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從來都是一個,局。
宋啟功手撐在半空的的一瞬間,酒宴冷場了,雖然只是一個瞬間。
這種類似死局一般冷場,尤其是在丁馳譽這樣一個陌生的“尷尬人”面前,讓在場一眾大小將官,包括丁馳譽本人,都愣住了。
老道的王京,完全忽略這一瞬間的冷場,面不改色地繼續(xù)對身邊的丁馳譽,說道:“想來我們欽差大人日夜兼程、一路舟車勞頓,也是乏了的。來,老臣敬丁大人一杯薄酒,略表老臣對丁大人一心為圣上分憂之敬意?!?p> “大人請,老臣先干為敬?!蓖蹙┮贿厡⒕扑偷娇谶?,一邊忽略方才的冷場,收回眼神,口對鼻、鼻對心地一仰頭,喝下他酒盅里的烈酒。
他知道,現在自己的面容,全副在丁馳譽的記憶力。
如果自己若斜眼、偷瞄,稍微有些虛情,對方便立刻回將這假意,無限放大。
盡管他并不知道,為什么丁馳譽一進門就開始一臉不自在,想拉著欽差的架子,卻始終沒有任何效果,更像是葉凡的一個小隨從一般,讓閱人無數的王京,都一時間沒有看明白。
不過,看不看明白,眼下不是王京最在意的。席間,他也來不及想明白這個“年少有為”的欽差丁馳譽,到底如何,他只是憑著經驗,更加擔心起不在場的左凌豐。
散席之后,王京悄悄吩咐手下拿出厚禮,一套上等的青瓷茶具、一對西方國的玻璃碗,放在車廂里,以欽差應該是人困體乏為由,送他上了輛單獨的馬車,并慈愛地對丁馳譽低語,“車上的薄禮,是老臣的一點點心意,請丁大人不要薄了老臣的面子?!?p> 他幾乎是拿了府上的重禮,來保自己和左凌豐的前程。
王京發(fā)現,丁馳譽始終不喜歡他們這些“中老年人”。
他太明白了,官場上,這類年輕人雖然不太可能興風作浪,但丁馳譽這個位置,“推波助瀾”、“落進下石”的機會,是分分鐘的天天都有。
王京,內心對京城里的這種“年輕人”,又厭惡、又恐懼。
他是對的。
這個欽差,小丁大人,是京城里一直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太年輕而沒什么閱歷,對于朝廷人事的兇險見的并不多。王京推定,他應該只運氣好,自己一上仕途,便押寶在太子朱堅新身上,而得以此刻幻想一般的平步青云。
王京在宴席中觀察,丁馳譽本人,其實還沒有太多的城府,也還不知道如何建立自己與外臣之間的利益關系。他此行,應該就皇帝朱熔萗歷練太子朱堅新身邊人,而委派成欽差來宿州做收尾,并沒有給他太多命令和指示。
因為憑他這個年紀和談吐,如果有暗訪這些老臣的秘密任務,那只能說明,老皇帝,真的是老糊涂了。
當晚,送走所有人,王京在書房里,心煩地來回踱步。
臨走時,他看到葉凡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王京猜,葉凡也看出來,丁馳譽并不享受王京對他的恭維。但是王京不知道、或者說吃不準,葉凡是否能知道,年輕的小丁大人,可能遷怒于不在場的左凌豐。或者說,王京本人也很好奇,才來兩天的丁馳譽,到底因何而氣惱素未謀面的左凌豐。
如果說,僅僅因為辦理交接的人是葉凡不是左凌豐,這么簡單的原因而氣惱不過,那么,左凌豐的麻煩,大了。
因為,他,可能莫名引來,殺身之禍。
正當他,舉著解酒茶,準備喝下的時候,門外急匆匆的腳步聲。
憑著本能,王京能聽出,對方是誰。
“你怎么回來了!”他也是煩躁不已,隔著門就開口問了。
“老爺,那個,不好了。”
“怎么?”
