交給孟耿,讓他好好帶回草原?!惫砹Τ嗥届o道。

  “誰管你死了怎么樣?!碧烨缋淅涞?,說到“死”字時,忍不住挑了一下眉頭,“我可以再放你一次,但你須下重誓——保證你絕不再反。日后不管誰做大明皇帝,北元永世臣服。你要再搞什么把戲,名字說得不清不楚,想要蒙混過關(guān),我會讓你死得比碟刑、剝皮更慘上十倍!”

  她居然不是來要他的命?鬼力赤未曾料到,怔了一下,忙道:“我答應(yīng),答應(yīng)!娘娘大恩,我鬼力赤必定竭盡以報,哈爾和林汗廷連同麾下所有大小部落,永遠不侵擾中原!若有違背,長生天在上,罰我、罰我鬼力赤不得好死!”

  “很好?!碧烨绺纱嗟攸c了點頭,掰開他的嘴,丟進一顆丸藥,于他喉頸一捏。鬼力赤被迫囫圇吞下,想起她的手段,心中一時大駭:“這、這是什么……?。俊?p>  “仙死丸。剛服下時人毫無感覺,一刻之后,甚至會覺得全身輕盈,飄飄欲仙。然而過得一個月,你便會如萬蟻噬心,渾身一碰劇痛,骨頭奇癢難撓,反復如此交替無休,求生不得欲死不能。如果勉力掙扎,終會全身痙攣,扭曲變形,臥不能臥行不能行,變成廢人一個。這里兩顆解藥,可保你三月太平。要不想受苦的,三個月后再來問我拿藥。”

  天晴旋身離開,留鬼力赤坐在當?shù)?,腦中一片驚惑迷蒙??蓾u漸地,那股迷蒙混沌變成了類似霧氣的實體,在他面前飄飄蒸騰起來……他伸出手想揮散,卻覺雙手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心跳越來越快,連呼吸都變得灼熱起來。

  這是……這是大汗的王座?那是……那是成吉思皇帝的財寶?

  一時間,云霧盡散,他端坐在雕欄畫棟的金色宮殿,腳下,匍匐著密密集集的頭頂,耳邊,“吾皇萬歲”的山呼聲不絕。他鼓膜陣痛,卻欲罷不能,滿心雀躍得如同要沖出胸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耿,燕王殿下信守承諾,已經(jīng)決定放了你家大人。我同你雖有約在先,但人在心不在也沒用,或去或留,全憑你自己決定。你若繼續(xù)跟隨燕王爺,我敬你是個一諾千金的丈夫,你要誓死效忠鬼力赤,我也敬你是條不事二主的好漢。不光你去留隨意,你手下兩千騎兵也是一樣。”天晴道。

  當時鬼力赤帶來的一萬騎兵,有六七千人被生擒俘虜,后有的被“天選”之說折服,有的則為財寶犒賞心動,紛紛開始為燕王府效力。這些人此次幾乎全被朱棣帶去南征,如今城中剩的蒙古人,只有泰寧三衛(wèi)和孟耿一部近兩千騎中的部分人馬。朱棣雖看重這些騎兵的戰(zhàn)力,但這樣把他們拆開打散,顯然對他們留有防備心。

  正因如此,孟耿萬沒想到,徐天晴這次回來,竟會說出“你想走就走”這樣的話,不禁愣住了。

  “我決定已下,便不反悔。鬼力赤人都走了,我還能做什么?沒必要和你耍什么心眼。至于你們要不要遵信守諾,就全憑自己了?!碧烨缰麑λ厝痪?,索性冷冷點破。

  孟耿受她一激,胸中頓時涌起一陣豪氣,以蒙古禮拜道:“娘娘信守諾言,孟耿佩服!那些騎士,都是我克烈部的勇士,不是奴隸。他們的去留,孟耿不干涉??擅瞎⒆孕〉霉砹Τ啻笕颂岚握疹櫍⑦^誓會一生追隨大人,一定要和大人一同回去和林。長生天在上,孟耿可以答應(yīng)娘娘——此去之后,再不返還中原,也不會同明廷、同燕王為敵。有生之年,孟耿之刀,不會殺傷一個漢人百姓!”

