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夢猛地抬起頭來,張大嘴巴呆住了。
他裝作不在意,把玩著手中的杯蓋:“綺夢,你其實總是言不由心,明明說著最狠的話,卻總是心軟。你的復仇決心遠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堅定,對不對?”
她不知該如何作答,干脆什么都不說,垂下眼瞼坐定了,說多錯多,況且她現在也摸不準朝暮的意思。
他將那青瓷的杯蓋輕輕蓋在杯子上,叮當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拔抑宦犇阋痪湓?,你若不愿意,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會放過袁榮,只不過…”他像貓兒戲弄老鼠一般,笑瞇瞇地轉過頭,故意看著她說:“嗯,算了吧,我想你是不會說出口的,就算你想讓我饒過他,也不會開口相求對不對?”
綺夢盯著手中青瓷茶杯細膩的花紋,瓷面溫潤柔滑,茶水清澈,有著淡淡的綠色光澤,茶香隨著熱氣蒸騰,悠遠而又清新。她端起來,咽了一口,舌尖處澀澀的麻意,好苦。
朝暮有條不紊地說著:“綺夢,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她突然轉頭看向他,學著那種不急不惱的調子回擊:“你想要怎樣就怎樣?何必來問我?既然你認定我這么想,我也沒什么好解釋的?!?p> “綺夢,你要我怎么說你才好呢?最初見你的時候,表現得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來,對人對事都冷冰冰的,還以為你會是多么冷血的人。其實心底里藏著一團火。你眼底的欲望藏是藏不住的,表面裝出來的勇敢,其實不堪一擊。但是你又很聰明,知道說不過我,干脆閉上嘴巴,不去說?!?p> 綺夢再遲鈍,也聽出這話已經帶著一絲譏諷的味道了,朝暮竟然這樣與自己說話?她腦子一熱,脫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你不會聽不懂吧?”朝暮淡淡地笑,眼底卻冷冰冰的,就好像逗弄她生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
綺夢本來還有些心虛,現如今聽他這樣說,火氣一下子上來,忍不住站起身質問:“有話直說,用不著這樣挖苦人?!?p>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靠回椅背中,懶懶地:“不要生氣,與人談判時激動是最要不得的,因為那樣會讓你的對手看到你的弱點?!?p> 綺夢再也忍不了了,直直從他身邊走過,從架子上扯下斗篷,衣帶掛在了鉤子上,她一時大力扯動,架子險些倒掉。她顧不上這些,蹭蹭地下樓跑了出去。
外面已經黑透了,接近宵禁的時間,她有些猶豫,昨天在外面逛了許久,即便睡了一天,現下還有些腿腳發(fā)軟??墒巧砗蟮摹凹摇?,她一刻也不愿呆下去,兩人好像中了邪,從草原回到這洛陽城,被煩心瑣事攪擾,再也回不去那么溫馨的相處時光了。
想起草原,綺夢不由泄了氣,他對她是好的,可是兩人之間的鴻溝太深。朝暮到底還有多少秘密瞞著自己?綺夢不得而知,而自己對袁榮的那一份情,終也割舍不下,真的到了生死關頭,就怎么也下不去狠手。
“綺夢?!鄙砗筌浥吹穆曇繇懫?。
她轉回頭,看見一襲紅衣的錦娘站在遺夢坊門口,微笑著朝她招手。一口氣終于落回肚子里,原來她還是有家的,遺夢坊也還是可以回去的,她跟著錦娘進了門。
上次回來匆忙只在前堂和院子里坐了坐,便著急回去,后來又有各種事情耽擱,綺夢都沒來及回水榭看一看。隨著錦娘穿過院子走進水榭,她驚訝地發(fā)現四壁竟全是書,各種各樣的古籍,仔細看去,詩集史冊,竟還夾雜著心經……林林總總,案上燃著清水香,外間的嘈雜就這樣突然被隔絕了開去。
綺夢有些發(fā)呆,隔窗外的水塘也退開了丈許,以至于幼時記憶中的水榭完全成了暖閣書房。屋內除了古籍,擺設及其精簡,只有一張床,并一個矮腳書案,連椅子都沒有。
地上鋪著厚厚的從西域進城的毯子,并著幾個蒲團。錦娘盤腿席地而坐,水袖拂過案幾,一副茶具顯現出來。
“我泡茶給你喝?最近有客人送來西山初雪化的清水,用來沏茶是再好不過。這里還有二兩上好的毛尖給你留著呢。”
“不要茶,要女兒紅?!本_夢落座,賭氣說道。
“喝酒去前堂,這里是大家靜心的地方,不留酒?!卞\娘笑。
綺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心都沒有,靜個屁?!?p> “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知道坊主不在了,所以開始張狂?”
“你不就是坊主?我…母親,在我心里,她只是母親?!本_夢嘆息,看著那只綠色蛙狀茶寵在錦娘的澆灌下漸漸紅了臉。
“我不是故意的?!卞\娘聲音低落下去。
“我知道,坊主是坊子自己挑選的,我貪戀紅塵,不夠資格,與你無關?!本_夢淡淡說道。
“那你以后打算?”錦娘悶了一壺茶,抬頭看著她。
綺夢說:“走一步看一步吧,實在不行,你也不能不收留我。”
“那倒是,這里永遠都是你的家。”錦娘掩嘴偷笑,“不過轉世之后記憶會有些混亂,到時候我不敢保證你一定認得我。”
“你認得我不就行了?!本_夢懶洋洋臥倒,瞇著眼睛說:“你什么時候變得這般酸腐了?弄了這般許多的該入土的玩意兒回來?”
“我找到他了,崇賢館學士,現下是御史臺主簿,兼修國史?!?p> 綺夢猛地坐起身,“這么厲害?”
“嗯,如今咱們遺夢坊也算名氣在外,有了些文人的路子,找人自然要容易許多。只要轉世過來,總能找得到,紅木可能快要還型了?!?p> “她?”綺夢睜大眼睛,“這都可以?”
“是,她等了千年的那個人,終于有了線索了。所以打算近期顯形,等她修好型,就可以去見那個人了?!?p> “你,嗯,你打算怎么辦?”綺夢問,“直接去挖心嗎?”
“自然是要的,我雖沒有老坊主的能耐,但在水底這么多年,血早就冷掉了,只等他送上門來喂了貪婪瓶,我也就得了解脫。”錦娘笑,端起茶壺為她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