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島」其二十二 沉沒的半小時

　　井月端起手杖，銳利的尖端猛地刺向東云的喉嚨，急停在了離他喉結僅剩一厘米的地方！

　　“我好像沒違反什么規(guī)則吧？”東云面無表情地低語。手杖的尖端充滿殺氣地懸在他面前，隨時都有可能再度向前貫穿他。

　　“和規(guī)則沒關系。你潛入這里，是不是打算給雙尾蝎翻案？是的話那不必費心了，這個現(xiàn)場結合你的地圖，一切都很清楚了，她就是兇手，根本沒有反轉(zhuǎn)的可能，你最好在這里就此收手。”井月那金屬面部底下傳出來惡狠狠的威脅，她的優(yōu)雅、矜持與神秘早已蕩然無存，有的只是咬牙切齒般的殺意。

　　“不好意思，要不要調(diào)查案子，要調(diào)查什么案子，都是我身為煙灰的自由，我覺得不是各位可以干涉的?！睎|云慢慢地高舉起雙手，語氣里卻并沒有示弱的意思。

　　“自你媽由。和你一伙的竹刀客插手處刑，把雙尾蝎劫走，我可不記得有準許過這種事情?！本碌穆暰€已經(jīng)被狂怒的情緒燒到嘶啞，“魔術被破解，被反利用，被麻痹了近三個小時，三對二竟淪落到讓步撤退的結局……我流浪四方，在一次次生死決斗里生存下來，卻還是第一次受到這種屈辱……你們真夠膽，都給我等著……”

　　東云略作無奈地皺皺眉：“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這是絡新婦的決策，與我無關，我事先也并不知情。你們既然有看錄像，想必自然也清楚這一點?！?p>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東云心里卻只顧著消化井月剛才話里的信息：物哀劫走空蟬之后，兩人成功擺脫了代理人的追擊，現(xiàn)在應該在島上的某處逃竄著——和他猜想的基本毫無出入。兩人都還活著，這已經(jīng)算難得的好消息了。

　　他還注意到自己提到“絡新婦”時，黑湖也面露怒色，還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脖頸處的黑項圈，擰緊的拳頭不住顫動著。這兩個女性代理人似乎都積攢了不小的怨氣，埋在肚子里無處發(fā)泄。

　　——看樣子詠樂那家伙給這兩人使了個大絆子啊，而且估計還是在規(guī)則許可的范圍內(nèi)，所以她們找她算賬也是自討沒趣，到頭來只能遷怒于我……

　　“焦炭獵人，尤其是絡新婦，雖然與我是合作關系，但我們行動的方針并不完全一致?！睎|云決定暫且與詠樂撇清關系，趕忙沖她們擺了擺手，“我只是單純覺得這宗兇殺案里的一些細節(jié)存在疑點，所以想以個人名義進行些多余的調(diào)查而已，既沒有參與過絡新婦劫走雙尾蝎的決策，接下來絕對也不會做出什么干涉你們的行為。既然你們來這是想用壓倒性的證據(jù)和武力來警告我別再干擾你們，那我這番聲明應該足夠你們安心了吧？”

　　井月依舊用手杖頂著他，但聽到他這段話，以津輕拍了一下井月的肩膀。三名代理人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

　　東云感到喉結處的壓迫感消失了。井月收回了她的手杖，沒好氣地狠踏了一下地面，隨后代理人們從他身旁走過，在冢石的尸體附近踱步。

　　房間里的氛圍有些詭異，似乎有些什么話被憋在在場某人的心頭，卻一直沒有說出口。東云不禁懷疑代理人們在這里的目的，或許并不只是對劫走空蟬一事的遷怒與警告。

　　“……若能答應不阻撓到我等的行動的話，你想查什么就查吧。死尸都已經(jīng)在你眼前了，難得深夜跑出來一趟，讓你空手而歸也不符合我等的待客之道?！币越蚰曋鴫ι系哪侨齻€大字，瘦削到看得清顴骨輪廓的臉龐在昏暗中顯得十足驚悚，“不過如你所見，雙尾蝎已經(jīng)徹底沒有翻案的可能性，不管你再怎么做都只是浪費時間?！?p>　　但這番話反而燃起了東云的斗志，作為煙灰鑒定科科長，他的洞察力、聯(lián)想力和邏輯推理能力可以說是全市頂尖，很少能有案件能讓他感到棘手。他也走到尸體身旁，蹲下查看，同時試探著詢問：

