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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我討回結婚戒指的男人

《鳶尾十年》

向我討回結婚戒指的男人 海芝佳 7763 2020-10-12 20:13:19

  -1-

  十二月初,氣溫一夜之間徒降十度。南方的冬天總算來了。

  接下來,天空一直要死不活地下著如潮霧般的蒙蒙雨,時停時止。走在高樓下的巷子里,頭頂會忽然沾上幾滴輕淺的水珠,不知到底是又在下雨了,還是從樓上某家住戶的陽臺上間或遺落下來的幾點臟水沫沫。風倒是利索地刮個不停,吹在臉上,像刀子劃割一樣,頗有北方寒風的凜冽。

  從早到晚晦冥不堪,宛如一張孤寂陰沉的人臉。烏白的云隨風推滾,如同有大手在空中翻找,扭轉,企圖抹平那滿臉的蒼色皺紋。

  這樣的天氣持續(xù)了近半個月,而且絲毫沒有任何晴好的征兆。

  她已經近一周沒有出門了,陽臺上的窗子緊閉著,勉強能將室外的冷空氣和遠近車船的嘈雜聲隔絕。嗚嗚的風吹來,窗子上的玻璃會匡匡直響。有時又有雨點拍打,像炸豆子一樣啪啪的聲音。她一個人呆在房里,很安靜,光著腳,踩在房東新涂過蠟的暗紅色地板上,胡亂地收拾明天出行的衣物。

  床上,椅子上,地板上,撒落著各種樣式的衣服。起毛毛球,皺巴巴,落伍陳舊,甚至還有破爛炸線的。這些是她十年來所有冷天和熱天的衣服集合。她來來去去地挑選,完全沒有一件中意到讓她能明天表現(xiàn)得稍微體面些。她的心開始變得浮躁,腦海里的計劃已不能像前幾日那般明晰的展開。也不全是因為明天的重要任務,實在還有各種說不上的其它如雜草叢生的思想,在她的心頭如蠅嗡嗡,成為糾葛。但她明顯也不打算安下神來去細細分析和理順,除了搭一身得體的衣服,她什么都不想去分析。她怕理智在新一輪的掙扎中還是戰(zhàn)勝情感,然后可能會再次軟弱地打退堂鼓。

  明天是既定的大學同學十周年聚會。十年已經過了四個月零十天。她記得很清楚。女兒遙遙在今年夏天過的九周歲生日,在福利院的大榕樹下,她們一起吹過生日蠟燭。

  之前也舉行過兩次同學會,規(guī)模稍小,都是在離她很近的南方城市。老班長遲安勝在網上同學圈里留的言。響應的同學比較多。她看到留言,但都沒有參加。反正大家也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她這樣想就把這些與過去有關聯(lián)的事拋到腦后去了。只是,還是在不經意間,注意到群里響應最熱烈的,居然是那個以前班上最沉默少言的寧宇鋒......

  在差不多決定去趟商場時,她終于在箱底翻出了一件白色緊身短呢子和一條長長的漸變色的長裙,由腰間的淡紫,變成裙尾的中紫,浮起漂亮的褶葉邊。這兩件衣服看起來相對新些,呢子是商場門口的清倉處理品,裙子是去年“雙十一”在網上淘的。那是她唯一一次網購,用單位發(fā)的購物卡,限制在本公司網店里買衣服,而且要求一定得給優(yōu)評。她買的加大碼,但穿起來還是緊了,可能樣式如是,也可能的確腰間冗余的肉又添了不少。

  她在鏡子前端詳著自己上下身的搭配,以里突然又想起寧宇鋒。她今天想到這個男生第二次。準確的說,應當是男人了。大家都已過了而立之年。明天就要相見了。牛郎織女一天見一次,他們這一別就是十年,他變了嗎?明天,會發(fā)生什么呢?——

  打住。不要想。不許想了。她在心里狠狠提醒著自己不要忘記給自己立的約:一天之中,想到他,不可以超過三次。

  這樣強制性地讓自己想什么,不去想什么,是她摸索出的能捍衛(wèi)自己尊嚴的一種有效方法。這種尊嚴,是她在自己內前面前的尊嚴。于是,她緩緩就坐下來,在鏡子前,看著鏡子里那張瘦得顴骨突出、粗礪暗沉的臉。她自己都覺得陌生。這種陌生讓她害怕。一個月前,把女兒遙遙送到寄宿學校后,一個人安靜地坐下來后,這種害怕總是如影隨行。

