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再把話說一遍?!?p> “……”
“是我上年紀(jì)了耳朵不靈光,還是你腦子進(jìn)水了不清醒?”
一室燈火通明,搖曳的燭光落入顧瞿姬深色的瞳眸當(dāng)中,他坐在寬大的花梨木古董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站房間中央的年輕人,一句言語不輕不重,可那話里的壓迫感,卻逼得對方目光閃躲不敢直視。
“…鑰匙丟了。”那年輕人似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爭,才支吾地說道:“前兩月的一個晚上,…有幫盜墓賊闖進(jìn)第十八層,我們的人沒攔住,讓對方破了陣,將鑰匙帶走了?!?p> “我們有去追查的!可,可對方形跡詭譎,所有線索不是中斷就是不了了之,…后來城中感染者暴亂,我們忙著去回收,所以——”
“所以你們就選擇把事情給瞞著?!?p> 顧瞿姬在對方的解釋中不耐地捏了捏眉心,頭疼道,他邊是用余光往身后側(cè)的屏風(fēng)瞄了眼,又與同樣被邀請前來的陰陽洵里兩眼相看半秒,最后微微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
“如果不是讓你過來,雙子門是打算把事情給一直捂著不說,是吧?!?p> “沒有,我們只是…”
那年輕人猛地抬頭幾欲辯解,卻在看清與自己說話的人時,整個人給直接愣了愣。但對方顯然沒給他失神與辯解的時間,從屏風(fēng)后繞出來,走進(jìn)燭光籠罩的房間中,目光徑直地看向面前的年輕人,似笑非笑道:
“你們雙子門,可真真是給本座一個大大的驚喜呢?!?p> 銅鑼鼓聲陣陣響,琵琶琴聲錚錚亮,就在太陽沉入大地的那一刻起,燃燒的焰火點亮?xí)龅幕璋担鸬母吲_晃起了憧憧人影。只見那高臺上光影明滅間,一雙俏麗佳人突然憑空而至,她們身披彩衣羽裳,腳扣金玉雙響環(huán),一人懷抱琵琶琴戚戚彈奏,一人隨聲樂鳴奏翩然起舞,琴聲高昂激烈,舞姿狂野婀娜,在密集如雨的鼓聲中,似是帶著千軍萬馬落入到人間。
成人禮開始了。
粉末隨同塵埃碾碎散在晚風(fēng)中,登高遠(yuǎn)望,是把不遠(yuǎn)處高臺上正在舉行的儀式活動給一覽無遺。趙明飛邊是往中區(qū)看著,邊是甩了甩手,然后攏過身上那被晚風(fēng)給來個透心涼的家服,最后泄氣地把自己掛在欄桿上?!R近中區(qū)的建筑都在成人禮當(dāng)天被清場的七七八八,再由各家族人員選派,來負(fù)責(zé)看守在會場四周。
“戴哥,你好了沒?離崗太久被發(fā)現(xiàn)可是會被罵的?!?p> 趙明飛所處的是一幢挨著中區(qū)會場的酒樓,此時他正站在走廊拐角處,身后一扇緊閉的木門后正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然后才傳出一個無力的聲音:
“…很快,我這就出來!”
木門被人從里面推開,一個和趙明飛穿著一樣家服的男人邊束著褲腰帶邊往外走出。趙明飛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結(jié)果人在他面前還沒站定兩秒,就忽然面色一緊,二話不說拉開門又回去了。
“你這狀況不太好啊戴哥?這才進(jìn)行到儀式呢,等會兒晚宴怎么辦?”
“那還早著呢!”
隔著門板,趙明飛甚至能看到戴哥那咬牙切齒又痛苦扭曲的臉,他聽著對方說道:
“你小子想謀我差事?想得美!今晚晚宴是多少大人物來的,你,就你這個剛來沒多久的小屁孩,唔…就想拿到上場的資格?!”
