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痛痛痛,輕點!要死了!”
天地間仿佛回到混沌之初,一片墨水般的黑,將萬物淹沒在其中,偶有雷鳴作響,狂風(fēng)怒號,卻在短暫的囂張后歸于沉寂。光禿的枝椏在風(fēng)中打架,蒼白的閃電突然撕裂天際,照出眼前這片土地的一片滿目瘡痍,就在邊上,魔族少年吃痛地嗷嗷大叫,卻又被坐在一旁的黑發(fā)少女給冷眼瞪了回去。
“就你活該,都多大的人還一驚一乍的?!?p> “我…我…”
諸葛千鳥有口難言,干巴巴的只能是一臉憋屈的樣。石柱和大樹之間最多也就是一個側(cè)身的距離,這掉下來正巧不巧正是給某人來了一段酸爽的刮痧,——整個后背都叫那粗糙的樹皮給磨了皮,一片血肉模糊粘著衣衫,紅的紅,掉皮的掉皮,流血的流血,那要多夸張就有多夸張的樣看得玖君臨直翻白眼,罵罵咧咧的很是不情愿。
“…我可保不準(zhǔn)會不會留疤,別人那傷疤是功勛,到你這就是搞笑的…”
“我哪曉得那東西還活著…”諸葛千鳥不忿,完了又哀求道:“姐,老大,小姑奶奶你牛,千萬別讓我留疤,難看死了…”
“行了,”這天色沒敢點火,摸著黑也就只能看見玖君臨手上那治愈術(shù)的微光。莫千離瞧著情況差不多,開口說道,“先找地方避雨,這場雨怕是比昨天那場更猛?!?p> “那我去探路?!?p> 話音剛落就被一旁的少年給接上話,莫千離略微詫異地看了眼對方,就看著人站起來拍了拍黏在身上的些許灰燼朝自己說道:
“這里不太穩(wěn)定,我想到處看看。”
“也好,注意安全?!?p> 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小孩,莫千離不得不承認(rèn)這少年的性格是真的讓人順心如意,但太過于乖巧也有時候會讓人擔(dān)心。口頭上的囑咐一句,他看著人消失在這昏暗的天色下,再轉(zhuǎn)頭,目光若有所思地往那神情專注的少女身上落下。
夜無月并沒有走得太遠,可距離卻足夠讓雙方看不見彼此。遍地的焦黑大多是黑眼紫羅蝶被燒焦的尸骸,翅膀零落碎裂,肉體凋零殘敗,在大雨的一夜沖刷下已經(jīng)和那焦黑的泥土混作一體,他低頭看著,踢開了其中一具尸骸,就見到里面還綢粘在一塊的肉體組織,夜無月蹙眉,伴著身上紫光噼啪炸了一下,那暴露出來的碎肉瞬間冒香。
“靈魂都沒有了,別告訴我都弄作六環(huán)去了?!?p> 天黑地也黑,五感之中的視感在這環(huán)境下漸漸消失,也就只剩下聽覺比較靈敏,夜無月先是在附近看了看,然后再往外的地方走去。他是跟著閃電劃過的方向走的,很隨機也沒有刻意去注意,但他卻還是感覺到有點不對味的意思,…當(dāng)他在一棵被閃電劈斷的樹樁子下看到一具尸體的時候。
尸體,但不是黑眼紫羅蝶的尸體。
夜無月沒帶龍舞他們出來,所以也沒個可以討論的人來和他討論。
那是一具人的尸體,尸體和這環(huán)境融做一塊都是黑色的,不細看的話在這種情況很難是分辨出來。反手一道青光閃過,夜無月彎身用匕首挑開糊在尸體身上的衣服,那布料一碰就碎,往里的都是焦黑的硬塊,不像黑眼紫羅蝶那樣還留著些肉體組織,這尸體是真的死的透透徹徹。
每年來斯奎爾山脈尋寶的脈師數(shù)不勝數(shù),像莫千離說的,斯奎爾山脈不是學(xué)院的私人花園,有時候會碰見其他人也不足為奇,可夜無月并不會因此而判定這尸體的活著的時候是個善茬。尸體焦黑的無法辨認(rèn),直接散了成土地肥料也不過分,夜無月正有此意,站起身來正要把這遺骸給散了,突然眼角余光就是注意到一點東西。
“……”
這快要伸手不見五指的環(huán)境下,要發(fā)現(xiàn)一具和環(huán)境混為一體的尸體本來就是一個艱難的事情,可他這一動,那些許角度的偏差或許就會錯過的東西也就這么猝不及防地進入了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夜無月沒過去查看,而是抬手在空中屈指一彈,伴著一點紫光從指腹上蹦起,那微光也是與那被半埋在灰燼中的小東西相互映照。
“又是你…”
一塊巴掌大的金色金屬塊被從黑色的土地里翻出,縱然上面已經(jīng)染滿了泥塊,可不難看出這東西原來的模樣,不止是造工精簡材質(zhì)稀有,更是市面上不可能出現(xiàn)的。拇指指腹在那已經(jīng)失去它原有光澤的花紋上摩挲著,再看向身后那具焦黑的尸體,夜無月已然猜到了對方是什么一個來歷,他不喜不厭,拿著金屬塊正要站起來,卻不料耳邊一道風(fēng)聲突然劃破黑暗就是直襲他頸脖處——
“鏘!”