  她趕緊離開鏡子。躲避,是她捍衛(wèi)自己心靈的第二種方法。

  她打算出門去采購些禮品。明天除了完成任務,還有一些覺得虧欠的友情債。她在柜子里角摸出一個臟舊的錢夾,從里面抽出三張一百塊,遲疑片刻,又從里面抽出兩張來,放了回去。出門前,她沒有忘記吃藥。飲水機的水也空了,她將午菜的剩湯灌了一口,將藥丸吞服下肚后,匆匆出了門。

  -2-

  臨近港口碼頭的小鎮(zhèn)上,人來人往。她在百貨店里挑了幾件兒童特價商品,手里的錢已所剩無幾。出門時,門口揚起小販大喊著的叫賣聲。

  “特價香水!全部清倉處理!進口正品!買一送一!”

  她停在那里一兩秒,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不過是一些混雜的假貨。她正想著,突然眼前一亮,一個淡紫色的包裝盒吸引了她。她不知不覺地走上前去。一陣濃烈凝結的香氣撲面而來。她看著那紫色包裝的一小盒包裝嚴實的香水,感覺有種久違的急切。說不上來。她可能忘記了一些往事。一時百感交集。不知道是發(fā)生過,還是夢到過。

  “這個,是什么香味的?多少錢?”她拿起來,幼稚地伸鼻子嗅了嗅。

  “大姐,要打開包裝才能聞哦!呃,不好意思,這款沒有樣品可參考,是比較高貴的香,正適合您吶!”

  對方是個中年女人,抹厚厚的粉,眉開眼笑,寬寬的額頭上有明顯的皺紋集結著。看起來年齡并不比她小,卻叫她“大姐”。她心里有點不爽快。

  “現(xiàn)在打折!下個星期就沒得這個價啦!那,意大利托斯卡納進口的,牌子貨哦,原價是2888,現(xiàn)在只要188,我還可以送您一瓶指甲油!哇,這個價位,這樣的正品,錯過這次,就沒有機會再遇到啦!那,看這里,還有防違標——”皺紋女用飛快的粵語游說著,并用拇指那金光燦燦指甲蓋不停地戳著包裝盒的閃光標識。

  “這個還要188塊?貴了點......”她趕緊放下,在對方戳破防違標前。

  “這還貴?香水188,完全是白菜價了哇,美女!——”對方見她沒有要買的意思,臉上的笑驟然斂起來,最后兩個字,叫得輕蔑至極。

  她轉身小跑著離開,如倉皇而逃一般。她在遠處,仍仿佛聽到背后面絮絮不休的罵叨聲。

  她心里覺得很堵。并不是因為被人輕視,而是確信自己想起了什么。

  -3-

  晚上,草草地吃了半個水果,身體已開始不受支配。服藥后,就睡下了。遙遙不在家,她已不需要像模像樣地準備晚餐。

  半夜里醒了幾次,她夢見自己擁有了一瓶香水,淡紫色的外身,與白天見著的不盡相同。她在夢中打開了包裝。一個厚底的紫色玻璃瓶子,棕色的蓋子。她擰開來,卻聞不見任何氣味.......

  第二天早起,轉了兩趟車,去就近的一個城市,又轉地鐵去機場。等中午的飛機去北方。機票是熱心的遲安勝幫忙買的。她說會給他錢,但知道那只是客套話了。

  因為北方下雪,飛機晚點四個多小時。她在機場用免費熱水來填補已麻木的饑餓。

  飛機終于起飛了,傍晚六點多的時候,她一直在昏睡,機餐一點未沾。到達北方的中心城市時,已將近九點。刺骨的寒冷。

  遲安勝在出口見到她,她看到他目光中的轉瞬即逝的詫異?!按蠹覄偝酝炅?,還等了你半個小時呢!估計現(xiàn)在都去forest——哦,就市中心一家酒店所屬的酒吧,這次,來了我們學院的,近百號人,今天在那里包夜場......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再過去。”

  “不用了,我剛在飛機上吃得好飽。我們直接過去吧!”

