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趙風子的故事
朱厚煜隱約覺得、這趙風子肯定還有別的打算,對方的計謀不止這么簡單。
因為他看人的眼神熟悉得很,平和、溫潤,卻又極具穿透性,仿佛能一眼洞穿人的想法,這趙風子簡直就是低配版的張居正,只是與那個名利場中廝殺出來的老油條相比、還差點火候。
朱厚煜就此加入了義軍,做了義軍的副軍師、兼職醫(yī)師,白天幫忙救治了數(shù)十名受傷的義軍、累到虛脫,以后一定要訓練出一個醫(yī)療小組專職救人,要是天天這樣高強度工作、自己得折壽好幾年。
相應地、義軍看他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誰還沒有個受傷生病的時候了,有一個高明的醫(yī)生在總是讓人安心的。
有些擔心的朱厚煜當晚穿回皇宮中的原身,如果張居正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免不了要冒險幫上一幫,大明終究還是姓朱的,是他朱厚煜的產業(yè),不能看著它糜爛。
在明面上,張居正鼓勵叛亂地區(qū)的人民以村、鎮(zhèn)為單位,建立塢堡、村寨自保,同時嚴禁私人組織軍隊前去平叛,違者將以投賊論處。
張居正同時駁回了增兵的請求,堅定地宣稱目前動員的軍隊已經(jīng)足以應付叛亂,沒有人比他更懂叛亂了,大家應該把注意力防在更有價值的地方。
但龍禁衛(wèi)的密報上卻有不同的報告,張居正密令云南沐家?guī)П笞蓮V的入口,秦良玉自長江趕到江陵后按兵不動,邊軍組織了對蒙古人大規(guī)模的掃蕩行為、務必保證接下來能夠抽出大量士兵南下。
朱厚煜立刻明白了張居正想干什么:他想玩一票大的。
張居正想的很清楚,湖廣叛亂的根源在于饑荒,除非填飽那些饑民的肚子,否則叛亂就會源源不斷地出現(xiàn)。而上一次募集的物資已經(jīng)要了張居正的老命,他實在拿不出更多的物資了。
誰有糧食?地主和豪商有,但他們一粒糧食都不會捐給大明。叛亂平息后,他們還會變本加厲地盤剝當?shù)匕傩?,到時候又會激起新的一輪叛亂。
既然這樣,不如放任在湖廣的叛軍一段時間,讓他們搶點糧食、死點人,情況差不多了再調集大軍收場,不會真有人覺得那幫白蓮教的廢物能成事吧?
叛亂鬧得足夠大、再平息后,當?shù)鼐湍芸粘龊芏酂o主的田地,把這些田地分給農民耕種,這些不交稅的隱田就變成了納稅的私田。只要一筆賑災的費用,賬面上就能多出一大筆收入,美滋滋。
直接清查田畝、天下的士紳能要了他張居正的老命,可利用義軍就能完美地避過這個雷點。百官的胃口再大,落到朝廷嘴里的也一定是大頭。
雖然代價是當?shù)氐纳虡I(yè)和民生遭到重創(chuàng),但那又怎么樣?全國的商稅加起來都沒多少銀子,崇禎末期已經(jīng)高的近乎于搶錢了,也不過榨出來六十萬兩,能跟它比的也就海關稅。
朱厚煜又把密報看了一遍,看得手腳有些發(fā)冷。這個謀劃的背后,是至少幾十萬軍民的傷亡,上百萬人流離失所。清兒當初遇到了自己,可這些人呢?
活生生的人變成了數(shù)字擺在眼前,張居正做的沒錯,這的確是眼下的最優(yōu)解了,朝廷甚至還能從這場叛亂中牟利,還想怎樣?
第二天,朱厚煜正在義軍分給他的院子里打拳,這處院子是當?shù)匾粋€糧商的,那個糧商已經(jīng)被白五剁了腦袋、掛在旗桿上示眾了。
這處院子在黃州府里也是極好的,白五覺得要體現(xiàn)出自己對讀書人的重視,因此特別優(yōu)待朱厚煜、把院子分給了他。
拳打的正酣時,一個義軍士兵走進了院子,看到正在習武的朱厚煜,他的神情愈發(fā)恭敬。
“狄先生,趙軍師請你去府衙,他想整理一下現(xiàn)存的文案,您是義軍里唯二的讀書人了?!?p> 朱厚煜打完最后一拳,拳風呼呼作響,收拳時渾身一抖、滿身的骨骼噼啪作響。擦凈身上的汗,朱厚煜跟著士兵前往府衙。
黃州府的街上很安靜,百姓畏懼攻進城的義軍、誰也不敢出門。封建軍隊的軍紀約等于零,以燒殺擄掠為部隊作風,民間素有“匪過如梳、兵過如篦”的說法。
就算到了現(xiàn)代,軍紀作風良好的軍隊也屈指可數(shù)。不是每一支軍隊都叫解放軍,起碼駐扎在日韓的美國大兵不是,那幫人在當?shù)爻撕檬率裁炊几伞?p> 走進府衙,趙風子正低頭研究文案,見朱厚煜走進來、溫和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朱厚煜沖他點點頭,走近一看,趙風子正在研究黃州府的稅收報告,他要搞清楚哪家比較有錢。既然義軍不想無差別征稅,那就得逮著有錢人薅羊毛。
沒錯,白五的起義軍以“軍紀良好”聞名,對百姓的侵擾是所有起義軍中最少的,還會把繳獲的一部分物資分給饑民,這一切都是眼前“趙風子”的手筆。
朱厚煜略帶惋惜地看著趙風子,低聲呢喃了一句。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p> 憑趙風子的本事,在大明的官場上出頭只是時間問題。
他已經(jīng)考上了舉人,離進士只有一步之遙,朝堂上來自湖廣的官員也不少,張居正為了平衡朝中勢力、近年來大力提拔寒門出身的進士。
趙風子如果為官,朱厚煜早晚能在太和殿里見到他。
趙風子聽到了朱厚煜的低語,笑著給他講了一個小故事。
多年前江浙沿海海匪猖獗,常有海賊趁夜在海邊登陸、上岸大肆搶掠的事情時有發(fā)生,朝廷為此調集了一批騎兵、在岸邊組成機動部隊巡邏。
一天夜里,巡邏的士兵發(fā)現(xiàn)有船只靠岸,以為是海賊來襲的他們沒有手軟,騎馬將登岸的人團團圍住,先放箭雨、再縱馬砍殺,數(shù)十人倒在血泊中。
砍了一陣后他們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勁,仔細一看這些人也不像海賊,抓人盤問后才知道,這就是批遭遇了海難的難民、一批人擠在船上僥幸回到岸邊。
這可就麻煩了,要是讓上面知道自己誤殺了平民、事情可就大了,帶隊的幾名軍官商議了一會兒,最終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這批難民全殺了滅口,全當此事沒有發(fā)生。
就這樣,剩下的幾十名難民全部被殺,明軍將他們的尸體草草掩埋后便匆匆離開。
那些人里有趙風子的妻子、女兒、母親,他的運氣比較好,胸口挨了一刀沒有死,他的家人們就埋在了那里。
趙風子之后嘗試過報官、把事情鬧大,結果也很明顯了,白五白七是從黃州府的地牢里把他撈出來的。
至于趙風子原本的名字,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現(xiàn)在、以后都只會叫這個名字,以示與過去的自己徹底割裂,同時每天警醒自己身上背負的血海深仇、讓自己不敢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