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返樸歸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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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目光收回來,這才瞥見斜倚在一堆枯枝上面的蕭月明。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折著手里的樹枝,眼睛卻出神地望著我,目光深情又略帶一絲憂郁。我情不自禁地下了坡,腳步輕盈地來到他身邊,在枯枝堆上坐下來。
“天氣這么冷,你躺這里干什么?想把自己凍成冰棍嗎?”我不停地搓著手,卻沒忘了開他的玩笑。即便我早有心理準(zhǔn)備,對(duì)北方寒冷的天氣還是不太適應(yīng)。
“你覺得冷嗎?我剛才都出汗了呢!”他伸出寬大的手掌,把我兩只手都攥緊了。
我猶豫了一下,竟然默許了他的無禮,轉(zhuǎn)頭望著那條溪流說:“水庫里的水都結(jié)冰了,這小溪的水怎么還能流動(dòng)?”
他看著遠(yuǎn)處說:“里面的水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還是熱的呢!因?yàn)檫@里比較偏僻,又多雜草灌木,很多年來都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要不然早被別人當(dāng)溫泉開發(fā)了。幾年前父親找到這個(gè)地方,移去亂石,清除雜草,種上了果樹?!?p> 我抽出手來,抱起膝蓋,望著溪水流走的方向說:“這里倒象個(gè)世外桃源……”
蕭月明仰頭望著天空說:“世外桃源?可能很多人都向往過世外桃源一樣的生活,可是我們偏偏有那么多的欲望,怎么都擺脫不了它的糾纏。紅塵俗世有太多誘惑,要做到超脫談何容易!”
“那你有沒有幻想過那種生活呢?”我這時(shí)忽然很期待他的回答。
“我當(dāng)然想過。我不止一次想,如果有人愿意陪我,我就在這里搭一間小屋,過一輩子。種種菜,弄弄花,彈彈琴,下下棋;晨有鳥語盈耳,晚有秋蟲呢噥,把酒當(dāng)歌,逍遙自在——這難道不也是一種幸福?嫣嫣,你愿意陪我嗎?”
他用熾熱的眼光看著我,忽然坐起身來,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我毫無防備,心里又急又氣,使勁推他一把,說:“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他失望地?fù)u搖頭,仰頭又倒在枯枝上,恨恨地說:“你終究是不愿意陪我!”
我拂了一下鬢角的頭發(fā),平靜地說:“我不是不愿意陪你,只是現(xiàn)在還不是時(shí)候。我們年紀(jì)輕輕的,不能就隱身在荒郊野外,終老一生吧?我知道你也不甘心。你不是說過,男人就應(yīng)該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yè)嗎?”
他嘆了口氣說:“我已經(jīng)累了。我就是一頭困在籠子里的野獸,左沖右突,弄得傷痕累累,卻永遠(yuǎn)擺脫不了宿命的安排!”
“人都有受傷的時(shí)候。受了傷就好好療養(yǎng),把傷養(yǎng)好了,還要繼續(xù)往前沖,無論如何都不能服輸!”
他用凄苦的眼神望著我,說:“你為什么要回來?我又窮又傻,是天底下最沒用的男人,你為什么還要回來?”
我望著他,認(rèn)真地說:“我聽說你被車撞了,回來看看你——我知道我不該那么絕情離開你,我回來,是想給我們一個(gè)機(jī)會(huì),因?yàn)槲疫€沒有對(duì)你徹底失望!月明,振作起來,只要你肯努力,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我都會(huì)死心塌地陪著你,永遠(yuǎn)不再離開你,好嗎?”
他把腦袋伸過來,盯著我的眼睛,柔聲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真的,千真萬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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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只是安慰他的話,到后來竟然成了信誓旦旦的承諾,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他聽了我的話,高興得一躍而起,拉著我的手說:“嫣嫣,我聽你的!只要你不再離開我,我什么都聽你的!我肚子餓了,咱回去吧?”
我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身來,和他手拉手往樹林外走。這是我見到他以后,第一次見他露出這么開心的笑容。我不由地在心里說:“只要他高興,我什么都愿意去做!”說完這句話,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走到村口,我看見路邊有一家賣油條豆?jié){的飯鋪,便走了過去。蕭月明搔了搔頭皮,也跟了上來。炸油條的是一個(gè)三十歲左右年紀(jì)、身材胖胖的婦女,看見我忙笑著招呼道:“剛出鍋的油條,您要多少?”
我看了蕭月明一眼,說:“來一斤吧,再來三份豆?jié){?!?p> 那女人答應(yīng)著,將手里的筷子遞給身旁的男人,拿了鐵夾子往臺(tái)秤上夾油條,一邊忙活一邊罵自己的男人:“你站這里當(dāng)死人哪?油條炸不好,叫你招呼客人也不會(huì),天底下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
那個(gè)男人只是站著傻笑,也不知道還嘴。胖女人抬眼看著蕭月明,象是剛瞥見他似的,用一種夸張的語氣說:“喲,是月明啊——這個(gè)是你媳婦?俺說看著這么面熟呢!這大冷天的,你們小兩口干嘛起這么早?”
蕭月明站在那里訕訕地笑,我紅著臉也不知道怎么應(yīng)答。胖女人也不在意,又看著我說:“都說你跑回家不回來了,月明都急瘋了——哎,人家小兩口這不是好好的嗎?那些亂嚼舌根子的人,真是不得好死!”
胖女人稱好油條,裝了三份豆?jié){,一起遞到我手里說:“您拿好了,總共七塊錢?!?p> 我轉(zhuǎn)眼看著蕭月明,見他右手在褲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張五角的紙幣。他見我看著他,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小聲說:“我、我沒帶錢?!?p> 我連忙掏出錢來付了賬。他倒是挺趕眼色,上來提了袋子,急匆匆地往前走了。我跟在他身后,心里暗笑道:“真是個(gè)窮鬼!”身后傳來胖女人的感嘆聲:“哎,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duì)!月明這小子哪輩子修來的福分……”
回到蕭家,蕭伯伯正蹲在院子里砍柴。我走上去喊了聲“大爺”。蕭伯伯站起身來,一臉慈愛地看著我說:“回來了?快屋里暖和暖和!”
蕭月明搖著手里的袋子說:“爹,俺們買了油條豆?jié){回來。你快歇歇,吃完飯我來劈。”
我看見蕭伯伯眼里瞬間有了光彩。他扔掉手里的板斧,拍拍手說:“好,好,咱去吃飯!”
飯桌上,我問蕭伯伯砍那么多柴干什么。蕭伯伯說:“今兒咱家有客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