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剛到墨府大門處，便被一群人堵住了。
“賤人，下來！”迎頭一個矮胖油膩的中年女人，手里提著一根木棍，兇巴巴地湊上前來，朝著車幫重重敲下去。
“你什么人？敢在這里喧嘩？”小蝶嚇了一跳，氣哼哼地上前問道。
“我？你還不配問，叫墨染那個賤貨下來?！蹦桥苏讨硕喑吨ぷ雍暗?，一把將小蝶推開。
“對，叫她下車?！吧砗竽信鴣y七八糟的喊著。
墨染在車內(nèi)聽得聲音熟悉，掀起簾子一角看去，卻皺眉想不起哪里見過這個婦人。她琢磨著這幾月債主該穩(wěn)都穩(wěn)住了，且因著九爺?shù)年P(guān)系，不至于還到府里鬧事。
“墨染你個小賤坯子，一早我們得著信知你今天回來，早早就等在這里。你今兒必須給我們個說法，現(xiàn)如今這世道是只允許主子吃香的穿貴的，不許我們下人喝口粥了嗎？”那婦人見她不下車，偏傅家車夫長得五大三粗，立著眼坐在車頭，嚇得不敢上前，只站在車旁不住的喊罵。
墨染沉吟，一早兒就得著了信？她前一日倒是送了一些貼身物品回府，這府里的人除了二娘不能有其他，前幾日清掉的鋪子里便有那邊的人。墨染在九爺調(diào)教下，早知不打無準備之帳，清算鋪子之前就拿到詳細名單，按照各家情況賠了錢。呵，如今敬酒不吃想吃罰酒來了。她冷笑一聲，刷的掀起簾子走了下來。
車夫搬下腳凳，待墨染走下車來，冷冷地掃視眼前眾人。卻不做理會，只扶了小蝶朝門內(nèi)走去。
那婦人起初一怔，此時見她不理會就要進府，跳著腳欺上來就要扯她的衣袖。一旁的車夫卻橫著插上來，婦人猝不及防撞在壯漢的胸前，被震得后退幾步跌坐在地。
她見自己無法近身，只使著眼色叫旁人沖過去攔住墨染，一群人亂七八糟的闖上來。車夫哼了一聲，幾個閃身便摔出七八個男人，震得其余人瑟縮不敢上前。
那婦人見攔不住墨染，眼珠轉(zhuǎn)了一圈，望向那大門門縫內(nèi)，突然尖嚎一聲，坐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開始哭訴。
“來人吶，大家都看看這墨家大姐兒，強取豪奪。我家就這一間鋪子，她都要搶了去，不管我們孤兒寡母的死活。傅家老爺尸骨未寒，父母之命的婚約還未退，她就倒貼了旁的男人，巴巴兒的趕著住到人家家去，把自家鋪子過戶的過戶，賣掉的賣掉。只苦了我們這些老人，拖家?guī)Э诘倪B口飯都吃不上。如今我那小孫子就要餓死啦，我們是沒有辦法，才來這里找主家問問，大家看吶，她連句話都不肯與我們這些下人們說，還打人！來人吶，都來看看墨家大姐要打死人了吶！”
巷口外車來人往，被這婦人一喊，漸漸聚了來看熱鬧。那婦人見人越來越多，抹了一把眼淚，從地上爬起來就照著大門口的柱子撞去，旁邊有手疾眼快的將她撈住，一個勁兒的勸。婦人只涕淚橫流，不間斷罵著，哀嘆自己的不幸。人群漸漸沸騰起來，多是對那婦人的同情，有義憤填膺的大聲跟著說：“墨家老爺當年也是個心善的，怎么就生了這么個狼心狗肺的小娼婦。”
墨染立在石階下，她閉了閉眼，好氣又好笑，卻并不理會，只遲疑了一下便重又朝門內(nèi)走去。誰知剛到門邊，那道原本開著的縫隙側(cè)門突然咣的一聲閉緊了，墨染一怔，小蝶上前拍著門：“開門，小姐回來了?！?p> 門內(nèi)卻無絲毫動靜，小蝶氣急，上前不住的拍門?！袄乡姡跨妺穑块_門。”門內(nèi)吵鬧一番，只聽二娘厲聲喝道：“我看今兒誰敢開門！”
墨染強壓下怒火，隔著門問：“二娘，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還要問問你什么意思呢？你不是進了那傅家門，現(xiàn)如今還知道墨家門哪里開？你跟了那京都的第一號厲害人物，早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不是早就忘了自己家門朝哪邊開了嗎？”
“二娘，我這樣叫你一聲，是敬你為長輩，請你自重，這是我墨家，我如今要回家，你打開門。
“喲，你墨家？先不說你算什么東西，且說你還知我是長輩？你有男人撐腰了，早瞧不上我們這些拖油瓶了不是？你什么時候尊重過我們？你父親打下的江山，你說賣便賣了，你說過戶便過給了你男人，你也不瞧瞧人家迎你過正門了嗎？你不過是那偏門抬進去的，呵呵，連個妾都不如，到如今你那男人可給了你名分？如今人家有了新歡，把你趕出了府，巴巴兒的還想會墨家？你瞅瞅門外那些人，哪些不是指著我們吃飯，你如今倒把人家生路都斷了，還敢回家來？你那點良心都被狗吃了？你父親將家業(yè)交給你，是瞎了眼了?！?p> 二娘兀自在門內(nèi)喋喋不休的罵著，那厚厚的門板也阻不住這尖酸刻薄的聲音，墨染臉皮一陣紅一陣白，雙手攥緊松開，心里一陣翻江倒海。
門外婦人聽著門內(nèi)訓(xùn)斥，眼珠子一轉(zhuǎn)，一唱一和演起戲來，間或在那話語中間哀嚎著，不停的哭訴自家的不幸，惹得街上一眾行人唏噓不已，更是對著被拒門外的墨染指指點點，怒目而視。
“你父親蠢到家，才會相信你個不孝女，他前腳剛走，你后腳就要拆了這個家，攀了高枝便不顧我們死活，如今做了堂下棄婦還想回來辱沒門楣。呸，你個丟人的小娼婦，我們墨家大門可不是你這個敗壞家風(fēng)的想進就能進得的?！?p> 二娘越罵越解氣，專撿難聽的說，直聽得墨染渾身哆嗦。她閉閉眼，猛地回頭，瞧著臺下眾人，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叫一眾吵鬧之人不自覺地安靜下來：“門內(nèi)那個人叫姜回?zé)?，是我父親的繼室，階下這個婦人便是那姜回?zé)煹奶玫軏D。”
地上的婦人一時沒想到她竟能認出自己，呆愣楞地住了嘴，眾人只看著昂首站立的墨染，也詫異的閉上了嘴。現(xiàn)如今京都風(fēng)氣開放，街上男女混雜，并不忌諱女人出頭露面，可即便是這樣，大家小姐也很少拋頭露臉的當眾說話。
如今這墨染被逼著在自家門前當著眾人面開了口，便是完全掉了價，就如那市井潑婦無二分別。姜回?zé)熞彩钦讨@點，算計好了那墨染怎么也不會當街撕破臉皮爭辯，且許久未曾歸家，應(yīng)該不知這個八竿子扯不到的旁支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