  “那也好。”......

  在高速公路上,遲安勝在前面專注地開著車。如果按以前的性格,這個班長會跟她講很多話。但十年之后這一碰面,明顯變得局促。分別這些年,大家總是要變的,終究要成熟。她心里這樣想著,腦海里又突然浮現(xiàn)出十年前,遲安勝當著一大群同學的面,特別是,當著她的男友寧宇鋒的面,極煽情地告白說,“董虹同學,我喜歡你無法自拔,怎么辦??!”

  外面,北方熟悉而陌生的天,清冷灰黑,像南方夜晚無聲的海。

  車進入市區(qū),速度明顯緩下來。紅綠燈路口變多。黑色堅硬的路面上,有車輪縱橫碾壓積雪的痕跡,在橙黃色的路燈光照耀下,閃著微光。這個點,路上仍很塞,車尾紅燈一亮一閃,排氣孔流出像魚帶一樣的白煙。街道兩旁的樹上,早早地掛起了圣誕節(jié)的彩燈,像流水一樣,不停地沿著樹桿淌下來。人行道上,一個個滿腹心思的額頭,在厚重的霧氣里如同暈染般迷蒙。

  成群的人們結伴過馬路,在人行燈兩邊仍顯示紅燈的時候。于是,車子尷尬地被堵在斑馬線上,任人群在車前后左右穿行,然后眼睜睜地看著前方車行指示的綠燈變成黃燈——

  終于又是綠燈時,車前有個人輪椅女子正獨自艱難而過。遲安勝不停地按喇叭。但還是等對方先過去了。

  她看到那個輪椅女子的臉,年輕,堅毅而蒼白的陌生人的臉。她突然想起遙遙,感覺鼻子酸酸的。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細心的遲安勝在身邊極溫柔地問她。

  “沒什么。這邊還真的比南方冷很多呢!”她話音剛落,他就趕緊把車里的暖氣調到最大。

  “老班長,你這次組織也花了不少心思吧?”她覺得自己應當主動和他說些話。

  “沒有啦!和前兩次一樣,這次又是宇鋒那小子全全搞定的,所有活動開支,稍后大家住宿的酒店也安排好了......包括像你們遠一點的同學,來回機票什么都是他出資的呢!對了,你回程的機票,我不知道她給你訂的什么時候,等下再問他......這小子是個能干人咧,完全是白手起家,現(xiàn)在混出名堂了,沒靠家里半點幫襯......”很明顯,他話多的習慣很難改變。

  “鋒——寧宇鋒——他還好吧?”

  “他現(xiàn)在是個大老板了,開了一家香水公司,很有名的,叫什么來著......話說回來,董虹啊,你怎么十年都不和大伙聯(lián)系呢?你這次不在網上給我留言,估計以后這樣的盛大的活動就沒機會啦!”

  “為,為什么?”她有點心虛,以為他知道什么。

  “寧宇鋒過幾天婚禮,他計劃出國定居......這十年來,他一直在找你......哦!除了他,還個還出得起資搞到這個排場的聚會啊!不過也說不準,是吧?——你過得怎么樣?”

  “勉強還能活下來吧?!彼嘈χ?。他轉頭看看她,不再說話。

  -4-

  她一進門,于一片嘈雜中非常輕易地見到了寧宇鋒。這是他們分別近十年后的重逢。

  她并沒刻意地去搜尋他。他在人群中太扎眼了。外表,氣場。他的所在,仿佛有一種光的存在。

  他也看正好看到了她。但只是略微地看了一眼。他理的很精神的平頭,穿著光亮的黑皮夾克。臉上沒有絲毫明顯的表情。那么輕微一眼后,他繼續(xù)和旁邊的一個女子干杯暢飲起來。

  可能是光線的問題。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見一雙黑黑的眼睛掠過。

  她的到來,讓全場雀躍了很大一陣子。她知道,有很多同學在散落里議論著她的變化。老了,丑了,胖了。還有什么呢。那都無所謂。遲安勝最后把引著她坐到幾個安靜一點的女生堆里。她注意到她們好幾個都是當年同院不同系的,她和她們只是相視默默地笑。她叫不出她們的名字。可能她們也叫不出她的名字。