　　“或許存在其他被遺漏的信息。島上現(xiàn)存玩家里有持有分身、隱形、幻覺、催眠或毒素異能的適格者嗎？有些異能或許看似和上述異能完全不是一回事，但通過對外物的合理運用也一樣能夠?qū)崿F(xiàn)它們的效果。監(jiān)控錄像有全部確認過嗎？有人在案發(fā)的更早時段提前設置好定時殺人機關的可能性也是有的?！?p>　　“輪不到你來教我們做事，煙灰。”黑湖氣勢洶洶地逼近他的面前，咬牙切齒地從喉管里擠出聲音來，“我們根本沒有邀請這類人上島，因為我們清楚這樣會對管理帶來多大的麻煩。島上的100名玩家都不具有能夠騙過電子蜜蜂監(jiān)控的能力，只要蜜蜂記錄下了他們的行動，這些行動就是絕對真實的。除了雙尾蝎缺了兩小時，所有玩家昨天的錄像都是齊全的，我們反復確認過三次以上，絕不會有人有機會在這上面動手腳?！?p>　　其他兩名代理人的沉默似乎也說明了從玩家和錄像上根本找不出任何問題。

　　東云沉思片刻，又回過頭看著黑湖。

　　“那我們換個角度。你為了能及時確認所有玩家的情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讓所有監(jiān)視用蜜蜂換一次班。這個換班的間隔是三小時一次，我說得沒錯吧？”

　　黑湖還以略微吃驚而迷惑的一瞪。

　　“……是三小時一換，沒錯?！?p>　　東云安靜地點點頭。

　　“你突然問這個干什么？況且蜜蜂的換班迅速而且隱蔽，你難道一直都在觀察？”

　　“不需要什么觀察。絡新婦昨天收集到了12枚籌碼，在下午六點的時候?qū)χ鄯浜霸捊心氵^來，你直到八點多才看到錄像然后趕到，這證明下午六點到八點間，你只在八點時進行過一次換班，而且換班間隔至少大于兩小時。”

　　東云一邊平靜地端詳著尸體一邊作說明。

　　“而你的監(jiān)視對象是所有玩家，那么毫無疑問，你把蜜蜂放到所有人身邊的時間點應該是昨天剛上島、大家都集中在會客廳聽規(guī)則說明時，即下午一點到兩點間，也就只有那時候所有人都聚在一塊；但在那個人人自危的場合，唐突多出數(shù)百只蜜蜂會很顯眼，而在會客廳時卻沒人有意識到自己被蜜蜂監(jiān)視，所以準確的時間點應該是下午兩點集會結束時，你趁著玩家離場時命令蜜蜂分別跟上他們。

　　兩點正式開始監(jiān)視，八點有一次換班，為了工作上的便利，你的換班間隔必然是固定的，那么這六小時間可能換了一次、兩次或三次班，對應的間隔分別是六小時、三小時和兩小時，你的換班間隔只可能是這三個中的一個。無論是哪一個，每天的下午兩點你都得進行一次換班，我只需要觀察每天下午四點和五點有沒有發(fā)生換班，就能知道答案。”

　　“這，這樣……原來只需要觀察一次就能……”黑湖被說得一愣一愣的，“不對，推測出這個又能怎么樣？這種無關緊要，而且跟命案根本扯不上邊的——”

　　“并非如此。確認了這點的話，那我能斷言冢石的死亡時間是昨天下午五點到六點間。”

　　東云側(cè)身注視著冢石還沒斷掉的左手，只感覺身后站著的三人都瞬間屏住了呼吸。

　　“……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以津低聲追問道，“尸體的潰爛和腐壞比想象中快很多，僅憑現(xiàn)在這一坨血肉，對死亡時間的推算是絕不可能精確到小時的?！?p>　　——看這反應，很明顯，東云說中了。

　　“正如你們所言，尸體的損毀程度過于嚴重了。這種肌肉潰爛、骨骼溶解的現(xiàn)象恐怕是某種由異能分泌出來的劇毒造成的，尸斑、尸僵這些都因此受到很大影響，眼下哪怕是專業(yè)的法醫(yī)對這具尸體進行驗尸，恐怕也無法精確斷言冢石的死亡時間?！?p>　　東云依舊俯身細細察看著尸體的一側(cè)，又轉(zhuǎn)而回望了一會兒身后，而三名代理人則在震驚的余韻中默默聽著他的推理，黑湖和井月也不再表露出想把他趕走的意圖。

