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漢沒有留意到錢旦的異樣,繼續(xù)用嗓子眼里發(fā)出的聲音說:“老鄭!”
錢旦的聲音更加顫抖:“哪個老曾?”
林漢放大了音量:“項目管理辦公室的老鄭,那么老實一個人,其實是內(nèi)鬼!”
錢旦一愣,沒有說話。
林漢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萬萬沒想到吧?上個星期公司安排他回深圳,說是出差,然后,警察來公司把他抓走了。他一進去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地一嚇,很快就招供了,說是從前年開始給‘F公司’做內(nèi)鬼,賣了幾十份機密文檔過去,收了上百萬的好處費?!?p> 林漢竹筒倒豆子,繼續(xù)說:“聽說他是在踢球的時候認識了那邊的人,然后經(jīng)常一起吃飯、踢球。一開始那邊只是問他要了一份公司的內(nèi)部發(fā)文,事后給了他兩千塊。然后就收不住手了,越給越多,把我們的投標策略、成本數(shù)據(jù)、報價信息,甚至不知怎么搞到的研發(fā)機密文檔都發(fā)過去了?!?p> 錢旦回憶老鄭的樣子,說:“我和他不熟,看上去確實挺老實的樣子?”
林漢說:“我和他比較熟。他都四十多了,在海外常駐有四、五年了,兒子在上小學,老婆在深圳一邊帶小孩,一邊還在寶安那邊一個很偏遠的工廠上班,很辛苦的。他老婆不知道他在做內(nèi)鬼,還以為是這兩年公司獎金高,看著家里條件越來越好,挺開心的,正準備辭了職專心帶娃。這一下晴空霹靂,她找到公司說要變賣所有家產(chǎn)賠償公司,把老鄭贖回去。老鄭的老爸七十多歲了,身體不好,也急急忙忙從老家趕到深圳,給公司寫了一份很長的道歉信,講他媽媽一聽到消息就休克了,好不容易搶救過來,請公司看在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諒解他?!?p> 錢旦問:“公司會諒解嗎?”
林漢說:“不會諒解的,會諒解就不會報警走司法程序了。這兩年公司內(nèi)部賣信息的,各種貪腐多了,老板說公司就像一個大糧倉,本來有幾只老鼠打幾個洞偷點糧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怕不采取措施的話有破窗效應,老鼠越來越多,洞越來越多,公司就扛不住了。老板說今后凡夠得上犯罪嫌疑的,一律報案,走司法程序處理?!?p> 林漢又說:“你知道公司是怎么抓到他的嗎?他怕被電腦上的監(jiān)控軟件監(jiān)控到,都是悄悄把文檔打印出來送過去,現(xiàn)在公司的監(jiān)控軟件升級了,監(jiān)控到誰的電腦大量打印保密文檔就會告警,提醒信息安全辦公室核查權限。老大,小心啊,聽說公司的監(jiān)控軟件是和‘微軟’合作開發(fā)的,嵌在‘Windows’中的,越來越強大了。”
錢旦說:“我早就很小心了,你自己小心點,別違規(guī)被抓住了要我負連帶責任。公司發(fā)的電腦本來就不是私人物品,講得很清楚是公司財產(chǎn),是辦公用的工具。我早就是兩臺電腦,用私人電腦干私人的事情了?!?p> 他想了想,問林漢:“就抓了老鄭一個人?”
“是??!一個已經(jīng)很令人震驚了?!?p> 錢旦又想了想,不解地問:“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事情?不是你自己演義出來的吧?”
“這種事怎么可能是我自己演義的?我剛才在給小雨打電話,她告訴我的?!?p> “小雨怎么會知道這么多事?”
林漢沉默了幾秒鐘,悻然說:“??偢嬖V她的。”
??偸堑貐^(qū)部的一位領導,錢旦那次在約旦死海邊上誤闖機密會議的會場就是被他給抓住的,他確實是能夠及時掌握情況的人。
錢旦仍然疑惑:“他怎么會跟小雨講那么多事?”
林漢激動了起來:“TMD,他想泡小雨!”
“??偱菪∮??不會吧?”
“怎么不會?狗改不了吃屎,他以前是在國內(nèi)子公司做總經(jīng)理的,就是因為泡妞,東窗事發(fā),被公司貶到北非中東來的。他在這邊的子公司老實了幾年,工作能力和績效上沒說的,又升上來了。他現(xiàn)在經(jīng)常約小雨吃飯、打球、出去玩,還故意在聊天的時候透露自己的收入有多高、在深圳有幾套房、自己的成功經(jīng)驗、公司的各種八卦內(nèi)幕,就是要讓小雨被洗腦,認為他是公司高管,牛逼閃閃,崇拜他!”
