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玉親眼所見,原先的時候,昭嬅曾為數(shù)月見不到陳玉成而常常獨(dú)倚軒窗,以淚洗面。她清楚記得,陳玉成最后一次西征離開天京后,昭嬅難忍思君之苦,噙著淚寫下一首《長相思》:
淚紅顏,
瘦紅顏,
孤影輕倚危欄前,
夜夜妾未眠。
海誓遙,
山盟遠(yuǎn),
望斷雁字人未還,
君回又何年?
青年喪夫,對于每一個女人來說,無異于晴空霹靂。
喪夫之痛,甚至?xí)屗齻兊木駱O度崩潰,抑郁而終;更嚴(yán)重者,難以忍受此等痛楚,毅然選擇為夫殉節(jié)。
曾玉自己曾坦言告訴李秀成,如若有一天他離自己而去,自己將毫不猶豫選擇隨他同行……而今天,昭嬅后來的舉動太異常了,她為何會這樣呢?……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曾玉睡下了。
天尚未破曉,屋外就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同時還伴隨著王府女侍焦急地話語:“王娘,英王府的女侍有要事要找您!”
曾玉心中咯噔一顫,迅速穿上了衣服,連頭發(fā)都未來得及理,披頭散發(fā)就朝院門跑去。
門外站著英王府的女侍,剛看到曾玉,她便萬分焦急地說:“不好了忠王娘,我們王娘她……她失蹤了!”
曾玉不禁大吃一驚:“不見了,什么時候?”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昨天她不是去了李府嗎?”
“晚上我們王娘又回來了,我還親眼看著她躺在了床上……”女侍說著,淚水不由自主就溢了出來。“可是當(dāng)我起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王娘的床空著了。我們整個王府都找遍了,根本就沒有王娘的影子……”
“?。俊痹褚幌伦泳豌铝?,“她……她沒去扶國侯府嗎?”
“沒有啊……剛才我們也去李府問過了,扶國侯說,我們王娘就昨天下午回府一趟,沒過多時就走了……”
“壞了,她這是要離家出走!”曾玉頓時有種不祥的預(yù)感,趕忙問道:“她都帶了些什么走?有沒有留下什么信……”
“王娘帶走了忠王派人送過來的玉柄小刀,還有幾百兩銀子,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沒帶……對了,這是我從王娘的枕頭上發(fā)現(xiàn)的……”
女侍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張一尺見方的宣紙遞給曾玉。
曾玉打開宣紙,只見紙上用毛筆寫了一些字,每一個字都寫得娟秀迤邐,字的每一筆卻似是都透著哀婉,這是南宋詞人陸游的一首《釵頭鳳》:
紅酥手,
黃滕酒,
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fēng)惡,
歡情薄,
一懷愁緒,
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
人空瘦,
淚痕紅悒鮫綃透;
桃花落,
閑池閣,
山盟雖在,
錦書難托,
莫,莫,莫!
……
曾玉雙手捧著這紙條,如同一只楔子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是——淚水卻不停地在她的眼眶里直打轉(zhuǎn)。
女侍哭著問她:“忠王娘,我們王娘她去了哪里……”
曾玉絕望地倚在門框上,頹然搖了搖頭,從面頰甩下一串淚:“她……她不會再回來了!昭嬅,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騙我……!”
……
平陽城內(nèi)一座名為“醉君樓”的青樓門前,站著一個女子。
從她的容貌舉止不難看出,她絕對是出自大家名門??闪钊俗聊ゲ煌傅氖牵┑膮s是鄉(xiāng)野村姑們的衣裳。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英王娘——李昭嬅。
含痛離開天京后,昭嬅租賃了一輛馬車,經(jīng)過五天五夜的顛簸,終于來到了平陽。來平陽不為別,昭嬅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為夫報仇!
來到平陽時,昭嬅把身上的大半銀子都給了這位衣衫襤褸的馬車夫,又花錢買了一身鄉(xiāng)姑的粗布衣裳。
周經(jīng)打聽,他終于找到了勝保隔三差五就“光顧”的這座“醉君樓”。
站在屋里的老鴇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佇立在自己店前一直趑趄不前的女子,貼著窗戶,老鴇從上到下偷偷打量著這個女子:此女面若芙蓉含苞,色若春曉羞花,眉似墨畫,睛若秋波,楊柳細(xì)腰,甚是窈窕,頗為動人。
老鴇是讀過一點(diǎn)書的,看罷這女子,她的腦海里就驀地想起這么一句詩來:“對了,這是怎么說來著?……對,芙蓉如面柳如眉!老娘的的樓里,哪有這么標(biāo)致的姑娘兒?要是把她給招進(jìn)來,絕對是個金字招牌!嘖,到時候再把她送給都統(tǒng)大人,都統(tǒng)大人還不樂死!……”
屋里走出來一個操著繡花團(tuán)扇的婦人,昭嬅定睛一看:這婦人看起來有四十多歲,生得一張四方大臉,體型看起來比楊貴妃還要胖上一圈。乍得看來,根本就分辨不出她的腰生在哪里。——這婦人便是剛才的那個老鴇。
“呦,姑娘!你是哪里人呀,來這里干什么?”老鴇剛走出門,便搖著團(tuán)扇對著站在門口一直盯著自己看——直到目瞪口呆的昭嬅嚷嚷起來。
昭嬅撒了一個謊,含著淚告訴老鴇,說自己是安慶人,前些日子那里鬧“長毛賊”自己和父母一起出來逃命,不知怎的,在半道上卻跟父母突然走散了;自己在這里沒有任何親戚,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個好人家落一下腳。
“唉,可憐的閨女……”老鴇把團(tuán)扇掖在腋下,很是“同情”地抬袖抹去了昭嬅臉上的淚水。“來來來,閨女,到媽媽這里坐會兒……”
就這樣,老鴇又很是“熱心腸”地把昭嬅帶到屋里置下飯食招待了一頓。
吃完飯后,老鴇正琢磨著怎么想個理由把昭嬅留下,誰知——昭嬅竟然“撲通”跪在老鴇面前,聲淚俱下地說:“媽媽……眼下兵荒馬亂,我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您就……就留我在這暫住一些日子吧……”
老鴇心中不覺一陣暗喜,趕忙彎腰把昭嬅扶了起來:“你這是干啥呀閨女?可別這樣,好好好,媽媽答應(yīng)你就是了……”
在屋里寒暄了半天,老鴇也沒問昭嬅叫什么名字,只問她有沒有跟男人干過“那個”。她羞答答地低下了頭。
老鴇似乎是舒了一口氣,說:“沒有便好,沒有便好,今后你就叫‘柳未央’吧?!?p>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