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城堡內(nèi)務【上】
維可常常夢到她的過去,父母絮絮叨叨的囑咐,第一次離開家獨自前往大學時坐的火車,二十歲生日那年在摩天輪許下的愿望,暗戀過的同桌,鍵盤噼里啪啦的打字聲和桌上那杯溫熱的咖啡……
本來模糊的回憶在夢境中構(gòu)筑起細節(jié),愈發(fā)真實。
所有的真實一滴滴積累起來,變成了對熟悉感的懷念。
穿越到十五世紀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但周圍的一切對維可來說依舊很陌生。
不僅僅是性別變了,更重要的是整個生活環(huán)境也在隨之改變。
陌生感貫徹到了生活的各個方面,衣食住行,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提醒她。這是個野蠻,粗狂,神秘的中世紀,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并不存在。
她沒法忍受的愚昧和血腥,對這里的人來說是生活的常態(tài)。
陌生的環(huán)境帶來了壓迫感,維可沒辦法說清楚這種壓迫感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一點點改變下去,這種壓迫感會越來越少。
就從把這座城堡變成“家”開始吧。
家,應該是個能讓人完全放松和信賴的地方。
但現(xiàn)在維可一點也不放松,因為除了她和韋斯特道格,其他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
家仆們只會機械地重復:“好的,女士。”和“好的,殿下?!?p> 所以,維可第一步,要改變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
在清算完米特里莊園之后,她終于有時間將心中所想付諸于實踐了。
第一位要改變的,就是那位酒館來的歌姬。
“從今天開始,你就負責三樓和四樓的衛(wèi)生,打掃工具在樓梯側(cè)面的小隔間里,除了保持房間衛(wèi)生之外,還要在早晚各巡視一次,確保沒有火災隱患。哦,你住在三樓的客房里,四人一間,不要拘束,你的舍友都是很好的人,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問她們。每個月放兩天假,你可以出去購物或者探望家人,當然,要提前報備,薪水每月15個銅幣,月底去文書那里領(lǐng)?!?p> “殿下……不需要我的服侍嗎?”歌姬小心翼翼地問。
“韋斯特道格?你可以當他不存在,當然,他使喚你的時候去看看就行了。別的時候,你只需要完成我給你安排的這些工作就好了,如果你想學習如何寫字,每周六的晚上我會教你寫字和閱讀?!?p> “我……我這種人也可以學習文字嗎?”
“不光是你,所有的家仆,都可以學,我要辦一個掃盲班,城堡里只要有興趣的人,都可以來?!?p> “可是……”
維可好像看出了歌姬心里的疑慮:“殿下也很贊成我教你們識字,沒必要擔心什么。”
看著眼前比自己還要矮一些的藍色短發(fā)少女,歌姬覺得很不真實。
本來她來城堡只是為了養(yǎng)活自己,順便攢一些錢,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買下自己的小屋。
為了這個目標,主家的責難和苛求,都是能夠忍受的,哪怕主家很溫和,其他的女仆也可能排擠她,冷落她,甚至是故意刁難她,畢竟在中世紀,侍女和年輕英俊的主人的關(guān)系總是很曖昧,女仆們爭寵的手段也很多,如果能懷上主家的孩子,雖然生下來是私生子,但自己在家里的待遇也會好很多。
但這些,都比在酒館里對著醉醺醺的旅者唱歌要體面,所以,她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包括奉獻出自己的身體。
但韋斯特道格壓根對她不感興趣,這讓歌姬有些手足無措,她習慣了以美色侍奉上位者,雖然韋斯特道格在地位卑微歌姬面前很客氣,但是客氣里帶著一種“不要來打擾我”的疏遠。
這讓歌姬產(chǎn)生了一種不安感,她意識到自己的優(yōu)勢——美貌在這里失去了作用。
過了兩三天,她發(fā)現(xiàn)不只是自己,所有的女仆,殿下都不關(guān)心,而她們看起來沒有一絲焦慮感,對自己也很和善。
“你來的時間還是太短了,城堡外面的事情是殿下在負責,但城堡內(nèi)部,我們都聽維可女士的,她才是這座城堡實際上的負責人?!?p> 本來歌姬以為管理一個城堡的女性一定是雷厲風行,不茍言笑,或者是深得殿下寵愛,但這位維可女士,平時總是笑瞇瞇的,對誰都很和藹,只是有一次她聽到了殿下和維可女士的吵架聲,而殿下明顯吵不過。
這讓歌姬十分好奇維可的身份,一個連殿下都不怕的女子,究竟有怎么樣的魅力呢?究竟是什么樣的身份?