“那小雨是什么反應?”
“小雨完全沒意識到危險,她在我面前驚嘆??傉嬗绣X!??偸裁炊级?!昨天又是,??傇谒奚嵴埧统燥?,叫了幾個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吃著吃著就只剩他們兩人了,他又跟小雨吹了很多牛,講了老鄭的事。我最近給小雨打電話,經(jīng)常聽得膽戰(zhàn)心驚的,很不爽,老大,你說我該怎么辦?”
錢旦說:“要么你多提醒下小雨?”
林漢說:“我提醒了,讓她離??傔h點,她每次都說好,但下次牛總一叫她,她又去了。老大,我那天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報道,講在深圳檢察院的強奸訴訟案中,有80%是熟人所為,就是在同事、同學、朋友之間發(fā)生的,這還只是撕破臉報了案的?!?p> 錢旦安慰他:“你也別想得太夸張了,??倧娂椴恢劣诎??”
一輛載著公司同事的車返回辦公室,車燈射向他倆。
借著燈光,錢旦猛然看到林漢憤懣的眼神,嚇了一跳,趕緊說:“我覺得小雨也不至于那么好騙,你還是趕緊認真地向小雨表白,成功了就高調一點,看著她,幫她消除身邊的花花草草?!?p> 林漢點頭:“我回開羅就找小雨!”
然后,他欲言又止,還是說了出來:“人家都說上海人精明,你說小雨會不會也有點?故意接近領導?”
錢旦反對:“你上次不是自己跟我說小雨是太善良、太單純,不知道怎么拒絕別人的嗎?何況現(xiàn)在是??偰敲创笠粋€自帶光環(huán)的領導!你上次跟我說完,我特別留意小雨了,發(fā)現(xiàn)她確實對每個人都很有禮貌,很溫柔。我覺得她并不是在對男生亂放電,只是因為她是一個善良、沒有心機的小女生,確實有點漏電體質,有時候不小心漏漏電而已?!?p> “漏電體質?老大,你這個詞用得!”
聽到抓了內(nèi)鬼老鄭的消息,錢旦從心底里舒了口氣,頓覺輕松。他和老鄭不熟,他為自己對曾子健產(chǎn)生了那么大的誤會而內(nèi)疚。
他坐在電腦前,看著“MSN”的聯(lián)系人,先給曾子健留了句言“在干嘛呢?”,又給老謝留了句言“在干嘛呢?”
他等到了老謝的回復:“收拾行李”
錢旦問:“你要離開乍得了?去哪里?”
老謝答:“摩洛哥”
錢旦再問:“常駐還是出差?”
老謝再答:“常駐,試圖轉身做售前失敗,回技術服務做專職項目經(jīng)理?!?p> “偉中”從海外電信運營商手里拿到的合同越來越大,項目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項目交付的壓力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技術服務骨干在轉向專職項目經(jīng)理。只是老謝這次是因為在乍得丟了項目,被趕回技術服務部了。
錢旦趕緊告訴他:“地區(qū)部抓到內(nèi)鬼了,項目管理辦公室的老鄭,是不是很意外?”
老謝沒有在“MSN”上回復,錢旦的手機立刻響了。
錢旦把從林漢那里聽到的話轉述給老謝,末了,他說:“乍得丟單肯定也是他的原因,你們不應該再背鍋??!”
老謝沉吟:“乍得丟單的事情公司已經(jīng)回溯完,有結論了。我確實經(jīng)驗不足,大意了。而且,我感覺這個項目丟單應該和老鄭的事情無關?!?p> “為什么?”
“老鄭是地區(qū)部項目管理辦公室的,乍得這個項目我們已經(jīng)很小心了,報價不會泄露到他那里去。”
“你以為公司的信息安全真做得很好?老鄭如果刻意去偷聽也沒那么難吧?”
“他招供了這個事情沒有嘛?”
