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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學是世界遺產(chǎn)

第九章 長城長(五)

我的同學是世界遺產(chǎn) 酒醉長安某 2121 2020-09-30 20:17:29

  當夜,穆華夏去看了吳陽,在那個窩棚一樣的屋子里,二十多人亂亂哄哄地擠在一起,縱是這樣,穆華夏一進屋還是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吳陽的傷口已經(jīng)被包扎過了,能看出處理得很匆忙,而且用的是破舊的布頭,但在這種情況之下,這種包扎已經(jīng)是他們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

  為了給吳陽盡可能留出位置,其他人幾乎是蜷縮在一起,在這種對他們而言異常冰冷殘酷的環(huán)境里,來自同伴的善意大概是最大的溫暖了。

  門口的人見穆華夏進來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白日里的陰影讓他們對所有長城吏產(chǎn)生了恐懼,穆華夏盡可能友善地沖他們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吳陽。

  “我來看看吳陽。”

  其余人自動為穆華夏讓出了一條路,穆華夏小心地躲閃著橫七豎八的腳,手里端著他帶給吳陽的粥,他的晚飯。

  吳陽倒是醒了,靠在墻上,愣愣地發(fā)呆。

  穆華夏將手里的碗遞了上去,“吃了吧,吃飽了舒服一點?!?p>  吳陽條件反射般抖了一下,而后才看清是穆華夏,“謝......謝謝?!?p>  沒有上工的人沒有晚飯,所以吳陽到現(xiàn)在還沒有吃東西,這次他沒再跟穆華夏客氣,接過碗三兩口喝了個干凈。

  “明天......你還能上工嗎?”

  “不能不去,”吳陽說著嘆了口氣,“不去的話,孫廣會打死我的?!?p>  穆華夏看著他身上尚在滲血的傷口,突然有些想哭。

  因為他無能為力。

  他空負一身知識、修養(yǎng),可他無能為力。

  他不是來改變的。

  他是來銘記的,來記住這些被史書忘記的人。

  這種無能為力的無奈太過悲傷,穆華夏只想逃離,匆忙之下甚至未過腦子便開始了下一個話題,“你的腿,是如何傷的?”

  話剛出口穆華夏便后悔了,這顯然不會是個更輕松的話題。

  “孫廣打的?!?p>  “因為什么?”

  “我忘了......”

  或許也不因為什么吧,穆華夏想了想今天的場景,孫廣打人,似乎只看心情,從來不需要理由。

  “不必擔心,我會好的,之前的傷,比今日嚴重多了?!?p>  穆華夏沒想到自己本是來探病的卻反被吳陽安慰,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只好順著問下去,“當時,是怎么治好的?”

  “是周大夫......”吳陽提起這個人,情緒又低落了幾分,“他本是他們那里的一個郎中,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被罰來修長城?!?p>  “周大夫人極好的,”聽見吳陽說起周大夫,周邊的幾人也湊了過來,“從前我們有了什么傷病,都是周大夫給治的?!?p>  “是啊是啊,周大夫人好,醫(yī)術(shù)還精,要不是周大夫,我們這些人都活不到現(xiàn)在?!?p>  “那......他人呢?”

  沉默。

  穆華夏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本是不必問的,因為答案已經(jīng)很明了了。

  “死了,”人群中不知是誰率先開了口,而后是一片嘆氣,“被孫廣活活打死的?!?p>  “那日周大夫在長城邊上發(fā)現(xiàn)一株草藥,他一時忘了規(guī)矩,被孫廣抓了個正著。”

  “周大夫本是不必死的,可孫廣那日不知怎的脾氣很差......”

  “而且有人好心在旁邊勸了他幾句......”

  從這七嘴八舌的敘述中,穆華夏勉強能拼接出來一個完整的故事了,他突然明白今日周步為什么要攔他了,以及,明白了周步的戰(zhàn)栗和恐懼。

  將一個人活活打死,這是何等兇殘與冷酷,而他的罪名,明明尚不至死。

  可穆華夏想不明白,明明今日孫廣還放他一馬,那落在地上的一鞭鞭本該是落在他身上的。

  為什么?穆華夏想不明白。

  “嗨,要我說,你也不用太在意,”穆華夏愣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這話是說給他聽的,“這樣的事兒每天多得是?!?p>  “這大概就是命吧,”不知何處響起一聲嘆息,“這就是窮人的命?!?p>  “是啊,人窮就活該命賤?!?p>  “活著一天天就是受罪,死了倒了了!”

  這話不知是誰說的,但每個聽見這句話的人,無一例外地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穆華夏隱約聽見一聲嗚咽,“我不想死,我娘還在家等我呢......”

  “我、我也不想......鄰村的阿花,我答應(yīng)等回家就娶她的......”

  “我爹年紀大了,還等我給他養(yǎng)老呢......”

  “我走的時候我兒子才剛出生,現(xiàn)在該會喊爹了......”

  “還有我還有我,我聽人說我家狗下崽兒了,好想回去看看啊......”

  ......

  吳陽沒有說話,穆華夏看著他,他的眼里盡是悲傷。

  穆華夏突然想起那個與他談天的晚上,他說,“我回不去了?!?p>  那時的他,就是這副表情,悲愴,絕望。

  他在千千萬萬的故事里看見了自己的結(jié)局,他說他回不去了。

  穆華夏聽見了遙遠的哭聲,好像,來自于長城之上,數(shù)以萬計的亡魂在那里游蕩,他們被人扔在那里,再也回不去家鄉(xiāng),再也見不到爹娘。

  外面是漆黑的夜,看不見一絲一毫的火光,那夜,又黑又冷,讓人害怕。

  穆華夏想說些什么安慰一下吳陽,他本是來寬慰他的,可他說不出口,他什么都說不出口。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沒有立場去勸任何人堅強,因為他沒有權(quán)力許諾一種更好的結(jié)局。

  他只能輕輕拍拍吳陽,然后在后者疑惑的目光里,盡力扯出一個微笑,“沒事的。”

  “我沒事,”吳陽笑了笑,盡管那笑里帶著幾分苦笑的意味,“比這更重的傷我都受過,至少這次,沒傷及筋骨?!?p>  穆華夏點點頭,輕輕捏了捏他的肩。

  棚外傳來打更的聲音,該休息了。

  可穆華夏不想回到住處,他穿梭于一個個簡易的窩棚之間,漫無目的地游蕩。

  今晚的月亮很圓,算算日子,大約是十五了,他嘆了口氣。

  月亮自圓自缺,不問人間悲歡離合,像極了高高在上的當權(quán)者,眼里只有江山,不見黎民。

  穆華夏站在月下,抬頭看著月亮,同一輪滿月之下,有思兒的老母,有盼夫的少婦,可月亮不解人情,它自高懸,人自相思。

  思念本該是多么美麗浪漫的情感,但在這里,穆華夏只看到了絕望,命運的禁錮下絕望的、看不到未來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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