“突然病了,城里已經在傳,說這次,不能夠了?!?p> “知道了,去找老吳取了賞銀,立刻回去等大消息,給我?!?p> “是。”京城里,王京的探子,接著夜色,走了。
老皇帝朱熔萗抱恙的消息,應該是王京,第一個知道。
他當晚琢磨著時局,突然也是靈光一閃,立刻叫來妥帖之人,拿著自己的名帖和一封密信,連夜去了宿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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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宿州城外的天邊還泛著青光,左老夫人神色嚴冷地看著親隨六兒將自己的一個大包袱固定在馬上,嘀咕了一句,“春雨,好東西啊。”
穿著她一貫的騎馬短打扮,身上披著絲絨斗篷,左老夫人意外地戴上帽子之后,從身后根部看不出她已經是個近年六旬的老婦人。
她的手下,只帶著六兒出來,這會兒他見左老夫人戴上帽子,知道她這是要跑遠程。果然,左老夫人已經挑了軍中最好的高頭快馬,想著心事走到北城門的城垛。
快出城的時候,她抬頭看到城樓上的馮歌,并招手示意他下來。
馮歌,立刻從城樓上下來,他當時猜想,大概是左老夫人要回千章縣。
“小楓或者都督府的人來找我,就讓他們去城南老宅?!庇⑷A將軍毫無任何寒暄問候,面無表情地說完,便抽了馬鞭,揚長而去。
馮歌看了眼她身后的親隨小廝六兒,正想開口再問什么,對方俊秀的眼眸里滿是慌張,應該是想避開馮歌而拉起面罩,低眉一拍馬腿,也從馮歌的身邊,跑了。
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馮歌愣在原地,立刻讓身邊的小兵上城樓找會書寫的小嘉過來。他只知道,今天早上,英華將軍,不高興!
擔心自己記錯了左老夫人的吩咐,馮歌讓小嘉寫下來方才他聽到的每一個字,并寫明了日期和時辰。他知道英華將軍“不高興”的后果很嚴重,因而一點不敢懈怠。
等到了晚上空閑了,馮歌眼前總是閃現左老夫人早上出城時的背影。
他揣著小嘉寫下的字紙,走到葉凡的門前,卻看著他的親隨,葉鶴在廊下沖他擺手,示意葉凡這會兒不在房中。
見葉凡自從欽差來了之后,就再不似先前那么悠然自得、進進出出,想來這一晚他又帶著千吉出門了,因為葉凡吩咐馮歌,在欽差面前少提及他的名字,處理尹西枝等人,在公文上寫韓勵的部分多一些,他的那些就一筆帶過。
馮歌,憑感覺知道,欽差不喜歡葉凡,反倒是對自己,有些莫名的親近。他這會兒還看不透緣由,一邊往回走,一邊讓人叫來一個機靈的小兵。
不一會兒,果然看到個矮小敦實、小眼睛小嘴巴的秦芹,跑過來。
“馮大人,有事嗎?”
“顧萍顧大人,你可認得?”
“回大人,小的認得?!?p> “小楓呢?”馮歌故意沒說,小楓是誰。
“不認得!”
“嗯,你帶上這個,追上顧萍,讓他把正常交給小楓?!?p> “是?!?p> .
王京的判斷沒有錯。
英華將軍趕到京城的時候,丁馳譽的密信也跟著前后腳地,進了太子府。
太子朱堅新,原本就特別反感左凌豐這樣手握重兵的人,加上父皇對這些不在眼皮子底下的武將們都非常信任,將經濟財源也交由這些人掌握,在戰(zhàn)時是非常有效的方法,但是對于沒有什么征戰(zhàn)經驗、多年太平安穩(wěn)的朱堅新來說,他青春熱血的的時光里,多數精力、甚至體力,都是在自己的同胞手足們,防微杜漸、勾心斗角,否則這個太子之位,如何坐得到如今。
眼下,眼看皇權在手,他希望找一個出頭的人,讓天下知道他這個二十年太平太子,不僅僅是保得住位子的高手,也是殺伐決斷的狠手。
所以,當他看到丁馳譽的手書時,先是意外,然后便笑了。
這一日的朱堅新還沒想到要對左凌豐這個都督,怎么樣,只是想借機,叱令叫來京城辱罵恫嚇一番,當眾打幾下,就放回大鹽城的。
然而,……
幾天后,南益州的章瞬,給皇上的請安折,先過了朱堅新的眼!
原本這種請安折,朱堅新也是翻一下就丟一邊的,他父皇就是這么做的,但是心懷不滿的他,看完里面說道“劍南開埠”之事,便心生憤恨。
“好大的權勢啊,當我這朝廷,是他左凌豐的后院嗎!?”
朱堅新一把,將章瞬的奏折甩出去,險些打在太監(jiān)瑞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