　　“但我不需要依靠對尸體的觀察。只要能確定黑湖這些電子蜜蜂的換班間隔，自然可以推出更多信息，根本沒必要走尸檢這種麻煩的流程。”東云說著用戴著白手套的手碰了碰尸體已經(jīng)發(fā)青的脖子，“昨天下午兩點放出第一批蜜蜂，三小時換一次班，那么昨天下午五點和晚上八點各發(fā)生過一次蜜蜂的交替。這樣一來，冢石就絕不可能是在下午兩點到五點這個時間段被殺?！?p>　　“繼續(xù)說下去，說你如此下定論的具體依據(jù)。”井月略帶敵意地催他把話講完。東云精確地報出死者死于哪一個小時內(nèi)這一行為似乎讓她很是不敢相信，她甚至警惕地瞥了眼黑湖和以津，像是在懷疑他們中的某人把情報泄露給了東云。

　　“負責監(jiān)視冢石的那幾頭電子蜜蜂由于記錄下了兇案的全過程以及兇手的身影，必然在冢石被殺的同時遭到了兇手的毀壞，要是冢石死于這一時間段，黑湖在下午五點進行蜜蜂的換班時絕對會察覺到異樣——本應回來的蜜蜂數(shù)量出現(xiàn)了缺失。根據(jù)絡新婦向我提供的情報，以津通過電話把冢石死訊告知黑湖的確切時間是晚上八點20分，那么發(fā)現(xiàn)尸體的時間應該也是八點過后，如果你們早在五點就發(fā)現(xiàn)冢石的蜜蜂失去音訊，那這之間的三小時里你們又在做什么？

　　沒對異常現(xiàn)象予以重視、遲遲沒有展開搜索？這種情況我是斷不相信的，你們?nèi)齻€都不像是那種性格溫吞、警惕性低的人。搜索區(qū)域過大導致搜索進展緩慢？這也不可能，雙尾蝎毀掉了自己蜜蜂的行為十分可疑，而你們通過監(jiān)控我的地圖知道了她長時間逗留在某一位置，正常人都會優(yōu)先搜尋這個地方，而這里僅靠步行就能趕到，一旦開始搜尋冢石的所在，進度不可能會慢?！?p>　　“所以你才認為冢石被害的時間是在五點到八點之間。你推斷昨晚事件發(fā)生的流程應該是黑湖在八點時回收蜜蜂，發(fā)現(xiàn)監(jiān)視冢石的蜜蜂失去蹤跡，這才發(fā)動我和井月進行搜尋，自己則去絡新婦身邊收取她的籌碼，最后尸體很快在這里被發(fā)現(xiàn)?！?p>　　順著他的思路，以津一邊整理著一邊緩緩地點頭。其他二人則啞口無言，只是立在那里，像是在梳理自己的大腦。

　　“沒錯，八點發(fā)現(xiàn)異樣，20分鐘后找到尸體，這樣最為合理，從你們的反應來看，這一猜想也沒錯。”東云死死地盯著尸體的脖頸，像是突然間有了什么新發(fā)現(xiàn)一樣，“這樣死亡時間便縮小到五點到八點間，同時，雙尾蝎脫離了電子蜜蜂監(jiān)視的時間則是下午三點半到五點半，其余的時間她都和其他煙灰呆在一起、有蹤跡可循，也就是不在場證明充足。而這兩個時間段的交集，是五點到五點半這半個小時——這是雙尾蝎在理論上唯一有可能實施作案的一段時間?！?p>　　東云停了一停，站直了身子，直視著臉上不見一絲波瀾的以津，他是相較之下最容易觀察面部表情的代理人。

　　“你們發(fā)現(xiàn)尸體時，尸體的死亡時間最多也就三小時，導致其軀體潰爛的毒素應該還沒開始大規(guī)模蔓延，尸體損毀程度還比較低，完全可以通過觀察尸斑和尸僵來判斷死亡時間。這次的兇案缺少了可以用于指認兇手的錄像、指紋這類直接證據(jù)，你們卻依舊堅定地一口咬定雙尾蝎是兇手，那么你們當時所確定的冢石死亡時間只可能是約三小時前，即下午五點到六點，因為所有登島玩家里，唯有雙尾蝎恰好缺少了五點到五點半的不在場證明，否則這起案件就根本找不出兇手?！?p>　　隨著推理的結束，空曠的房間再度被沉默所包圍。

　　這回，三個代理人都像是忘記了怎么呼吸。直到近處隱約傳來的窸窣聲讓房內(nèi)一度停滯的時間再度運轉(zhuǎn)，以津才終于把手伸到自己的衣袋里，摸索著掏出了什么東西。

　　“……正確?！?p>　　他將手中那神秘的物體朝東云擲去。

　　“希望你能喜歡來自我的這份小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