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世事茫茫

　　八點(diǎn)十分，季南生回到家。

　　看一眼餐桌，除熱水壺和水杯外，干凈無物。

　　又看一眼水池，沒有意料中的臟盤子。用過的盤子都被洗凈擺放好，下午沒來得及擦拭的砧板也被沖洗晾掛。

　　看來是那位名叫王鶴茹的女大學(xué)生幫忙收拾了這里，就連南生給她送去盛龜苓膏的微波爐盒子也一并洗凈送回。

　　季南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位姐姐似乎忙著準(zhǔn)備考試，這么麻煩人家，還讓她洗碗和清理實(shí)在說不過去。

　　這個點(diǎn)過去可能多有打擾，但道謝是必要的。家里實(shí)在沒有可以酬謝以禮的物品，思來想去，他去到一街開外的小店買了一沓草稿紙和一管十支的水筆筆芯——這是他能想到的，那位姐姐最需要的物件。

　　再度登樓拜訪，季南生依舊在敲門后等待了數(shù)十秒才看到門開一縫。

　　“哦，是你啊。”王鶴茹看到門外來者面容才坦然將門拉開，“還有什么事情嗎？都按照你的要求做了的?！?p>　　此時的她剛洗完澡，身上換了一套白色的襯衣，頭發(fā)被一塊粉色的毛巾盤在頭上。大概是來不及裝扮就要見人，她的右手按著頭發(fā)，有些難為情。

　　“沒了，沒了。只是心里過意不去，來和你道個謝。”季南生趕緊擺手，手提的塑料袋被帶動得莎嚓作響。

　　“這是？”

　　“啊，這是給鶴茹姐買的。你不是在準(zhǔn)備考試嘛，我想著這些東西一定需要?！奔灸仙鷮擂我恍Γ舱f不準(zhǔn)這位姐姐的反應(yīng)，但希望不是無用功。

　　“給我的？”王鶴茹有些驚訝，隨即笑開，“這怎么好意思啊?！?p>　　“這有什么的，鶴茹姐幫了我大忙，還順帶著幫忙刷盤洗碗這種麻煩事，我真的很感謝?！?p>　　“哈哈，吃了你送來的顏色漂亮的多彩龜苓膏，是一種清爽順滑混雜香糯的甜感，我特別喜歡，不自覺就想讓產(chǎn)生這個甜品的地方更干凈一些?！?p>　　話至此，王鶴茹的言語忽然有些關(guān)切，“你一個男孩子操持家務(wù)很辛苦吧……不過，我覺得你家里很干凈，幾乎沒有可以打掃的地方。你真的很厲害啊?！?p>　　“沒有，沒有，我很懶，都是隔兩周才打掃一次衛(wèi)生。誒？你是怎么知道家里是我打掃的？”

　　“喔，我和你母親聊了一會兒，怎么說呢，可能有點(diǎn)冒犯吧，但我覺得她不是一位會做家務(wù)的女人?！?p>　　“是啊?！?p>　　季南生有些心酸的嘆了一口氣，但內(nèi)心卻一點(diǎn)也不責(zé)怪。母親云姬小姐每天工作辛苦，奔波勞累，不像自己只要一門心思為學(xué)業(yè)考慮，分擔(dān)一些生活的壓力是他心甘情愿的。要怪就怪相依為命的艱苦生活吧。不過，在南生懂事之前，母親還是操持家務(wù)的，但他每每搶著幫忙，自然而然就養(yǎng)成了母親的惰性。后來年齡稍長，家務(wù)事索性全讓他負(fù)責(zé)了。

　　“哦對了，鶴茹姐，要是你喜歡那款龜苓膏的話，我可以再做給你的?！?p>　　“啊，不用了。偶爾吃一次就好，這樣的幸福可不能太多，不然我會……長胖的。”

　　“沒關(guān)系啊，你最近不是在準(zhǔn)備考試嘛，多攝入一點(diǎn)糖分也合適，腦力消耗可不比運(yùn)動小?！?p>　　“我可是易胖體質(zhì)，吃不得太多的?！蓖斛Q茹輕輕嘆了一口氣，抬眼上下南生的身材，問道，“你呢？你身材這么好一定很注重飲食和糖分?jǐn)z取吧？”

　　“沒有，我都是有什么吃什么，飯量也很大，從不顧忌?！?p>　　這些話對正與美食作心里斗爭的人來說，是最大的嘲諷，但王鶴茹還是宛然笑著，“真是羨慕你啊，我也想毫不顧忌地吃好吃的?！?p>　　“那就吃唄。吃了再鍛煉瘦下來?！?p>　　“不行的，吃一口跑三大圈都不一定能消耗掉啊。”

　　“是體質(zhì)差異嗎？我感覺我們男生消耗還是蠻快的，可能是平時的運(yùn)動比較多？”

　　“不清楚，但是可把我羨慕壞了?！?p>　　“哈哈，抱歉，抱歉。做不了甜品，那我之后做些清淡小食給你吧，比如……鮮蝦蛋卷？抱歉，我現(xiàn)在能想到的只有這個?！?p>　　“這不就成了你給我做飯了嗎？這怎么行?！?p>　　“嘴饞的時候代替零食不是更好嘛，都是蛋白質(zhì)，沒什么熱量，又健康?！?p>　　“真不用啦，我也沒做什么，只是一點(diǎn)舉手之勞?！?p>　　“那咋辦嘛?！奔灸仙挠斜傅氖渲拔业募媛毠ぷ鬟€是沒安排好，可能以后還要麻煩鶴茹姐，不好好酬勞一下的話，我心難安吶?！?p>　　“哦哦，這件事啊。我答應(yīng)你，每天晚餐時，我都去你家?guī)兔犸?。今天這袋紙筆就是報酬，足夠了。”王鶴茹終于將手從頭上拿開，順帶將毛巾也取了下來，半干未干的頭發(fā)披散下來，與中午的大麻花氣質(zhì)相差巨大?，F(xiàn)在的她，更有一種成熟的魅力。“說來真是湊巧啊，我正好在畫工程圖紙，太多廢稿，草稿紙不夠用，幫大忙了?！?p>　　“那就好，那就好。”南生笑嘻嘻的。