“那我就不知道了,這種事情公司又不會急著廣而告之,得打聽打聽去?!?p> 錢旦瞟了一眼電腦,曾子健仍然沒有回應他,下線了。
錢旦和林漢結束了蘇丹的出差任務,準備返回埃及了。
臨走前一天錢旦和客戶開了一整天的會,開出了身心俱疲的感覺。
那天本來只是一位產(chǎn)品銷售經(jīng)理去和“ST電信”的一位部門經(jīng)理確認業(yè)務需求的實現(xiàn)方案,他談著談著覺得吃力就把曹松、錢旦、林漢全給叫了過去,他們幾個過去后談著談著還是覺得不能確認的事情太多并且超出了產(chǎn)品的責任范圍,就把客戶經(jīng)理陳永生叫了過去。中午,子公司兩個兄弟產(chǎn)品線的同事也趕到加入了討論。
自始至終客戶只有那一位部門經(jīng)理參加,“偉中”卻是七個人先后被卷入,看起來像“三英戰(zhàn)呂布”,但錢旦清晰感受到了公司應對類似業(yè)務場景時的效率低下。
離開“ST電信”時天色未暗,陳永生拉著錢旦去了青尼羅河和白尼羅河的交匯處。
尼羅河是由卡蓋拉河、青尼羅河、白尼羅河三條河匯流而成的,其中大的兩條青尼羅河發(fā)源于埃塞俄比亞高原,白尼羅河發(fā)源于布隆迪高地。它們在喀土穆匯流成一條大河,再向北奔流進入埃及境內(nèi)。因為河水中攜帶的沉淀物不同,它們的顏色也不同,“一條青色,一條白色,匯合時涇渭分明,水色互不相混,平行奔流,猶如兩條玉帶”。
他倆下了車,站在路邊,望著大河。
陳永生說:“老旦,你現(xiàn)在口碑不錯啊,大家都說軟件服務改進很大?!?p> 錢旦謙虛地表示:“算是開始上軌道了吧,這一年總算把各個子公司和地區(qū)部團隊的能力構建成型了,然后,幾個項目打下來,大家開始弄明白在北非中東的正確玩法了。”
陳永生問:“今天和客戶開了一天會,什么感覺?”
錢旦長嘆一聲:“真累!我們一堆人圍著客戶一個人轉,還這么累?!?p> 陳永生再問:“你想過為什么嗎?”
“為什么?因為我們是沒胡子的,太年輕了,經(jīng)驗沒人家豐富?!?p> “錯了,是排兵布陣的問題。我們現(xiàn)在一線是客戶經(jīng)理、產(chǎn)品銷售經(jīng)理、技術服務三條線像青白尼羅河一樣涇渭分明,然后產(chǎn)品銷售經(jīng)理和技術服務還按不同的產(chǎn)品來劃分團隊,進一步割裂。大家的KPI不一樣,利益訴求不一致,又都能順著各自的行業(yè)線在地區(qū)部、公司機關找到后臺,部門墻很高很厚??!一線作戰(zhàn)團隊那么高的部門墻,怎么能夠高效運作?以前我們主要是在中國區(qū)賣硬件設備,賣‘盒子’,這個矛盾還不突出,現(xiàn)在我們要針對客戶業(yè)務運營的痛點提供產(chǎn)品和服務解決方案了,繼續(xù)各自為戰(zhàn),越來越笨拙了!”
錢旦有共鳴:“我有同感,關鍵是怎么辦?”
陳永生說:“我一說你又有同感了?老鐘在組織大家討論,我們打算先不管公司和地區(qū)部的組織,在子公司做些組織變革?!?p> 錢旦饒有興趣地問:“你們打算怎么變?”
陳永生故作神秘:“我們現(xiàn)在還是在子公司主管層面討論,大的思路是調整代表處的派兵布陣,參考軍隊‘合成營’的做法,進一步從‘責權利’上導向協(xié)同作戰(zhàn)?!?p> “老鐘是一直有銷服一體化的想法,公司不是已經(jīng)在這么變了嗎?”
“公司變得還不夠!先不跟你多說細節(jié)了,萬一你們這些地區(qū)部行業(yè)線的主管礙手礙腳呢?看‘亮劍’沒有?”
“‘亮劍’?電視劇嗎?沒看,我在看‘越獄’?!?p> “‘越獄’不錯,‘亮劍’也很好看,老鐘迷上里面的李云龍了,在子公司向大家強力推薦中,建議你看看?!?p> “我對國產(chǎn)電視劇沒啥興趣?!?p> “這部真不錯,現(xiàn)在很火,老板也在推薦。李云龍牛就牛在敢自己做主,敢承擔責任,公司將來一定會給一線更大的業(yè)務決策權,會更大程度讓一線聽得見炮聲的主官決定自己的命運的。”
兩個人聊得起勁,夜色漸濃,周圍越來越寧靜,他們終于回到了車上,沿著尼羅河邊的公路向著辦公室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