“我沒有啊戴哥!”趙明飛嘴角微揚,邊是委屈:“我這不是怕你有什么意外嘛,要知道這次光明之都的人都到場了,咱們代表段家丟人可不能丟臉?。 ?p> “你!——”
“我是剛來不久的上不了臺面,但戴哥您好歹姓段,要出事了還不得一戰(zhàn)成名?”趙明飛循循善誘,對著那在門里一瀉千里的人說道:“不然這樣好了,要等會兒你還是狀態(tài)不好,就提點我?guī)拙湮姨婺闵?,要我一個外姓人出錯被罰罷了,你一個段家人被罰那多丟臉?!?p> “……”
戴哥并不曉得趙明飛說這話的時候是什么一個表情,但他卻清楚那話里意味著什么,此禮非彼禮,來的賓客不再局限于魔族自己人,還多有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的精靈族鮫人族,不說光明之都罕有的來了人,就顧家的那位獨子,也邀請來獸人族與精靈族的封印者來說,就絕對是一場交際盛宴。
畢竟,誰也不想錯過這種出人頭地的場合,可要有什么差池,那卻是得不償失。
成人禮的開幕表演進(jìn)行得很順利,在熱烈的掌聲中,參演了這次活動的表演者們鞠躬退場后,就見以顧家獨子顧瞑晨為首的一眾年輕小輩,陸續(xù)登上高臺,站在各家家族旗幟下方。只見他們妝容色彩鮮艷,穿著一身傳統(tǒng)且繁瑣的服飾,男子半露胸膛配以彎刀,女子紗布裹胸腰佩長鞭,二者外露的皮膚上皆是繪滿與家族圖騰近似的文身圖案,此時正隨著天色漸暗,文身微光亮起,是屬于家族旗幟上的色彩光芒。
“呀!五哥出來了~”
身旁的小娃娃突然一聲歡呼,夜無月順著其目光往高臺上看的時候,正巧,竟是與往諸葛家這邊看來的顧瞑晨給撞上了目光。此時八大家族的各家主們也是先后登上高臺,于是夜無月就看見一個與顧瞑晨長得有五六分相似的男人走到顧家的家族旗幟下方。
“那是顧家家主顧瞿姬?!币粋€聲音忽然說道,夜無月低頭看去,只見是坐他前面的諸葛墨縭側(cè)過身,正一手搭在椅背上與他說道:“說起來你們與千鳥,好像是與那顧家小少爺是同期學(xué)員不是?你們熟嗎?”
夜無月不知道諸葛千鳥把話給說了多少,就聽一旁的緄天綾比他更快地回答道:
“我們不同班。”
真真與顧瞑晨同一班級的上村水月在一旁默不作聲,懷抱雙手背靠座椅整得是一臉惹不起的樣。諸葛墨縭自是注意到這一幕,卻不說,只當(dāng)對方不適罷了,便又問道:
“那后來呢?我記得以前小隊制建立后,是整個年級所有班級整合在一起上課的吧?”
“小隊制建立后,雖然課堂上偶爾有交涉,但肯定不比一個小隊的人熟稔?!币篃o月開口道:“不過,真沒想到四公子你,也會關(guān)心這位顧家小少爺?”
成人禮儀式,多是沿用舊時的一套來進(jìn)行。參禮人在行禮當(dāng)天,由家中老嬤邊誦詠經(jīng)文,邊用特制的藥汁,將屬于家族圖騰的文身繪制在上半身的皮膚上,然后穿戴經(jīng)由熏香熏陶過的傳統(tǒng)禮服飾后,依次與家中長輩敬茶敬禮,再與兄弟姐妹招待四方而至的賓客,待吉時點至,由族中有威望的長輩做主持,在觀禮人的見證下,行‘點睛’之禮,寓意道別過去展望將來,功成名就歲歲平安,是以禮成。
“這不…他身份特別嘛,我們都知道,所以有點好奇?!?p> 禮童捧著裝有金粉墨的托盤登上高臺,站在各位家主的身后側(cè)方,低著頭垂著眼。諸葛墨縭沒想夜無月會這么說,他干笑兩聲,一時不知該將自己的目光落往何處時,就聽對方輕輕啊了一聲,與他說道:
“點睛禮要開始了?!?p> 魔族八大家族的圖騰是以各態(tài)的莽獸作為標(biāo)志,但這不是由久遠(yuǎn)的風(fēng)俗演化來,而是魔族各族本身所擁有的本我形態(tài)。與以魂獸為基礎(chǔ)進(jìn)化而來的獸人族不同,魔族形態(tài)各異無標(biāo)準(zhǔn)劃分,不以類群聚卻慕強(qiáng)好戰(zhàn),八大家族以此定奪而出,以強(qiáng)者的姿態(tài)整頓散亂的族群,最后遷居沙漠建立城邦。
【所謂點睛,就是喚醒沉睡的本我形態(tài)。】
“有請各家主執(zhí)筆,行點睛禮!”
