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淅淅瀝瀝的春雨夜,讓心急如焚的魏琳,冷靜下來。
他停在半道,任由馬兒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圈。他是因為突然意識到,左老夫人和葉子,可能是被關(guān)在一處的,而躊躇不前。
阿旺說不出左老夫人的去向,可見他也不知道,伍集將她們二人,如何處理。只是看著英華將軍進城的氣勢,魏琳相信,左老夫人不單單是左凌豐的母親,而進城尋仇那么簡單的,但是……
因為自己當時不讓跟著進城,想來是左老夫人讓自己和左之瑛一起做更多計劃,明顯,今日初見,魏琳知道,左老夫人并不知道他和葉子之間的事情,想來是左之瑛、左凌豐都不敢說的;
倘若今晚,讓英華將軍突然知道了自己和葉子的過往情分,以她的秉性,葉子很可能會被她直接殺死,尤其現(xiàn)在,葉子明顯是被擄了來、做人質(zhì)的局勢下。
魏琳緊閉雙唇,讓自己鎮(zhèn)定。
少卿,他突然明白,左之瑛為何之前沒有告訴自己,左凌豐的母親就是讓人聽了臉色一冷的英華將軍,于是他撥轉(zhuǎn)馬頭,悄悄返回了大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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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天光少有地徹底放晴,有些回潮的空氣里,滿是春季特有的和煦,和地面上的水汽升騰而帶上來的塵土氣。
伍集,因為左老夫人的突然出現(xiàn),和葉子沖著自己的述說,往事的一幕幕被人重新掀起,讓他一夜幾乎是聽著窗外的雨聲,昏沉著、半睡半醒。
這會兒,他坐在小書房里,有些頭昏腦脹地喝下些參茶,看著婢女端走茶盞,心里默默盤算著趙來的死。
清晨,發(fā)現(xiàn)一貫早起的趙來,房間門窗緊閉而異常安靜,一樣習慣早起的杜成,一個十九歲的親隨,便走到趙來的門外叫了兩聲“趙大人”,然后推門進去,立刻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僵硬的趙來,癱在桌子上,血污順著桌子腿留下,已經(jīng)凝結(jié)在地上。
驚恐之下,杜成正要大叫,卻立刻捂著嘴巴讓自己鎮(zhèn)定些,因為他立刻發(fā)現(xiàn),房中全無打斗痕跡,并非尋常歹人所為。
深知趙來為人的杜成,反應過來——肯定是軍中的熟人干的。
伍集得到報告,思前想后也想不到是魏琳,但駐守西營的士兵們都說,昨晚確實看到魏琳的馬、卻不見魏琳在馬上,這點讓人覺得非常怪異。而且如果說,魏琳進城之后是為了替左凌豐出氣而殺了趙來,這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能說絕對不可能。
只是他這樣不顧自己的處境和兒女安危,暗殺了自己倚重的副將,伍集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不認為,魏琳是如此草率之人。
在小書房里來回踱步的伍集,命人叫了魏琳過來。只開口問了一句,魏琳便自己都承認了,這讓完全不知道葉子曾是魏琳的侍妾的伍集,不由得一愣,竟眨著眼看了半天,反而完全不相信魏琳的這一通爽快承認,劇烈盤算起,他這是在為誰,打掩護。
一時間也想不明白的伍集,低頭、輕輕一哼,命人拿來魏娟。
“魏琳,我是很器重你的,這,你自己清楚?!彼币晫γ娴奈毫眨^續(xù)說道,“我這里的計劃你知道個大概了,所以你現(xiàn)在沒有退路的!你最好老實點,別讓我失了耐性。”
魏琳看著走進來的魏娟,干瘦的小臉、滿是灰塵的頭發(fā),已經(jīng)嚇得哭不出來,內(nèi)心用力鎮(zhèn)定下來——看來,孩子關(guān)押的地方,距離伍集的小書房,不遠。
因為魏娟的鞋,是干的。
下手之前,魏琳便推測,趙來突然這么被殺,伍集不會善罷甘休,必然要追查真兇;倘若問到自己,便承認了,以免累及無辜。
他料定,伍集留著自己還有用,只是還不知道伍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妨用趙來的死,試探一二。
“你拿我女兒,做什么?昨晚的事情,我承認了,你殺了我,便是!”他耿著脖子,說道。
“呵呵,不能夠??!”伍集見魏琳急了,便一臉得意,摸了摸下巴上半寸長的一撮胡須,傲慢地,身體向圈椅的后背上,一靠。
他好像明白了魏琳為何痛快承認,是自己殺了趙來,于是臉上一沉,心里卻有些竊喜起來。
伍集已經(jīng)完全不再糾結(jié),趙來到底是不是魏琳所殺。
畢竟趙來的名聲一直不好,仇家不止一兩個的;加之,趙來的行事總是太過、分寸感很差,這讓伍集很是反感。這種人,一股子沖勁可以用得,日后若安穩(wěn)了,定力肯定不足,不闖個是非、橫禍,便是造化的,如今突然被殺,對于伍集自己而言,倒也不是壞事。
“你今晚去漕運總督府,拿了宋啟功的人頭過來,否則明天,便是這個小妹妹的人頭,落地!”伍集說完,用手在魏娟纖細的脖頸上,一劃。
被杜成控制著、立在伍集身邊的魏娟,懂了大人們之間的大概意思,立刻哭了起來,她看著父親同樣驚慌失措的眼神,想沖過去抱著魏琳,卻被杜成一把鉗住,手臂更加生疼地大哭起來。
魏琳為了讓自己鎮(zhèn)定,換了口風,“伍大將軍,你難道是瘋了嗎?”
