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茉悠已死
晚娘將未九歌扶到一旁坐下,嘆息一聲,滿含歉意地道:“對不住了,未姑娘,要不是我……你也不會陷入這不必要的麻煩?!?p> 未九歌連忙搖頭,真誠地道:“與殿下無關,相反我還要感謝殿下,賞識我,讓我上臺唱了這出戲……余生孤身一人,也可以有生活下去的信心了?!?p> 晚娘靜靜望著她,忽有些感同身受,不知此刻該如何安慰她。
她這輩子亦是逆水行舟,孤身一人……即便所有人都覺得她是朝陽公主,沒有一個人認識她杜晚娘,她也要奮力保護自己,報仇雪恨!
可方才看見厲承修出現(xiàn),護住她時,內(nèi)心竟生出“自己并非一個人”的錯覺來。
一個人也要好好活著,一個人也要活出精彩,一個人也要……這些鼓舞人心的話,晚娘說不出口。
只因她明白一點——
心中若有牽絆,這輩子怕都是為了那絲牽絆留在世間,努力下去的。若那絲牽絆徹底沒了,恐怕她也不會再留戀這無情的人世間……
你心中的那絲牽絆,又是什么呢?
關于這個問題,晚娘很想問問眼前的女子。
“殿下,水打來了?!?p> 玉荷捧過水盆,喚回晚娘的心緒。她點點頭,起身潤濕毛巾,走到未九歌身旁,就要往她臉上擦去。
“不必了,殿下!真的不必了!我自己來洗吧。”未九歌連連擺手拒絕,慌忙轉(zhuǎn)身背對著他們。
她的情緒從剛才的平靜,似乎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而且不愿正面示人。
晚娘這才意識到她的情緒不是無端變化的,而是……在玉荷出現(xiàn)時,便會這樣反復無常。
晚娘滿臉疑惑地看向玉荷,見她也正好在看未九歌,面露疑惑之色。
玉荷想著走近那姑娘。離得近了,方才有所察覺。
真是奇怪……雖然臉被油彩掩蓋了本來面貌,但臉部的大輪廓都不會怎么改變。
“咦?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啊?你是……茉悠,對吧?”
玉荷壓抑不住心頭那股奇怪的感覺,將心中浮現(xiàn)的那個名字,緩緩問出口。
茉悠?不會這么巧吧!
聞聽此名,晚娘瞬間驚詫地瞪大眼,詫異地看向未九歌。
見她面露痛苦,似乎默認了這個名字,心中不由暗忖——
“原來她便是我的嫂嫂……啊不,太子殿下愿意為之受罰的心上人,茉悠吶!”
是了,按照玉荷所言,朝陽公主可從未與太子哥哥的心上人打過照面,都是原主替皇兄不值后,暗暗派玉荷前去刁難她的。
難怪她身形體態(tài)像練過舞的人,難怪她在見到玉荷時會那般緊張不安了!先前的種種疑惑,便都能解釋的通了。
試問大難不死,改頭換面后,再次遇到當初捉弄過自己的人,誰人會淡然處之?
彼時,未九歌搖著頭,眼神迷離,神情恍惚地道:“茉悠已‘死’……我已不再是她,她亦不再是我。我本家姓未,排行老九,九歌是我的本名,往后就請叫我未九歌吧?!?p> 晚娘點點頭,雖然當初那些缺德事都是刁蠻成性的原主干的,但好歹她用了人家的身體,魂魄在身,她也得為這具身體當初犯下的過錯而向人家道歉才是。
“未姑娘……當初是我年少無知,還派玉荷去刁難你,你當時一定很害怕吧!現(xiàn)下想來真是不該,我為我當初的任性向你道歉!對不起!”晚娘捏著毛巾,不好意思地開口道。
聞言,玉荷也有些羞愧地低下頭,主動承認錯誤,“對不住了,未姑娘。”
誰曾想,未九歌居然抬起頭,激動地道:“快別這么說!殿下嚴重了!倒是你派玉荷姑娘前來,才讓我真正看清自己與太子殿下之間的差距……至于玉荷姑娘,也是領命辦事,我從未責怪過你們?!?p> “方才,只是不想被人認出當初的身份,惹來一些非議罷了。”未九歌解釋道。
晚娘見她說話時,眼神極其真誠,也沒有絲毫青樓女子的風塵氣。
心中感嘆,“兩個善良的人,才會被互相吸引吧……太子殿下能喜歡上她,我倒不覺得奇怪了?!?p> “你知道皇兄去了邊關賑災嗎?”