余光里才瞥見一團模糊不清的黑影,夜無月猛地下蹲,躲開的同時手中匕首一個打轉(zhuǎn)就是刺向身側(cè)。那一瞬間刀光劍影,星碎的花火稍縱即逝地在二人之間閃過,夜無月也不等看清對方的真面目,就被對方那來勢洶洶大有玉石俱焚的架勢給撲倒在地!
“你!——”
夜無月心下駭然,身上紫光閃爍卻仿佛被什么所壓制那般無法觸發(fā),他微微蹙眉,才要開口說話,一把鋒利的刀刃已然擦著他的耳廓邊落下。
“咳!放開!你到底——”
“你這賊人!”
刀刃在雙方的纏斗中被甩出,那人叫罵著,雙手在混亂中死死地把夜無月的聲音給掐在喉嚨里。
“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這虛偽的賊人!”
窒息感因為肺里的空氣逐漸耗盡而降臨,夜無月面色鐵青眼前一黑一黑的,抓著匕首的五指青筋暴起,他劇烈地掙扎著,身邊一道道紫藍色魔法陣也是不斷閃動企圖成型。
“你這混蛋!虛偽的貴族!”
“唔!放...開!”
元素為人所用而成的魔法有利有弊,追求魔法的精湛強大而忽略肉體上的強化鍛煉,這是當(dāng)今世界所面臨的一個問題。窮盡肺里空氣的夜無月屈起膝蓋猛地頂撞對方的腰腹,揚起的匕首也是刺入了那人的側(cè)腰處。可這人頑強的很,一聲悶哼后竟是單手掐著夜無月,另一只手上凝聚出元素之刃就是要往他眉心落下!
“瘋子!”
元素在這荒蕪的地界上瘋狂涌起,點亮了這方昏暗的天地。得到半分喘息的夜無月不敢怠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一把拽住對方的手腕,用力一崴,就聽得骨頭碎裂的聲響伴著元素之刃的破碎在這處響起。
“咳咳咳!咳——”
抓住那一瞬間,夜無月一腳踹開人就是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和人拉開距離。身旁四周元素凝聚,似是焦灼似是擔(dān)憂,夜無月一身狼狽地抹了把臉上的灰燼,大口喘氣之余也將匕首架在身前,警惕地看著那人。
只見那人受了夜無月的一腳似乎終于意識到疼痛是什么,捂著腰側(cè)的傷口伏在地上卻也只是停留了兩三秒的時間,竟是不顧傷痛一個沖身掠步想要再次逼身上前!夜無月大驚,一個側(cè)身閃躲對方刺來的刀刃,卻看著那人身后一個攻擊術(shù)式朝著自己轟來。
“不愧是身居高位的人,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有如此實力…”
“……”
紫藍色的魔法陣在夜無月身前一下下的綻開,他揮手?jǐn)嚅_對方的攻擊術(shù)式,卻也沒敢下重手,將強悍霸道的紫色驚雷控制在安全范圍內(nèi)和對方保持距離。那人的身法著實詭異,但情緒的不穩(wěn)定卻是成了對方的最大漏洞。夜無月聽著那嗤笑的聲音,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認(rèn)識你,你是誰?”
