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讖州歷險(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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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蕭月明就象一個木偶,在一只無形的大手的操縱下,艱難度日。在這個不是監(jiān)獄的“監(jiān)獄”里面,一天的流程大概是這樣的——早上六點鐘起床,起床后幾十個人站成隊形,一起朗讀“農(nóng)場守則”;然后坐在地上看電視節(jié)目,看粵語臺的新聞和電視?。M耳充斥的都是拗口的讖州話,許多日子過去了,蕭月明還是只能聽懂“壓抑三塞屋漏”或者“北更塞干”這些字);十點鐘吃飯,中午休息;下午四點鐘吃飯,接著看電視;晚上八點鐘上床睡覺。每天都有“新兵”進來,實在裝不下,就分一些人到“老兵倉”去?!袄媳庇袀€特權,就是可以每天到農(nóng)場的菜地里勞動,翻地、拔草什么的。蕭月明就盼著早一天能轉到“老兵倉”去。象這樣整天悶在屋子里,不是坐著就是躺著,骨頭都會生銹的。何況,躺著要立著身子才擠得下,坐著時腿腳都伸展不開,那難受勁就別提了!
蕭月明有時覺得,在這里面雖然被嚴格管制,至少有一天兩餐的飯食供應,即便吃不飽,總比在外面流浪要好一點——而這些食物補給,將由他的父母來高價買單!想到這些,他心里就會象針扎一樣痛。農(nóng)場方面想得也很“周到”,隔三差五會分發(fā)給大家一些香煙。蕭月明以前沒抽過煙,曾經(jīng)對抽煙的人非常反感,可是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慢慢也學著抽起煙來了。不過,他知道自己不會上煙癮,套用一句時髦的話說,他“抽的不是煙,是寂寞”。
日子一天天在過,蕭月明感覺度日如年。每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是一個個粗俗的面孔;縈繞在他耳邊的,是骯臟不堪的叫罵。他只有借休息時間,偷偷爬起來,扒著腦袋大小的窗戶,看看外面的風景。痛苦象洶涌的浪濤一波一波地撞擊心扉,除了忍受他卻毫無辦法。在陰暗的角落里,即便是閃光的思想都會發(fā)霉的。他多么想早一日走到陽光下,曬一曬那顆潮濕的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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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光頭男”轉去了“老兵倉”。很意外地,“假發(fā)男”做上了“新兵倉”的老大。蕭月明不知道這一決定是誰下的,但很明顯地,“假發(fā)男”已經(jīng)大搖大擺地坐上了老大的交椅,開始行使老大的特權——早上有一碗大米稀飯作早餐;單獨的鋪蓋,而且還有一個人專門為他鋪床疊被(當然,這里沒有什么床,也沒有什么被,一律是破舊的毛毯,四個人鋪一塊,身上蓋一塊);早上帶大家操練“農(nóng)場守則”;對倉內(nèi)的“大兵”可以頤指氣使。蕭月明想到了“黑胖子”的講話,不禁啞然失笑。什么“打擊倉霸”、“禁止武力”,不過是騙人的鬼話。在管理員腦子里,對付這些沒有教養(yǎng)的“大兵”,說理是行不通的,那么“武功”自然成了第一位的東西。“假發(fā)男”與張輝一仗,“神威”大顯,為“假發(fā)男”今日的“飛升”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按蟊眰儬幭瓤趾蟮亟o“假發(fā)男”道賀,蕭月明看見了只是連連搖頭。
“假發(fā)男”上任的第二天早上,照舊開始研習“農(nóng)場守則”?!凹侔l(fā)男”領著大家讀完一遍,故意咳嗽兩聲,把目光轉到了張輝身上。蕭月明心想,“假發(fā)男”要開始報復張輝了。
“假發(fā)男”背起雙手,笑著說:“各位兄弟,這個‘農(nóng)場守則’呢,咱們天天讀,我想但凡長腦子的,也都應該背熟了,下面我就考考你們——張輝,你來說說,農(nóng)場守則第一條是什么?”
張輝回答說:“遵紀守法,熱愛農(nóng)場?!?p> “假發(fā)男”伸出大拇指,干笑兩聲,贊道:“不錯??!你再說說第二條。”
“第二條……”張輝撓撓頭皮,答不上來了?!凹侔l(fā)男”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張輝的嘴角扇出血來。
“記不得了?豬腦!說第三條!”“假發(fā)男”得意地笑著,繼續(xù)逼問道。顯然剛才那一巴掌還不過癮。
張輝抹了一下嘴角,弄得滿手是血。他抬頭看了“假發(fā)男”一眼,又低下頭去。“假發(fā)男”反手又是一巴掌,說:“張輝,你就等著吧,你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這張紙給你,你把這些守則背熟了,明天我還提問你。你最好想想,我能用什么辦法治你!”“假發(fā)男”說著,把那張寫著守則全部條目的紅紙扔到張輝臉上。
上午開飯時,“假發(fā)男”故意打翻了分給張輝的盒飯。張輝一聲不響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米飯,在眾人嘲笑的目光里,一粒不剩地吃進肚子里。下午的飯,張輝沒有吃。蕭月明幫他領來飯盒,送到他手里。張輝接過飯盒,揚手丟到北邊的便坑里。
“你想造反是不是?”“假發(fā)男”大吼一聲,撲了過來,掄起右臂,就往張輝頭上砸。蕭月明剛要上前阻攔,意外地看見“假發(fā)男”的手臂停在了半空,過了半晌,又慢慢縮了回去。蕭月明看見張輝的眼里,閃出野獸一般的兇光——很顯然,“假發(fā)男”被張輝的目光嚇退了。于是,一切復歸平靜。可是這天晚上熄燈以后,張輝仍舊坐在床沿上,手里拿著那張紅紙,嘴里在不停地喃喃自語。蕭月明心里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恐怕要出事了。
不知什么時候,蕭月明被一些亂糟糟的聲音弄醒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屋里所有的人都做起來了,一個個驚恐地望著屋里同一個焦點。他爬起身來,倚到東側的水泥墻上,正想弄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忽然有七八個警察全副武裝地沖進來,七手八腳將對面下床的兩個人抬到過道上。蕭月明這才看見,張輝騎在“假發(fā)男”身上,兩手死死地掐著對方的脖子,一動不動,象雕塑一樣。
蕭月明看著張輝的背影,不敢想象他的表情該是如何猙獰可怖。警察們費了好大勁才把張輝從“假發(fā)男”身上拉起來,而此時的“假發(fā)男”早已四肢僵硬了。警察把“假發(fā)男”抬了出去,余下的兩人給張輝上了銬,連拉帶拖地把他弄走了。直到鐵門關閉,上了鎖,屋里的人還都愣在那里。
后來,蕭月明聽人說,“假發(fā)男”毫無懸念地死掉了,張輝則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那段時間,農(nóng)場又是殺豬又是宰羊,甚至請了某地的歌舞團來給大家表演節(jié)目,中秋節(jié)還舉辦了聯(lián)歡晚會,如此種種不過想安慰一下“受驚”的“大兵”們,唯恐再發(fā)生類似的“恐怖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