由八大家族中推舉出來的長老做主持,只見各家家主分別從禮童捧著的托盤里拿起狼毫筆,醮上金粉墨,然后執(zhí)筆往虛空落下,——那一瞬間,光芒自筆下綻放,獨屬家族間傳承的力量被牽引而出,澎湃而發(fā),將整個吹砂城給籠罩在內(nèi),在城市上空縈繞盤旋,最后凝做幾道龐然大物的虛影,立于中區(qū)會場上空。
“你覺得像什么?”
幾道虛影的高大無法用言語去形容,說是與魂獸毫無干系,可它們身上各處都有屬于魂獸的特征,有貌似虎形似牛,也有鹿首蛇身魚尾,形不似形奇形怪狀的,更有陰陽家以卦象做本我姿態(tài),模樣標(biāo)新立異各有春秋,還帶來從血脈上的鎮(zhèn)壓,叫在場一眾的魔族成員無一不低下頭,不敢直視。
“窮奇。”
只見是落筆生花,傳承的色彩點亮了那沉默的圖騰文身,有如活靈再現(xiàn)般,從那些個年輕緊實的皮肉上奔騰而出,姿態(tài)絢爛自由,化作一點星光融匯于在場年輕人們的臂膀、胸膛或鎖骨上,直至光芒消散,形成獨一無二的專屬刻印。
印成,禮成。
得到的回答讓人出乎意料,夜無月看向身旁人時,對方才收過往高臺上看的目光,似乎對自己方才說的話不甚在意,身體坐直,就是等著接下來的成人禮晚宴。夜無月感到些許奇怪,但并未追問下去,因而也就沒注意到緄天綾那一瞬了然的神情。
成人禮后,是主人家安排的一場晚宴,以宴客受邀而來的觀禮人們,以感謝他們的到來,感謝他們的見證,也感謝他們的祝福?!獛资畤来髷[宴席,傳菜的下人早已忙得腳不沾地,角落里熱起的灶頭就再未涼下,只聽鼓聲聲樂忽然奏響,就見那筑起用來行禮的高臺被點燃做篝火,隨著晚風(fēng)輕拂,火焰以燎原之勢乘風(fēng)而起,將這個夜晚給燃燒,十余名穿著夸張艷麗的舞者在篝火下跳起舞來,在晚風(fēng)中,在篝火前,以他們獨屬魔族的方式去慶祝這節(jié)日的喜慶。
“瑞年?”
與那熱火朝天的宴客會場只差條過道,一旁還是那臨時搭建的簡易廚房,廚子廚娘的顛鍋炒菜,傳菜的下人進(jìn)進(jìn)出出,隱隱能聽見場外的一片歡呼吆喝,也能聽見節(jié)奏緊快的咚咚鼓聲。夜無月從宴席上下來的時候,廚房外臨時圈起來的羊圈里正在往外趕羊,他看了眼掛在羊圈上晾曬的羊皮,也就看了眼,就匆匆繞過去走進(jìn)廚房后面的一條長廊中。
“怎么了?”
簡易廚房后是一條長廊,長廊連接的是通往吹砂城中各個區(qū)域的大街小巷,夜無月進(jìn)去沒走兩步,便是看見那站在廊下陰影里等待的獸人男子。
“沒,我這不是到老顧那吃席去嘛?你也知道那都有什么人,帶著這丫頭不怎么方便,就想你剛巧在附近就順便給送過來了?!?p> 隔壁爐火旺盛地轟轟作響著,夜無月看見了那站在瑞年身旁的小孩。小孩還是分別時那套裝束,站在那垂著眸走著神,只是在夜無月看過來時,眼皮微動分了道余光給對方,然后默不作聲地走到夜無月身旁,好似斷定對方就一定會答應(yīng)似地。
而瑞年還在一旁信誓旦旦:“就帶一下,惹不了事!”
“……”
這話聽著就像開了光的烏鴉嘴。
夜無月想著,才要把話給應(yīng)下來,卻忽聞身后有腳步聲走近,于是便直接攬過身旁的小孩與瑞年頷首示意,然后從廚房的位置走了出去。
【誰都不好打招呼呢…】
往這走來的是誰,夜無月借著轉(zhuǎn)身的瞬間當(dāng)然是看了個清楚,按理來說是認(rèn)識的長輩他還要上前去打聲招呼,可這里眼睛太多了,誰和誰有些許接觸,都或許會被懷疑上一二。
“顧家主,您怎么過來了?”