  不知何時,她注意到寧宇鋒在她身后的落里安靜地坐下來。他攤開著身子坐著,抽著煙,叫服務生拿酒的樣子也十分得意豪邁。屋里應當開了暖氣,身邊的女人們都穿得極露骨面華麗。她卻還穿著紫色呢子衣,而且還覺得冷。她知道自己不屬于這個北方世界。這個叫森林的舞廳。她此行帶著大目的和大使命。她需要盡快著手完成任務。于是,她起身來,直接走向寧宇鋒,在音響聲轉為輕音樂時。

  “好久不見?!边@是她醞釀了十年的重逢后的開場白。她想象著他可能的各種回復,是否會正中她之前的哪一種想象。

  全沒有中。他裝作沒有看見她。沒有聽到她。

  “你好!寧宇鋒——”她努力保持鎮(zhèn)定,而且把他的名字大聲音喊出來,周圍不少人轉頭看過來。

  他這才左看看,右看看,露出極刻意裝出的訝異和很假的笑,拇指和食指指成八字,指著自己說:“親,你在叫我嗎?哇噢——你還記得我呢!”

  她點點頭,向前一步,一股極濃的酒味襲來。他向服務生招手,又拿來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

  “來,一起喝一杯——如果我沒記錯,你這么高貴的女性,只喝紅酒吧!”他邊說,邊把兩個杯子晃動著倒?jié)M,直到酒溢出來,流滿桌子。他明顯有些醉了。

  她站著,不說話地看著桌上兩杯酒。它們像兩只哭紅的眼圈,在透明的茶幾上,流出血一樣的淚水。

  “來??!還站在那里干嘛!來,喝酒!”他說話時很橫,并不友好。

  她仍努力保持鎮(zhèn)定地坐下來。

  “我們談談。”她繼續(xù)使用事先演習多次的臺詞。

  “嗯?——你說什么?董虹同學老了嗎?沒吃飯嗎?怎么一點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又故作聽不見。其實背景音樂聲還算輕柔。

  “來!喝下這杯酒!”他氣勢有點逼人。她感覺到了明顯的被羞辱的感覺。

  遲安勝過來勸他,被他推開。不遠處的音樂師見眼色,極配合地調換了一個蹦迪的搖滾樂。大家下到舞池去瘋狂搖擺。

  他踉蹌地起身,執(zhí)意把一滿杯酒潑潑灑灑地推到她面前。

  她已遵照醫(yī)生囑咐,三個月沒沾酒精了。為了就是能有氣有力地完成此行任務。她在一個多月前把女兒送去寄宿學校時,女兒也囑咐過她,“媽,你一個人在家,不能偷喝酒哦!等我長大了,賺了錢,給你買那種高檔的紅酒,適當?shù)暮纫稽c,可能養(yǎng)顏哦!”她當時想,九歲的女兒,怎么懂得那么多。

  她接住杯子。他用力地與她碰杯,一飲而盡,然后倒著杯子,瞇著眼睛看著她。

  她想了想,還是喝了下去。胸前一陣刺痛。她全然忘了酒的味道。

  他瞬間笑意盎然。是很假的笑。脫下夾克外套,轉身離開她,下到舞池,舉起雙手,扭動起腰身來。

  她有點站不穩(wěn),她知道那并不是酒精的作用。畢竟只是一杯紅酒,而且剛下肚。遲安勝過來,扶住她,湊到她耳邊說:“你累就先去休息吧!明晚還有大聚餐......那邊藍色水晶過道,通大堂,前臺那里拿房卡,報名字就可以了——”她聽不清楚,但能明白他的意思。她側頭像舞池一眼,看到寧宇鋒如刀一樣的目光直逼過來。她趕緊推開遲安勝,只身朝通道走。

