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千總無奈，只得打拱告退。策馬奔出府前門時，他回頭吐了口唾沫，喃喃道：“呸！什么‘毅勇侯’‘威毅伯’？就他娘的是兩個偽君子！”
曾國藩手握玉璽，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笑著對曾國荃說：“九弟，你說咱們是不是得讓李秀成知道這個好消息！”
“對，我們現(xiàn)在就去告訴他！”
其實(shí)，剛才李秀成在地牢里已經(jīng)聽到了那個營千總的吆喝。
“少主難道真的出事了？”迷蒙之中，李秀成激靈一下清醒了。他的心頭忽然掠過一絲不安，不由得陷入思潮，少主自幼長在深宮之中，被十幾個娘娘捧在手心；連馬都騎不好，更不會武功。這次護(hù)送少主的將士僅有一千多，萬一遇到大股妖兵怎么辦？少主要是有什么不測，日后我有何顏面到冥界去面見天王！
一陣馬蹄聲向外散去……
地牢的門又一次被打開，進(jìn)來的依舊是自己的舊相識——曾國藩、曾國荃。
李秀成驀然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他們今日的神情與前幾日迥然不同，看起來得意洋洋的。
曾國藩雙手背在身后，踱著方步走到柵欄前，不住地用自己的三角眼瞟著李秀成。
“李秀成，看誰來看你了！”
他順手把放在背后的東西扔到李秀成腳下。
李秀成不經(jīng)意間低頭瞟了一眼，這個物件好生熟悉……
想起來了，終于想起來了，一個人的影像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少主！
“不可能，少主決不可能出事！”
李秀成努力克制自己，想把少主的影像從腦海中洗掉。
可事實(shí)就在面前，這方玉璽是城破之時，他親手交給少主，并看著少主系在腰間的。
少主也知道這方玉璽的重要性，他決不可能因一時的疏忽而丟棄它！……李秀成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這方象征天國政權(quán)的玉璽。
玉璽的下棱破損了一個角，是被左宗棠剛剛派來的那個營千總抖落在地上摔的。
他把冰涼的玉璽貼在胸口，卻感覺不到半點(diǎn)涼意，摸摸胸口，竟比這玉璽還涼。
“李秀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痹鴩醯靡馔蔚卣f，“你的少主子洪?，櫤秃槿诗\等一幫人已在南昌落網(wǎng)，你堂弟李侍賢也被我們打得屁滾尿流！”
李秀成厲聲道：“曾九，本主再向你重申一遍，少主尊名洪天貴福，不叫你們所謂的什么‘洪?，櫋?！”
“洪天貴福也好，洪福瑱也罷，落在我們手里，叫他洪福狗、洪福驢，你也奈何不得！”曾國荃扯著嗓子怒吼道。
李秀成挖苦道：“哼，就連你這等潑皮都做了統(tǒng)帥，足以見得清廷官員都是些什么貨色！”
曾國荃脖子上青筋暴起，急赤白臉地咬牙切齒道：“娘巴伢，你！——”
站在一旁的曾國藩知道，再往下說，九弟可就要罵娘了。
他把手放在嘴邊使勁咳嗽了一聲，識相的曾國荃聞聲看了看兄長的臉色，趕忙閉上了嘴，用兇惡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李秀成，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
制止了曾國荃，曾國藩開口道：
“李秀成，我念你是條漢子，且又是我曾某人的女婿，我才不忍將你立即押赴京師受刑，三番五次來說你投誠。今天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你之所以遲遲不肯表態(tài)，就是因為你的少主子還在，你尚有精神寄托。如今你的少主子跟你一樣成了階下囚，縱使你們都有復(fù)國的壯志，可你們能做的，也徒有面壁空嘆。你們天國最后的香火已經(jīng)斷了，沒了主子，你還忠于誰呢？”
李秀成沒有回答曾國藩的提問，卻泯然一笑道：“明朝大名鼎鼎的叛將洪承疇是江寧人，可我聽說他祖上是從湖南湘鄉(xiāng)遷過來的。對了，侯爺和伯爺也是湘鄉(xiāng)人吧。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您二位不愧是洪承疇的同鄉(xiāng)，連骨子里的精氣魂都是一樣的！”
曾國藩聽得出，李秀成是在罵自己是洪承疇。盡管很惱火，可他還是強(qiáng)裝笑顏說：“韋俊你可認(rèn)得？他是你們北王韋昌輝的弟弟吧，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了從一品提督。若是你……嗯，做個總督絕對不成問題?！?p> 李秀成不緊不慢地說：“一個叛徒，有什么資格跟本主相提并論？本主生是太平天國的臣，死為太平天國的魂，豈能像這等鼠輩一樣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唉，事已至此，你又何必這般頑固不化？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你剛才說我是洪承疇，所謂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做洪承疇有何不好？我還記得你上次說什么‘天下之事有興有廢，自古帝王將相，因國破而遭殺身之禍的，哪朝沒有?！赡阋蚕胍幌?，王侯將相因國破而另投新主的哪朝沒有？
——大漢開國謀臣張良原是韓國司徒，被唐太宗李世民視為明鏡的魏征也原是太子黨，對明朝立業(yè)有著豐功偉業(yè)的劉伯溫也原是元朝的小吏，以及我朝的范文程、洪承疇、祖大壽，他們都是擇新主而侍，后來不都名垂青史？我們雖然道不同，但都是有同樣的志向，那便是為天下蒼生為黎民百姓某福。既然我們有同樣的志向，何必再自相殘殺呢……”
“夠了！”李秀成起身一聲斷喝，“揭開你偽善的面具吧！本主根本不想跟你這種人扯淡！虧你還飽讀史書，你可知道張良、魏征他們遇到的可是賢明之主，投其麾下，當(dāng)然能施展抱負(fù)，救濟(jì)天下?？赡憧纯茨銈兊哪切M人主子，他們自入關(guān)至今，又干了多少喪盡天良之事！一場持續(xù)數(shù)十年的‘文字獄’，多少漢人含冤而死；一個‘剃發(fā)令’，數(shù)萬萬漢人自此腦后垂上了象征恥辱的‘豬尾巴’！
君擇臣而用，臣亦擇主而事！侍奉這樣滅絕人寰的主子，那便是助紂為虐，禍害天下！范文程乃一介書生，尚未做任何喪心之事；可那洪承疇自成為滿清之臣，又替那些韃子殺了多少我漢人義士！
在漢人面前，他趾高氣揚(yáng)不可一世，可在滿清韃子面前，他洪承疇就溫順地像一條搖尾狗！袁崇煥盡忠報國雖然功高見誅，可是在滿清韃子許以的榮華富貴面前，他沒有低下自己那顆高貴的頭！本主寧可做個愚忠至死的袁崇煥，也不做那奴顏婢膝喪心病狂的洪承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