錯過一段距離,又是光線不明亮,瑞年不知道對方看到了多少,于是迎上前去主動開口問道。
對方不是誰,正是顧瞑晨的父親顧瞿姬,只見人從儀式之后便去換了套衣裳,這會兒經(jīng)過油煙重地,不禁眉頭微蹙,許是他那距離上瞧見了什么,在瑞年走近的時候,還不由往一處看去,看得瑞年眉心一跳,就聽顧瞿姬說道:
“方才我好像還看見這兒有其他人?”
諸葛千鳥因為是本家人,所以并未能與夜無月他們坐在一塊,但因為每家邀請的參禮人有限,說是不一起坐,其實也就隔上張圍桌罷了。一桌子坐著的人都彼此不認(rèn)識,故而夜無月帶著一個孩子回到宴席上時,也不怎么引起他人的注意,除卻上村水月當(dāng)即沉了臉的模樣,以及緄天綾那走神的瞬間。
“吃點什么我?guī)湍銑A?”
“又不是行動不便,用得著嗎?”
“略~”
這兩人能看出點什么夜無月并不稀奇,他無視身旁那互掐意味明顯的一大一小,讓傳菜的下人幫忙在身旁加了位置后,又要了副新的餐具。此時他們這圍桌的菜才陸續(xù)盛上,以盆菜為主的菜式豐盛且量多,且因節(jié)慶關(guān)系,往往都會準(zhǔn)備哺乳期的整羊做宰殺來慶祝,——羊只被剝了整皮放了血,內(nèi)臟掏出分開放入備好的陶罐里,然后一起送進(jìn)燃燒的篝火中。但這時候的羊只并未徹底死去,于是在送入篝火后,會在高溫中發(fā)生起死回生的驚悚模樣,在猛火之下,在那些抹了它們尚存余溫的血液來作為裝飾而跳舞的舞者背影下。
沒有人覺得這一幕會有所不適,不論是精靈族還是鮫人族,又或是遠(yuǎn)道而來,那幾個光明之都的代表人。
因為這是屬于魔族,屬于藍(lán)照歷史上傳承下來的民族風(fēng)俗。
“請垂聽吾請愿——”
席間只聽鼓聲聲調(diào)驟變,迎著低沉的歌聲從燃燒的篝火中傳來,是高低起伏地與吹拂的晚風(fēng)融作一起吟唱聲:“愿大火燎原于荒蕪,愿大水擊垮長堤之約!烈日長虹,黃沙百戰(zhàn),勇士揮灑的鮮血,終將填滿歲月的長河——”
戰(zhàn)吧!戰(zhàn)吧!
別再把眼淚留給懦弱,因為黃沙會將我等吞噬。
戰(zhàn)吧!戰(zhàn)吧!
我將聆聽著命運的號角,將爪牙打磨得鋒利,向著自由發(fā)起沖鋒。
烈日長虹,黃沙百戰(zhàn),流淌的鮮血,終將填平歲月對我們的不公!
當(dāng)古井旁的老朽凝視著少年的我,當(dāng)歸來的戰(zhàn)士凝視著襁褓中的嬰孩。
是誰向著誰傾訴,是誰向著誰長嘆。
那站在你面前的我,曾經(jīng)也和你現(xiàn)在一樣。
然而我不再虔誠,然而我不再信奉,而是用自己的雙手,親自去將世界點燃…
歌聲蕩氣回腸,唱的不再只是舞者與歌者,而是在座的每一個魔族,他們在大魚大肉、美酒佳肴間,把自己的聲音加入到其中,這或許參差不齊有所瑕疵,但在旁人聽來,聲音高高低低的連成一片,卻是令人強(qiáng)大而震撼。
【居然在精靈族面前唱長堤之約?】
除了公用的語言,每個種族都有屬于自己的語言,旁人或許聽不懂這合唱里的詞意,可在精通音律的精靈族面前,卻不一定。長堤之約,指的是魔族與精靈族之間曾經(jīng)的一場大戰(zhàn)役,可追溯時間遙遠(yuǎn),可查閱文籍?dāng)?shù)少,卻從深刻程度上,深深影響兩族好幾十輩的后人。
“長堤之約嗎?”
夜無月不曉得魔族這番舉動是有意無意,他在合唱聲中放下餐具,邊是摩挲著手腕上的金屬護(hù)腕,邊是目光一掠而過,往家主們所在的那張宴席看了眼,然后收過目光,在注意到上村水月身上的通訊水晶微微閃爍兩下的那瞬間,不想一聲尖叫亦跟著劃破整個宴席會場。
“臥槽誰在摸我?。。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