  過道很長,是個畸怪的弧形,如同在太空的飛船里行。突然身后沖來一個人拉住她。

  -5-

  她轉身,是寧宇鋒。

  “虹同學,你不是說要談談嗎?怎么?這么快就要走?”他抓著她的手腕,用力極了,像抓著一個逃犯。

  她愣在那里,不說話地看著他。他的臉。那依舊多么帥氣陽剛的臉。如今天卻紈绔地笑著對著他。使她覺得陌生。

  他不說話地看著她,眼睛迷離,直接逼近向她的唇——

  她一時恐慌至極,并急劇地推開他。他晃著身子倒在通道對面的藍色玻璃墻壁上。他開始不住地大笑。發(fā)了瘋似地笑。直到她朝他吼。

  “寧——宇——鋒!”她覺得自己有些失態(tài),她的胸口如針一樣扎痛。

  “我知道你恨我,討厭我,你就不能好好聽我說話嗎?”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對,她需要鎮(zhèn)定。

  “錯!你太高估自己了!我需要恨你嗎?......切,恨你?那會多費神?。 贿^呢,討厭你,好像是——”他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一通,戲謔著繼續(xù),“你以前不是很愛打扮嗎?怎么今天穿得這么老土?。〔恢晃铱戳藭憛?.....啊,好吧,說重點,你剛才說什么來著——我們談談?哦,我可能聽錯了吧?”

  “你如果仍然這種態(tài)度,那就不用談了吧!我累了,要去休息?!彼淅涞卣f道。

  “站住!我還沒說完呢?——你,你也沒說完,來,我們談,談什么呢?談戀愛?哈哈......唔!董虹同學啊,你——你該不會是想是和我復原吧!???哈哈哈哈!......”他靠在墻上笑得直不起腰。

  她不想再聽他的嘲諷,沿著通道向大堂去。

  他上前來拽住她。她忿忿地看著她了。

  “我不笑了行吧,你說啊,我聽!”他終于安靜下來,停在那里,點了支煙猛抽起來。

  她調整了一下,終于開再次開口了,但也已無法按之前在家時假想的臺詞進行,遂開門見山:

  “我現(xiàn)在遇到一些經濟上的困難,需要幫忙,如果你寬?!?p>  “哦!原來是借錢??!”他打斷了她,彈彈手間的煙灰,并不正眼看她。

  她的臉滾燙,一時羞愧萬分。

  “多少呢?”他又開始笑,笑得假,仿佛無論她說多少,他都會答應,但實際并不會兌現(xiàn)。

  “你可以借多少?”她鼓起勇氣。

  “那要看你什么時候還,還有,要看你有沒有還款能力,以及你能承擔的利息——哦!你可不能怪作同學的小氣,我可不是當年的寧宇鋒了,畢竟做生意這么多年,生意人嘛......”

  他的表情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她一時很泄氣。

  “那算了,就當我什么也沒說吧!不好意思,我有點醉了,想先去休息。”

  “不會吧!你才喝了一杯??!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他吞云吐霧,半開著玩笑說著。

  她不再理會他,轉身就離開了。過道出口有兩級臺階,她顫了一下,差點摔倒。

  寧宇鋒這次并沒有跟上來。

  她穿過大堂,前臺問她要身份證登記。她拿了房卡,上樓。一直撐到進房。來不及關緊門,她直接癱軟在了地上。急急地從包里摸出藥,干干地吞了下去。

  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勞,來不及開暖氣,在地板是冰涼,她昏睡過去......

  6.

  醒來的時候是半夜。她不知怎么躺在床上,外套已被脫去,身上搭著厚厚的白色羽絨被。屋里的暖氣開得很大。

  她翻身,碰到一個男人的身體。一瞬間的驚慌,然后很快鎮(zhèn)定。那個身體散發(fā)的氣息是極度熟悉的溫暖。

  她看到微光中他棱角分明,英氣十足的臉。

  “鋒——”她在心里默默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差點就不禁地伸手去摸他的臉。

  她小心翼翼地挪移開身子,起身來,穿在床邊,胸口又開始劇烈的痛。她強忍著,把被子折過去蓋在他身上。然后俯身,在那里呆了一兩分鐘,聽著他沉沉的呼吸聲,他的濃黑的眉毛,閉著的雙眼,性感的唇。

  她的眼淚一直在流。

  她起身來,站在窗邊,微拉開淺灰色的簾子,透過厚厚的玻璃窗,看外面的夜。北方的寒冷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她發(fā)現(xiàn)桌上不知何時放了一壺溫水。她取出藥來,用水吞服了雙劑量。然后在窗邊的凳子在坐下來,蜷縮著,不知不覺得又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八點多。她又睡回了床上,身上蓋得嚴實。