“你不認(rèn)識我?那就對了,這時候的你當(dāng)然不認(rèn)識我…”
那人的聲音似是在沉吟似是在自嘲,蒼白的閃電在這一刻劃破黑暗,慘白的亮光點亮了半邊天,滾滾鉛云下,夜無月終于得以看清偷襲自己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樣。
“所以我才能更心安理得地殺死這樣的你!”
那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年輕人,披著一身蓑衣隱匿在黑暗中,只見他邊說邊拾起方才纏斗中落下的刀刃,挽了一個劍花,然后緩緩拉開一個進攻的姿勢:
“你該死,你比任何人都要——”
“轟隆??!”
雷鳴炸裂天際,將那充滿怨恨的聲音給掩埋,夜無月到底是沒能聽完那人的瘋言瘋語,就見幾道絢爛的亮光從頭頂?shù)奶炜談澾^。亮光如墜落的流星般照亮了眼前的一切,夜無月沒抬頭去看,而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前這個上一秒還提刀欲再戰(zhàn),下一秒?yún)s是面色劇變的年輕人。
墜落的亮光是一道道鎏金色的火焰,它們的到來再次點燃了這片焦黑的土地,黑暗被光明驅(qū)逐,寒冷被熾熱驅(qū)散,那隱匿在黑暗中的人再也沒有藏躲之處,只得是在最后一處黑暗即將被吞噬的那一剎那,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眼那個被元素所縈繞的少年,然后隨著那點黑暗的消失而消失。
“你認(rèn)識?”
“不認(rèn)識?!?p> 極致的火屬性或許于一般脈師而言是難以承受的元素力量,但對夜無月而言卻好似普通火焰般溫暖而舒服。亮金色的微光從火里飄出加入元素的大軍中,夜無月看著那人離開的位置,聽著身后那逐漸走近的腳步聲,問道:
“你怎么過來了?”
“老師說你出來太久了?!?p> 緄天綾看著人說道,想著自己剛才看到的,她也沒有八卦去問,畢竟人已經(jīng)說了不認(rèn)識,她就真的相信不認(rèn)識,…但也只限于這個少年說的。人的話里有幾分真幾分假是很難判別出來的,緄天綾還記得那個人跟自己說過,可到了夜無月這里,卻總能讓她聯(lián)想到另一個人。她看了眼那已經(jīng)碎成渣的尸體,又看向那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服皺褶的少年,黑色的能量若有若無的從對方身上溢出,但又隨著人把有些松垮的眼罩繩子系緊而漸漸消失,想了想,她還是提醒道:
“你的脖子?!?p> “呃…”
對方那手勁兒估計大的很,在鎏金色的火光下掐痕看著很是明顯,只見少年在自己的提醒下才后知后覺的摸了摸脖子,大概想要開口說聲不礙事,一聲悶雷就是在二人頭頂那片天響起。
許是極致屬性的原因,緄天綾一直不怎么喜歡下雨天,可她不是司管氣候的神明,沒法讓雨水在自己想來的時候來想走的時候走。只聽這聲打雷好似將水閘關(guān)口給打開,也沒有個循環(huán)漸進,一來就放大招,好比西區(qū)教學(xué)樓頂那空中花園里的水池噴頭似地,水資源一點也不吝嗇地往外噴,瞬間將站在野外也沒個遮頭地方的二人給淋了個落湯雞。
“你們倆是不是有點邪門?一個個輪著來搞事情不是?”
不礙事的結(jié)果大概就是被訓(xùn)一頓。
方圓幾里的樹木都成了禿頭樹,沒有可躲藏的地方,第八小隊一行人最后還是要靠諸葛千鳥運起土元素和那丁點木元素給搭了個臨時避雨的地方。這雨勢比昨夜來得更加猛烈,諸葛千鳥盤著腿坐在樹上,不時加固這臨時窩不被大風(fēng)給刮了下去,不時看著樹下那漸漸飄起來的黑水,身后是莫千離他們的說話聲。
“這里有其他人不足為奇,但照你這么說…”聽了夜無月反饋過來的消息,莫千離他們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身上應(yīng)該帶著什么,才能壓制住你紫色驚雷,不然以你的修為和紫色驚雷本身就足以震退他?!?p> “如果需要壓制才能偷襲我的話,那他的修為應(yīng)該很低?!?p> “為了血蠶絲而來,但我們一行人修為太高,所以單抓的話比較容易?!辈弊由系钠垡粫r半會也散不去,但玖君臨看不慣,抓過夜無月就是要來治愈術(shù)。緄天綾在一旁看著這兩人,又看了眼那坐邊上加固術(shù)式的諸葛千鳥,就聽玖君臨補充道:“這樣的解釋會比較合理?!?p> “他或許跟了我們一路?!?p> “我覺得你想多了。”
整完脖子又來了個清潔魔法,那跑去挖煤回來的某人瞬間干凈如新。
“這也不稀奇,畢竟咱們接葛苑這單子前,還有其他人在看著呢不是?”諸葛千鳥自是瞧不見身后莫千離那牙酸的樣,跟著夜無月的思路給順藤摸瓜回到葛苑那店身上,然后說道:“這想要坐享其成的人多著呢,要回頭再見到那瘋子無月你跟我說,別的不行我打架第一!”