　　忽然，和諧的談話氛圍被一陣開門聲打算。是隔壁的202房間。

　　一個蓄著亂糟胡子，帶著方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探出腦袋，右手將墻面拍得啪啪響。

　　“你們要聊天就進(jìn)屋聊，這里隔音效果不好，還在門外嚷嚷，很吵知不知道？真是的，什么素質(zhì)?！?p>　　季南生剛想道歉，但被王鶴茹搶了先。

　　“對不起啊，大叔。我下次注意啊，盡量不會打擾你?！?p>　　面對道歉，大叔似乎沒有消氣，依舊冷言道，“我信你？每天就你最吵！真的要被你煩死?！?p>　　“哪有……對不起，下次不會打擾到你休息了。”

　　王鶴茹很委屈，也想要辯駁，但看一眼南生，還是放棄爭辯，誠心道歉。大叔得到保證后，將兩人惡狠狠的瞪了一遍，這才將門重重關(guān)上。

　　大約過了五秒的無言，她的語氣忽然有些不自然起來，“那，那個，要不來我家坐坐？是我考慮欠佳了，讓客人等在屋外聊天，這太失禮數(shù)了。實(shí)在對不起?！?p>　　“鶴茹姐不必多想，我們剛相識，哪有隨便讓男生進(jìn)家門的道理。我雖然比你小了不少歲數(shù)，但體格可是相差無幾的成熟哦。”

　　季南生感覺自己無意間開了一個小葷玩笑，好在王鶴茹也沒聽出來。

　　“好，那……我們小聲點(diǎn)說話？”

　　“既然答應(yīng)鄰居大叔了，我也不在這里過多逗留了。我先回去了。諾，這是你需要的紙筆，我們明天再見?！奔灸仙鷮⑺芰洗f給王鶴茹，忽然想起排班名次?！苞Q茹姐，忘了和你說，我在每周周二，周三還有周五工作沖突，可能需要你的幫忙。并不是每天都需要啊?！?p>　　“行，我知道了?！?p>　　得到回答，季南生道謝完準(zhǔn)備回家，他還要在洗澡前夜跑幾圈環(huán)繞大唐街的回形街道。

　　不過，王鶴茹叫住了他，“對了，今天你母親的胃口好像不太好，四只肉丸，她只吃了一粒，蛋餃也是，只吃了一個。她讓我也嘗了嘗，很好吃，不可能無緣無故沒胃口啊。要不你多留意留意你母親的身體狀況？”

　　“啊？我知道啦，多些鶴茹姐。”

　　聽得這么一說，季南生也覺得奇怪，母親是向來節(jié)儉，怎么可能剩飯剩菜，還是好吃的肉食食材。

　　“我把剩下的都用保鮮膜膜好，放在冰箱上層第二個架子上，不要找不到了哦。”

　　“好的，非常感謝啊?！?p>　　回到家，第一時間打開冰箱，確實(shí)有著兩粒肉丸和半只沒吃完的蛋餃。

　　季南生心有不安，想起這幾天能在母親房間的垃圾桶內(nèi)發(fā)現(xiàn)嘔吐物，種種跡象表明她似乎身體有恙。這樣想著走到母親的房間門口。

　　居然關(guān)著門。

　　“也不知道開門開窗通風(fēng)?！蹦仙止疽痪浔銛Q開把手。

　　母親習(xí)慣在晚飯后洗澡，以最舒適的狀態(tài)去迎接工作，換下的衣服除內(nèi)衣外都要南生收拾清洗。其實(shí)南生也不清楚母親的具體工作，他也不想過問，大約就是酒吧年齡稍大的服務(wù)員，有時候陪陪酒，幫店主賣些酒水，還可以拿點(diǎn)分成。不過收入并不高，勉強(qiáng)生活，難以積蓄。

　　屋內(nèi)果然一股木工板的隱約味道。這間房子不過七八年的光景，裝修的漆木味兒仍從柜子和抽屜中散發(fā)。

　　他撇一眼地板，沒有舊衣物。

　　不正常。

　　床上，被子微微隆起，視角被遮擋，但枕邊似乎有女人的黑色長發(fā)。

　　莫不是母親？

　　季南生幾步過去，頓時愣住，果然是母親，姿勢古怪的睡著，呼吸均勻，但面色難看。

　　睡過頭了？

　　南生捏了捏她的下巴，輕聲道，“云姬小姐，起床了?！?p>　　沒人應(yīng)。

　　南生有些不好的預(yù)感了。母親的睡眠質(zhì)量一向不好，一點(diǎn)動靜和噪音便睡不著，怎可能睡得這般安穩(wěn)。

　　“云姬小姐？喂，喂，媽？”

　　伸手使勁拍了拍她的臉，依舊沒有反應(yīng)，只是手心一陣灼熱。季南生只當(dāng)是母親發(fā)燒了，額貼額，果然滾燙異常。

　　“怎么最近這么多人發(fā)燒啊?！?p>　　他嘀咕一句，但心中不適。發(fā)燒的病人再怎么也不會叫不醒啊，莫不是發(fā)燒燒得神志不清了？

　　這下便拖不得，季南生將母親裹在被子里，背到背上，闖出家門。在過路人奇怪的視線里，叫上計程車，直奔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