  寧宇鋒已經離開。

  她起身穿好衣服,去洗手間。在盥洗臺前的玻璃鏡上,她看到一張貼著的便簽紙,上面寫著:

  “銀行卡放在你包里,密碼和之前的一樣。其它的事今晚我們再好好談。我有急事先回趟公司,晚點打電話你,如果餓了,可以打電話給前臺安排,記賬即可。不要再離開我。鋒”

  她的眼睛再度模糊。

  -7-

  梳洗完畢,出來,拉開窗簾。外面霧蒙蒙一片。她向下望。外面的道路和花壇上如同鋪了一層銀白色的地毯,下過雪。

  她打開包,里面除了銀行卡外,還多出了一個紙色的盒子。包裝已顯得陳舊。Iristectorum Maxim.SOUL。

  驀地一種熟悉的刺痛感從他的胸口傳來——不是一直以來折磨她的那種痛。而是一種隔世的痛??吹缴a日期,果然標的是十年之前。

  這時,她的手機響起來。是福利院打過來的,電話里,女兒遙遙哭鬧不止的聲音。她強忍著,安慰孩子,直到她在那邊安靜下來。

  簡單地收拾后,她出了門,打車去了火車站。在路上,雪又開始下了。她看到這個北方城市的空中到處飛滿精靈。心里的盼望卻一點點消耗殆盡,但并不遺憾。

  在候車室里等了四個小時,電話一直在響,她沒有接。上火車的時候又差點暈倒。一二十個小時,她一直倚在靠背上昏睡,夢到十年前和寧宇鋒在百貨商場門口吵架。她指著貨架上一瓶價值2888的紫色鳶尾花香水,要他給她買。不買就分手。他說,分就分......

  她當天就是這樣,坐火車只身南下的。她記得清楚。在與寧宇鋒分手的前一天,她被繼父強奸了。事發(fā)現(xiàn)場,是乳腺癌去世的母親的安禮堂,夜里。她沒有報警。繼父是一個多么可憐的人,取了母親的一年多,基本上都是在病裝邊守著過的。他花光了所有積蓄,為她的母親治病,到最后抱的卻只能抱一抱一具尸體。他大醉一宿。他對她犯下罪實在是無意......

  但她畢竟無法接受自己再驕傲地面對男友。她以為,一個無理取鬧的要求是分手的最好理由,是她能帶著最后的自尊離開的唯一方式。

  到南方后沒兩天,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孩子已六周。明顯不是繼父的。

  她害怕極了。想過回北方找寧宇鋒,卻終究不愿意低下她高貴的頭顱。她找到繼父,繼父當夜趕來南方......

  遙遙四歲時得了一種奇怪的病。下肢麻痹,從此只能靠輪椅代步。繼父沒日沒夜地接活賺錢給孩子看病,積勞成疾,在遙遙五歲生日那天離開了人世。死前,還一直在對她說對不起,說是他害了她。

  是啊,她就確家是繼父害了她,也害了遙遙,于是讓他在死前都不知道遙遙的父親另有其人的真相......

  她睜開眼。記憶是碎裂的夢。窗外已是南方陰沉的天。

  -8-

  農歷新年到來之前,光風霽月,天氣終于呈現(xiàn)轉晴的態(tài)勢。最后一場雨,下得有點大。沒有風。北方的天邊,出現(xiàn)了罕見的彩虹,如同異象。

  她死在了自家的床上。身邊沒有一個人。她遺傳了母親的乳腺癌。在她得知已是晚期時,她用毅力撐了十年的同學聚會。并從前男友那里,順利地借到一張是她意想中十倍還要多的錢。她本就不準備還他。

  大幾百萬人民幣。她想,應當是夠孩子余生用了。紅配綠,臭狗屁;黃配紫,不如死。絕望的愛。

  她閉眼前,在身上噴了很厚的香水。十年鳶尾,沉著的香。她枕著棕蓋的玻璃瓶,帶著這個熟悉的味道離開這個彩虹一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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