當維可要找她談話的時候,她有些慌張,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會面對什么。
現(xiàn)在看來,維可女士很容易相處,歌姬心里慢慢恢復了平靜。
“在阿卡迪亞,你可以扔掉腦海里所有對貴族們的印象,在這里,只要參與勞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p> 在歌姬敞開心扉之后,維可也慢慢了解了歌姬的身世,她叫莎莉,父親是來自帕特雷的車夫,母親是本地的紡織女。
在她十四歲的時候,母親又懷孕了,于是父親帶著母親離開了阿卡迪亞,沒帶上她,只是留下了一封信和三十多枚銅幣。
莎莉就這么被父母拋棄了。
所以她不得不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用各種面具來應付成年人,用自己的歌喉和美貌換取生存必要的。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價值就是這具身體,一旦年老色衰,自己就會失去活在世界上的價值。
但現(xiàn)在維可告訴她,只要參與勞動,那每個人都有價值。
雖然還是不認可維可的看法,但歌姬莎莉內(nèi)心深處覺得,這樣,好像還不錯?
維可想要潛移默化中給女仆們灌輸新的價值觀,她在找韋斯特道格談話時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除了要改善這些家仆們的生活環(huán)境,提高他們的薪水,增加他們的假期外,我們還應該讓他們的精神得到成長?,F(xiàn)在這些人對我們只有敬畏,他們做任何事情的驅(qū)動力都是我們的情緒,應該做出一些小小的改變了。”
“你準備怎么做?”韋斯特道格剛剛解決了米特里男爵,難得有了一些閑暇時間。
“要立規(guī)矩,成文的,公平的規(guī)矩,人人都要遵守的規(guī)矩。”
韋斯特道格卷起了手中的地圖:“你繼續(xù)說。”
中世紀晚期的家仆和主人之間已經(jīng)誕生了雇傭關(guān)系的雛形,他們并不像佃農(nóng)那樣一生只為一家人效力,已經(jīng)漸漸從奴隸發(fā)展成為出賣勞動力獲得食宿的自由人,在契約期滿之后,家仆甚至可以跳槽。
這對阿卡迪亞堡來說不是一件好事,韋斯特道格從米斯特拉斯帶來的家仆一雙手就能數(shù)過來,以后肯定會依賴阿卡迪亞本地出身的家仆。
流動性高了,不穩(wěn)定性也就隨之增加,所以維可打算培養(yǎng)起家仆們的榮譽感和歸屬感,在客觀上也能減少阿卡迪亞城堡被外部勢力滲透的概率。
不能輕視任何一個小人物,小人物們保證了韋斯特道格和她的安全。
所以維可要用一套規(guī)矩來保證小人物們的尊嚴,而不是靠韋斯特道格的個人魅力來凝聚人心。
雖然韋斯特道格確實是個好人。
“在阿卡迪亞堡,生殺予奪自然在我們手中,但我希望不是用情緒而是用規(guī)矩去管理他們。如果一個人能隨意決定你的生死,難道你不會恐懼嗎?這種恐懼導致了無論什么,因為他們沒法揣測我們的喜怒哀樂,他們不知道會不會因為一句話或者一個小小的失誤,就莫名其妙丟了性命。所以,哪怕他們要恐懼,也應該恐懼規(guī)則,而不是具體的人,不是你和我,不是專制公,甚至不是皇帝陛下?!?p> “但是我們能怎么樣呢?超前時代半步是天才,但超前一步,那就是瘋子?,F(xiàn)代化的雇傭體系,將工作和生活分離的勞動環(huán)境,我們都沒法做到,甚至說,我們做到了,他們反而會怨恨我們。你會摧毀他們寥寥無幾的安全感,只有將自己和城堡緊緊綁在一起,他們才會覺得這是安全的。”韋斯特道格雙手一攤,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沒必要想那么遠,我們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可以了?!?p> “什么事情?”
“把家仆變成正式的職位,提供完整的職業(yè)培養(yǎng)和升遷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