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的確確是被一個秦樓女子所殺。至于那女子何故殺他,是何方人氏,不太明曉,只聽有人說她是江南人。勝保是白天被刺,直到當天夜里,妖兵才發(fā)現(xiàn)勝保死在了秦樓里。勝保的脖頸上被捅了個大窟窿,看來那女子是使足了狠勁……
妖兵沒有找到殺死勝保的那名女子,他們一氣之下,就把那座秦樓從外面鎖死,放火給燒了。
除了有一個女子被刺死勝保的那名女子帶出秦樓而得以幸免外,其余的都在樓里被妖兵給活活燒死了……刺死勝保的女子可真是個烈女,只可惜——不知道她現(xiàn)今身在何處,怎么樣了……”
李秀成把酒盞放到桌上,臉上現(xiàn)出了久違的笑容:“死了就好,死了就好……這種人多活世上一天,就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會遭殃……”他提壺又斟一盞酒,舉杯緩緩倒在了地上。
護衛(wèi)引進來一個女子,李秀成定睛一看,這女子不過二十多歲,穿著普通的素色漢裝,看起來既不像是大家閨秀,也不像是小家碧玉,倒像是個不守婦道之人。
“你是何方女子,來這里干什么?”李秀成正色問道。
這女子怯生生地看著李秀成,說:“我是安輝平陽人,自幼父母被清兵殺害,無奈之下只得投身秦樓,賣身求生……”
李秀成打斷她的話:“我問你來這里做什么?!”
女子從肩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件東西,李秀成一看,馬上怔住了:“這……這不是我讓送給李昭嬅的那把小刀嗎?怎么會落到你的手里?莫非你知道她在哪里?……”
這女子的眼圈驟然紅了,斷斷續(xù)續(xù)道:“李昭嬅……李昭嬅她,她投江自盡了……”
“你說什么?——”李秀成驚愕地看著面前這女子。
“你們知道嗎?李昭嬅她殺了勝?!銈兓蛟S還不知道,她是用自己的身子……”
這女子說不下去了,雙手掩面低聲抽泣起來。
“我怎么就沒有想到,這竟然會是她!”李秀成“砰!”地揮拳錘在桌案上,酒壺酒杯都被震翻了?!拔以缇驮摿系?,也只有她會這樣去做!……”
李秀成蹲下身,從地上撿起玉柄小刀,刀身上遍是斑斑血漬——全是勝保的。
李秀成茫然若失地搖搖頭:“為什么,她為什么要再把這小刀還給我……”
這女子突然開口說道:“對了,李昭嬅說,這把刀的刀柄里有一封信,是他丈夫留給你的……”
“丈夫……陳玉成!”李秀成立即把目光鎖在了玉柄上。
搜尋了大半天,終于在柄端發(fā)現(xiàn)了一條對接的痕跡,后半部分應(yīng)該就是后蓋。
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后蓋打開,果然,在玉柄狹小的空隙中夾了一個折成卷的小紙條。李秀成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著紙條的尾部,慢慢拽出……全部展開,紙條不過有手掌般大小,上面用極細的筆端密密麻麻地寫著:
待兄長展紙,弟已魂歸天國。
弟一時之疏,釀就大錯,以致身陷妖營不得脫,料定此次必死無疑。為國亡命,死而無憾,怎奈妖患未平,江山未統(tǒng),弟雖死不甘!弟若死,國之重任俱壓兄長一人之肩,兄長莫怪弟之無情。弟此次戰(zhàn)敗身死,與兄長毫無干系,望兄長切勿自責!……誠不得已遂以割袍斷義之名附書刀柄,借妖兵之手呈與兄長……縱是心中千萬語,亦言不盡弟之意!
弟陳玉成絕筆。
捧著陳玉成的遺墨,李秀成久久沒有做聲……此時此刻,一切——他全都明白了……
……
西元一八六二年臘月的一天。
在上Hai知府吳世生的客廳里,清廷大小官僚和租借各國公使?jié)M座?!@里正舉行著一場婚禮,“新郎”是年近不惑之年的洋槍隊頭兒華兒,新娘是吳世生年方十九的女兒。
這是一場正兒八經(jīng)的西洋式婚禮,洋桌洋椅洋酒洋煙洋餐具,連打擊吹奏的樂器都是些西洋人的玩意兒,啥黑管、大號、圓號、小號,墻角還放著一只“龐然大物”,據(jù)說這個黑不溜秋看起來笨頭笨腦的家伙兒叫“鋼琴”。
洋樂隊“嗚嗚啦啦,滴滴嘟嘟”奏起了樂曲,這聲音對于座上這些從未聽過西洋音樂的清廷官僚們來說,純粹就是一種折磨;特別是那個叫做“鋼琴”的玩意兒發(fā)出的幽幽森森的聲音,聽著就叫人慎得慌。
可是他們一看身旁的那些洋人,竟然個個都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地拾起巴掌呱唧兩下子,看著挺叫人納悶兒??蛇@些清廷官僚們一想:咱大清泱泱大國,豈能讓這幫老毛子說咱是土老帽兒?!……
干脆,他們也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jīng)地聽了起來,還時不時地指著那些吹奏的人跟一旁的同僚們逗兩句樂子。一時間,他們倒也聽得“不亦樂乎”!
……
這天夜里,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酥州忠王府議事廳里依舊燈火通明。
雖然大廳內(nèi)的三大盆炭火燒得火紅火紅的,卻依舊擋不住陣陣襲來的隆冬的寒意。此時,這里正在召開軍事會議。
李秀成坐在長案上首,始終在仔細聽著各路將領(lǐng)們的發(fā)言。
侍王李侍賢說:“……我們一定要明白當前局勢的變化。前年夏令,我們進攻上Hai灘的時候,在整個江浙地區(qū),妖兵幾乎沒有一支頂用的軍隊,老毛子的洋槍隊也剛剛成立,最多不過幾千人,而且他們老毛子與妖兵之間還彼此孤疑,
尚未打成一片??扇缃窬筒煌?,妖兵在同老毛子的作戰(zhàn)失敗后,為他們吮癰舐痔,以乞求聯(lián)合,與我天國對抗。這些老毛子骨子里根本就沒有‘信’‘義’二字,因此他們違背中立的諾言,公開與妖兵勾結(jié)在一起,狼狽成奸。
近日,老毛子又將大批軍艦和軍隊開到了上Hai,;主管蘇皖贛浙四省軍務(wù)的曾剃頭也是異常狡猾。對于這些,我們一定要認真對付,切不可疏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