因為好奇如今的她對太子可還有好感?當初又為何要離開?故晚娘有意無意地提起太子的事情來。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再沒后話。
“預計他下個月中旬就能回來了?!?p> 話音剛落,晚娘便觀察到未九歌的右手輕微顫抖起來。
她的眼眸中雖沒有波動,但反應已經(jīng)足夠證明一切——她對太子依舊有情。
死寂般沒有光,但仍存著一絲頑強的眼睛,象征著對生活還沒有完全失去希望和牽絆。
太子殿下或許就是她留在這人世間唯一的牽絆了吧……
晚娘這樣想。
未九歌忙道:“……殿下,太子殿下的事與我無關?!闭Z氣冷然,帶著分開時的絕決。
面對晚娘期待熾烈的眼神,她這才悠悠敘述道:“我原本以為,此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就算前方多阻難,只要兩個人是真心相愛的,多大的困難都可以解決!可后來我才真正醒悟過來……我與他之間的阻難到底有多大!”
未九歌伸出手,望著纖細的手指道:“那人看似近在咫尺,實則兩人間卻隔著一片天地。他……是天上的月,而我……只是地上的草,我與他遙不可及,也始終不可能在一起。我與他的交集,或許從一開始便是錯誤吧……”
說著說著,逐漸眉目低垂,回憶往事。她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倒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
“這些年里,你都經(jīng)歷了什么?”晚娘有些心疼她,不免好奇地問道。
聲音柔和中帶著些許嘆息,未九歌看著晚娘,悠悠道來——
“一年前,太子殿下將我贖出青樓,還燒了賣身契,徹底還我自由。我脫了娼籍,便等同于拋了‘茉悠’這個花名,重新喚回本名。后來,發(fā)生了種種不愉快的事,我和他分開了,我知道他為了我而被懲罰,自責之下,發(fā)誓要永遠消失在他生命中!”
“我自愧難安便彈琴游街賣藝,可惜賺不了多少錢……正在我窮困潦倒時,便遇到了春喜班的李班主,他將我撿了回去。別看他平日里教訓人時的嚴格樣,可確實是個很好很好的人!若是沒有他,我可能早就露宿街頭,魂歸西天了!”
“后來,我便入了春喜班……我也想唱戲,可惜班主總說我的眼神沒有光了,不適合唱戲了……我失望極了,平日便幫著班子里做一些像洗衣服,煮飯菜之類的雜物活,之后的事,你也都看到了。”
晚娘聽時,內(nèi)心各種情緒翻涌不停,有同情,有敬佩,有心疼,更有悲傷……
她拿起毛巾給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擦臉,未九歌有些受寵若驚,“公主殿下,我自己來就行!”
“你自己看不見,還是我來幫你擦吧,就當……是給你的賠禮了?!蓖砟镙p柔地幫她擦掉干涸的黑色淚痕,又幫她把眼角暈開的妝容擦去。
未九歌便也安靜地坐著,忽而望著她道:“殿下,你真的變了很多,似乎長大了不少?!?p> 晚娘笑笑,略帶羞澀道:“嫁了人,心智總會變得成熟些的。”
未九歌輕輕點頭,隨后悠悠道:“看得出來厲大人對你很好,他很愛你,你也一定很愛他,對吧?”
“什,說什么呢!什么愛不愛的!”聞言,晚娘瞬間滿臉通紅地急道。
未九歌立刻心領神會地笑笑,沒再說話,玉荷還在一旁偷笑,她已經(jīng)羞到想挖個地縫鉆進去了。
沒想到未姑娘的性子這般爽直,能把“愛”字直接說出口,曾經(jīng)又敢于頂著被人唾罵的后果,與太子相戀……晚娘忽然好佩服她的勇氣和堅強。
未九歌接過毛巾自行擦拭,此時臉上的脂粉已經(jīng)擦去大半,現(xiàn)出右臉上那道鮮明的疤痕來。
“你臉上的疤……是怎么來的?”晚娘蹙眉,終于心疼地問出口。
“哦,沒什么。就是有一次被一個老爺糾纏,自己用釵子劃破的……哈,他就被輕而易舉地嚇跑了。自此,我便知道藏拙,這道疤倒也幫我擋了不少這樣的糾纏?!蔽淳鸥栊πΓ袷窃谡f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當時的她一定很無助,很無助……才會那樣做吧……這個女子,還真是果敢!
晚娘暗嘆,恍然大悟。
難怪她會說這道疤是她的福星,亦是災星……“毀了容”能擋住不少糾纏是福,再不能登臺唱戲是禍!
想著,耳旁便聽她輕輕開口道:“明日我便要跟隨春喜班走了,不知何時能再見……在此祝愿你與厲大人能夠永結(jié)同心,一直幸福下去!”
晚娘不再害羞地閃躲,她決定學習她的無畏,勇敢一些,敢于直面自己的感情,向心里的那個人表達自己的情感。
今日聽她說了一席話,感觸良多,還真是受益匪淺?。?p> 彼時,扯出一抹真摯的笑意,朝她道:“……謝謝你,未姑娘。今生你若能做我嫂嫂,皇兄一定會很幸福的?!?p> 未九歌聞言,一愣。目光定定望向遠處,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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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進行到尾聲,厲府二老在前邊招呼著。
晚娘回屋取了宋鈺的那枚扇墜,打算向他問清楚,也好消除最后的一絲顧慮。
心中想著事,沒太注意。路過后花園的一座假山時,突然被一人拉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