“我這樣去總督府,不是等于送死嗎?”他補充道,“你要殺要剮,來個痛快的,何必……”
“桌上是總督府的地形圖?!蔽榧驍嗨拔抑荒軒湍愕竭@里了?!闭f完也不看錯愕的魏琳,直接一把拽過哭鬧的魏娟,提著往門外走去。
魏琳低頭快速掃了眼地形圖,找到大概的東南西北和幾個出入口和馬棚,心里完全不知道這圖的真假,只覺得伍集在往死路上逼自己,因為即便這地形圖是真的,他的勝算也不大。
之前夜闖過左凌豐的都督府,他已經(jīng)知道,要不是當時左之瑛幫他,他早被巡衛(wèi)發(fā)現(xiàn)了。而面前這漕運總督府,是王京的官邸,看著仿佛比左凌豐的都督府還大些。
自己兒女在伍集手里,如果不得手反而被活捉,那也是打死也不能招供,說自己是伍集派來的;所以伍集有持無恐地放他魏琳一個人去執(zhí)行暗殺,因為他知道,自己覺得不會對著完全陌生、官場老辣的王京,說出實情。
魏琳內(nèi)心咒罵伍集歹毒,正要收起總督府地形圖,卻聽到左老夫人在門外的喝斥?!凹?!你干什么?”
“你管不著!”伍集本來放任魏娟大聲哭鬧,是為了給魏琳壓力,誰知道反招惹英華將軍走了過來。
他讓一旁的杜成帶走一直大哭的魏娟,自己折回到小書房,也不讓座,直接坐進方才的那把大圈椅里。
左老夫人看著伍集端正的鼻骨、方正的側(cè)臉、細膩的面頰,和自己兒子非常相似,眼中突然生出了眾人始終看不到的悲涼。
伍集因為始終回避自己的這個姨母而不敢直視,立在門口附近的魏琳,卻看得真切。他猜測,此刻的英華將軍,似乎做了一個心痛的決定。
“集英,你放了魏家兒女,我進宮求夕顏夫人,想來必能放過你這一時的邪念?!庇⑷A還不知道漕運總督府已經(jīng)被伍集,拉進泥潭,時局很難逆轉(zhuǎn)。
“左老夫人!”
伍集聽聞“進宮”二字,立刻改了稱呼,一臉鄙夷地歪著腦袋,繼續(xù)說道,“我一心造反,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至于那個夕顏夫人,我,不認識的。”說罷,他看著立在門邊的魏琳,手指一會,示意道:“你,趕緊的,做你的準備吧,時間可不多了?!?p> 此時的伍集,是計劃魏琳此去總督府,勝算不大。
如果真的成功,便是將“山賊”之事全部推到宋啟功身上,少了日后的一個障礙;如果不成功而被反殺,正好能將左凌豐這派拉進這趟渾水里,自己殺他也就名正言順了,所以他怎么都是贏面。
因為,魏琳不可靠了,伍集不想用他。
英華聽出,伍集只是讓內(nèi)心的動力,扭曲成復仇,給自己的造反,找到一個說得通自己的理由罷了,她低頭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卻聽到門外沖進來一個城門的小將,尹西枝,對著伍集,低聲耳語。
伍集聽完,舒淡俊挺的短眉毛立刻豎了起來,用力一掌,拍向桌上的漕運總督府地形圖。
怡章魚
伍集,梟才也。 他的人格缺陷,讓他不屑于其他人的任何,脅迫魏琳去殘殺無辜的宋啟功,最終目的是為了讓自己射殺左凌豐,名正言順。 冷眼多年官場,他非常懂得那句俗語,山高皇帝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