“等你打得過上村水月再說吧。”
“不是,不帶你這樣掐人氣焰的??!那毛頭小子能和水月比得了嗎?完全不是一個級別啊姐姐…”被懟回一句,諸葛千鳥邊咋呼著邊回頭朝身后的小伙伴看去,結(jié)果這一看,他一口老血哽在心頭:“我這么辛苦在這給你們遮風(fēng)擋雨,你們居然背著我在偷吃——”
“別廢話,里面都漏水了,趕緊加固一下?!?p> “我給你留了一份?!?p> “還是無月好…”
“你再廢話我把你那份吃了!”
“別!——”
偶然成就必然,但在偶然之前,也是由無數(shù)個必然才成就出所謂的偶然,…如果我早些許時間想明白這點,估計也不會在后來的日子里越陷越深。四哥跟我說,其實很多事情在最初的時候就已經(jīng)露出端倪,只是他們和后來的我都沒發(fā)覺罷了,…畢竟事已成定局,落子無悔步,當(dāng)年大哥他們都沒能改變的事情,到我這里,又能改變得了什么?
這開了水閥似地暴雨也沒下多長的時間,天黑天亮,竟是順利減了雨勢,化作斯奎爾山脈中的一片濃霧籠罩在山頭上。濃霧重,朝露潮,不見山澗清風(fēng)撫,不見烈陽當(dāng)頭照,——這干不干濕不濕的回南天一來就是好幾天,成功攬下了考試的最后時間不說,也成了所有四年級考生的噩夢天。
可氣候的再難受,卡奧南學(xué)院的四年級考核還是要繼續(xù)的,在暴雨結(jié)束后的第三天,這一屆四年級生的考核就是出了第一支通關(guān)的隊伍。那時候第八小隊的五個人也距離雙子訣緣峰沒有多遠的腳程,只聽頭頂嘭的一聲亮響在六十一峰炸開,遙看那雙被云霧籠罩的天鵝頸上,就見屬于卡奧南學(xué)院的校徽由耀眼華麗的火元素凝聚而成。
“是水月他們,竟然是第四小隊第一個通關(guān)了!”
“這回又給千道流那小子嘚瑟了。”
“別啰嗦了,趕緊出發(fā)吧?!?p> “走走走!”
火元素凝聚的卡奧南學(xué)院?;蘸芸炀驮诤窈竦脑旗F中散去,夜無月仰頭看著,直至云霧重新籠罩那雙天鵝頸,他才低頭看向身邊的同伴。諸葛千鳥很是興奮,當(dāng)他知道第一名是自己的朋友兼舍友時,那心情大概就像是他自己通關(guān)了那般,讓原來還想要爭取休息時間的他頓時斗志昂揚的想要趕緊登頂,…畢竟這半月的風(fēng)餐露宿,任誰都覺得不會好受。
“你并不意外。”
“嗯?”
說話的是隊伍里最冷的一個人,他聞聲看去的時候,正好與少女那雙黝黑的眼睛對上視線。那是一雙純黑色的眼睛,不像人類那樣黑里帶棕,而是深淵般的黑色。此時這雙眼睛的主人正認(rèn)真地看著自己,問道:
“為什么?”
“……”
夜無月率先轉(zhuǎn)移目光,他抬頭望向那藏在云霧里的那雙天鵝頸,半晌,才輕聲說道:
“大概,因為是他上村水月,所以我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