  不會殺傷一個漢人百姓……

  對她,也沒什么重要了。

  翌夜,北郊櫟樹林。

  天晴并不信仰神明,此刻卻一遍又一遍祈禱,望上天垂憐,保佑一切順利。她反復深呼吸,三四次后,終于閉上眼睛,鼓足勇氣,按下摁鈕。

  “嘀嗒。”她的手掌上方應(yīng)聲出現(xiàn)一粒小小的黑點,慢慢擴展成小小的黑球,如同一團洇在水中的墨,愈漫愈開。

  和她多年前在大寧城外的時候一樣。

  “士聰?shù)腝key可以!會成功的!”天晴一顆心突突狂跳。此刻蟲洞引力微弱,她卻兀然感到一種超脫其外的力量正吸引著她,令她不由自主向它接近。

  眼看黑球的直徑越來越大,三、五、八……十公分……天晴慢慢伸出指尖,試探著要放進去……

  “停下!”

  此時陡然傳來一聲大喊,天晴嚇了一跳,立刻回頭。還未看清來者是誰,就感到拿著Qkey的手突然給人拉過。緊接又是“嘀嗒”一聲,小黑球如同猛然被戳爆,裹挾著周遭氣流急遽壓縮,不過兩三秒的功夫,“嘭”一下消失無蹤。

  “?。 笔虑榘l(fā)生得太快太突然。天晴不及思考,只能下意識回拉住來人的手臂,待看清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她錯料未及——

  “是你?”

  “殿下吩咐過,娘娘這次回來,可能會逃跑,要奴婢時時在意?!瘪R三保道,“鄭姊姊也提醒過,娘娘可能會做傻事,一定要好好看緊了才行。”

  “……你怎么找到我的?!?p>  “娘娘送走了鬼力赤一行,返進城門回王府時,侍女花姣姑娘卻不見了。想起娘娘易容術(shù)高明,實在不由得人不懷疑。奴婢就在附近找了一找,看有沒有落單的姑娘,隨身帶著包裹,里面還裝著燕王殿下的飛鷹印信?!?p>  “朱棣就這么舍不得這兩顆印章?!碧烨缙沉搜圩约杭缟系谋衬遥宦暲湫?。

  “殿下不放心的,是娘娘。殿下說過,娘娘走,定會需要羽印。娘娘之前就想取印,可被殿下發(fā)現(xiàn)了。若在平時,娘娘還能聯(lián)絡(luò)蘇集商會的能工巧匠,仿制假的羽印充用;可如今局面,就算娘娘信送得到,東西只怕也拿不到,只能伺機盜取真印。倘若發(fā)現(xiàn)娘娘有異動,奴婢須馬上向殿下稟報。”

  天晴目光微冷:“你都說了,你見‘花姣’失蹤,就來搜找,一無機會通風報信,二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我——換言之,你是孤身一人,沒有援兵。如果你我爭斗,你不能傷我,最后必是我贏。馬內(nèi)侍,我不想傷你,我要做的事,也絕不會危害到殿下,請你就當沒見過。”

  “就當沒見過……”馬三??嘈?,“娘娘以為,奴婢弄丟了娘娘,怠慢了殿下交代的事,還能活得了嗎?”

  “要是以前,我可能不會陷你冒險。但眼下你的處境,我一點不在乎。如果你硬要阻攔,結(jié)果,不過是比那時再早死一會兒。”天晴道。

  她爹的事,果然對她打擊至深。

  馬三保嘆了口氣,緩緩道——“你不是不在乎,只是你認為,或許歷史不必如此。如果你能回到過去,改變這一切,可能,所有人都不會死?!?p>  天晴心間一涼,倏然變色:“你、你到底是誰?”

  他并不回答她的疑惑,只直視向她的眼睛反問——

  “你的母親,是不是Charmaine D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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