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無人不知劍宗之名,亦如江湖中人無人不曉不歸路。
三十年前,劍宗之中。
是夜星光點點,月色隱藏,劍宗大堂之內(nèi),寂寥無聲,燭火微動中,搖晃著三人的身影。
巨大的黑影映染堂后赤壁,黑影之主長發(fā)結(jié)簪,高高豎起,面色蒼白,隱見衰弱之色,狹長眼臉輕闔,精光隱現(xiàn),高鼻之下八字長髯,黑袍罩身,右手撐首橫臥玉床之上。劍宗之主孤云賀便是此人。
大堂之下侍立二人,一男一女,男子異于常人,長發(fā)如栗,臉龐絕美,眉黛如畫,眼眸如水,長鼻如橋,薄唇如朱,綢緞加身,端的艷麗之極。
而身側(cè)女子發(fā)絲凝紫,肌白眸藍,短襖纖腰,盈盈長腿,竟是一副西域之人的長相。
玉床之上,孤云賀眼眸跳動,在二人身前流連不止,似拿不定主意,輕吁一聲,笑道:“問心,含煙,你二人皆為我閉門弟子,劍法亦是頗絕,在江湖中聲名直追本座,本座縱橫中原武林四十余載,更被諸派尊為盟主,江湖中人無不敬仰有加?!?p> 輕咳一聲,他面色潮紅,平息片刻后,笑道:“然這身外虛名于我如鏡中月,水中花,飄渺之極,我畢生追尋劍法之巔,而今垂暮之年,尚知一二,問心,含煙,你二人可知劍法臻至化境之后,是為如何?”
“弟子不知,還請師傅明示。”獨孤問心笑意盈然,敲打著手中的折扇問道。
孤云賀不答,轉(zhuǎn)首望向女子,笑道:“含煙,你聰明伶俐,定然有所感悟,且說來聽聽。”
問心聞言,笑意更勝,眼中光芒急閃,將折扇抵住下顎,不知在想些什么。
“弟子才疏學淺,不過偶有心得,就斗膽向師傅獻丑了?!蔽鏖T含煙雙手合十一禮,笑道:“弟子以為,劍法之途,在于馭形,唯有以劍御形,循序漸進,平日間將經(jīng)歷感悟藏于胸壑之中,方可揮收自如,如臂使指?!?p> “哈哈哈---好!好一個悟藏于心,如臂使指,含煙,誠如你所言,劍法之途在于勤修,在于感悟,不過以劍御形之說稍顯小氣,劍藏于心,招出于悟,當劍招掌學精深之后,無物非劍,無招非招,就算我掌中之指,亦可為劍!”孤云賀老懷甚慰,望著聰穎的含煙,贊賞之色溢于言表。
“師傅妙論,弟子受教了!”二人異口同聲,盡皆躬身道。
“今日招你二人前來,實為一事,”孤云賀緩緩開口,“我年屆垂暮之年,而今中原武林之事亦不想再多過問,劍宗之主這一位置,我便讓與你們,由誰主事便看你二人本事了。”
“什么?!”二人聞言驚呼出聲,問心按捺心中激動,面容一整,恭聲道:“師傅,此事萬萬不可!您老年歲正隆,怎可輕易卸下這劍宗之主身份,況且中原武林以我劍宗馬首是瞻,您老一言九鼎,聲名赫赫,若是將此位傳于他人,我恐那江湖同道人心不古啊!”
“步師兄所言極是!師傅,此事干系重大,還望您慎重考慮!”含煙附言道,一臉焦急。
“哈哈,此事我心意已決,你二人切莫再說,”孤云賀左手一捋長須,神色玩味之極,忽而悠悠道:“你二人且退下,好生準備,三日之后,不歸路一決雌雄!”
問心低頭拱手,俊逸的臉龐不復輕佻之態(tài),只是嘴角微不可查的掠過一絲笑意。
含煙無奈的看著身側(cè)的獨孤問心,面容幽幽,沉吟片刻,旋即咬牙點頭應承,一個縱步,如飛天仙女般娉婷而出。
閩越東臨有海,海外有島,幅員千里破浪而出,武林中人謂之云隱島,島上云霧煙朦,林蔭綽綽,百鳥爭鳴,真如人間仙境,海島南端,一角高峰突兀而起,竟達萬丈,如劍削般光滑無匹!若想登臨峰頂,唯有輕功深厚者方可從容而上,余下之人要想上去,便須苦費一番手腳。
前有臨淵大海,后有萬丈懸崖,這便是人們口中相傳的不歸路!
江湖有詩云:懸崖壁立須勒馬,天塹橫斷不歸人。
寥寥二七詩語,卻道盡了不歸路之險,海風凄迷,晚霞遮天,峰頂之上一行九人,孤云賀黑袍獵動,左手負身后,右手捋長須,神色平靜,望著場中眾人。
在其身前,六人恭敬侍侯,能侍立孤云賀身畔之人,自非無名之輩。
左首之人,短褂赤臂,柴發(fā)結(jié)束,面龐黝黑,胡髯刺刺,使九寸玄鐵長劍,江湖人稱催命劍鬼莫燁。
其下第二人,名喚作孫歸舟,他面容雍正,長眉闊嘴,耳垂肥大,一身道袍迎風輕動,手掣一柄七寸長劍,武林中人稱之為儒雅劍仙。
在其身后第三人,一人端坐劍身之上,但見身下長劍藍光湛湛,微懸半空,內(nèi)功之強一望便知!他赤發(fā)赤衣,神色桀驁,姓莫名懷仇。人稱赤發(fā)紅鬼。
在左首之尾一人拂塵執(zhí)手,一副出塵之意,道袍隱動,瞇眼輕斜,望著海上晚景,默然不語,此人便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逍遙神君?;孟闪?。
孤云賀右首兩名女子佇立,一人溫柔婉約,秀發(fā)肆意垂在耳際,臉上笑意盈盈,正兀自觀賞遠海之色,若無人說,還道是某位大家閨秀,但易倩云之名在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師出流云派捻月真人門下,一手穿花吟月劍在武林中也是稱譽有加,無人小覷!
另一名女子妖艷嫵媚,臉頰白皙,美眸氤氳,唇紅如火,加之身材玲瓏有致,凹凸起伏間勾人邪火,火紅薄紗裹身,袖口輕擺,一抹銀芒隱現(xiàn),湮欲媚娘胡美麗正是此人!
“好了,諸位都是我中原武林的劍法大家,今日特地來此一見我孤云賀兩名閉門弟子的比試,老朽在此謝過各位?!惫略瀑R傾身抱拳,眾人連忙回禮。
莫燁恭敬道:“盟主哪里話,想當年我等初涉江湖之際,亦多番得盟主蔭蔽,方才有今日地位,憑盟主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我老莫眉頭都不皺一下!”
“咯咯咯~莫大哥還是像當年那般憨直,”胡美麗掩嘴輕笑,道:“誠如莫大哥所言,若無盟主昔年之恩,我等斷不會有今時之日,問心與含煙之比,我等將一同見證,為劍宗選出最佳人選。”
“有勞了,”孤云賀朗聲一笑,道:“那就有請諸位做個見證罷?!毖粤T,捋平長須,沉聲道:“問心,含煙,你二人比試不可性命相搏,點到即可,明白了嗎?”
“是,師傅!”二人抱拳應聲,孤云賀微微點頭,忽地面容一肅,道:“開始吧!”
兩道身影翻飛,分列前方空地,晚霞照臨二人身上,金黃泛濫,協(xié)同著天邊漸漸隱入海中的落日,凄迷無比。
海風吹動著二人的頭發(fā),問心綢緞微拂,自腰際抽出一柄長劍在手,望著不遠處的師妹,嘴角微笑。
含煙短襖纖腰,海風吹拂仿若無覺般,怔怔望著眼前之人,眼眸深處淡淡的哀傷飄過,眼眶不覺紅了。
“師妹,怎么了?”問心微笑問道。
“無妨,海沙迷眼罷了”含煙幽幽說道,緩慢地拔出手中之劍,默默地指向身前之人。
“喝!”問心一聲低吼,長劍前指,倏然飛掠而過,直取含煙,含煙心神不寧,見狀不禁一愣,癡迷地望著問心,仿若望著陌生人般,旋即緊咬銀牙,橫劍一擋,嬌咤一聲倒翻而回,長劍斜刺而出,直取問心面門。
“哼!”問心冷然,身形一低,右腳劃弧,揚起一地塵埃,飛沙迅疾,迷住含煙雙眼。含煙驀然收手,緊閉雙眼佇立原地。
問心見狀一愣,但手中長劍不停,直取含煙身上,‘怎么不躲?’心道奇怪,問心手中更疾,劍宗之主夢寐多年,終將一朝得遂。
但眼前之人仿若知他心意一般,一動不動,當長劍橫透含煙胸口之時,眾人俱皆驚立當場!
問心驚駭,忙抽出長劍,含煙受力,一口鮮血盈然身前,臉上有淚滑落,嘴角卻是帶著笑意,望著眼前之人。
“含煙、含煙…喂,你別嚇我,你別嚇我!”問心慌亂不已,一把抱住柔弱無骨的嬌軀,擦去她唇邊的鮮血,只覺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抽痛。
“師兄--”含煙輕喚一聲,將問心的手握住,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你渴望這天已經(jīng)很久了…我知道…你不知道,自從八歲進入劍宗之后…我我一見你,便知今生是入了你的魔障了…再也偷不掉…”
含煙低聲說道,臉上卻已淚雨滂沱,“你野心大…癡迷權(quán)勢,我不怨你…只要能每天…只是每天見到你含煙便心滿意足了…我,厄”含煙又是一汪鮮血吐出:“師兄,我好想再陪著你…你…可是…可是我……”
問心目眥欲裂,懷中之人竟是沒了呼吸,他眼前一片呆滯,就這么緊緊抱著含煙,默然無語。
不顧身旁眾人的勸說,待天穹完全黑暗之時,他抱著含煙已經(jīng)冰冷的尸身,輕喃道:“含煙,我們回家?!?p> 不歸路之戰(zhàn),以出乎意料的結(jié)局收場,孤云賀問劍之聲猶然在耳,不歸路也因此在江湖中人盡皆知,然而問心與含煙卻從此下落不明。
無人知道,他們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