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鹽場風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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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腰椎受傷這件事,蕭月明自己也覺得太不可思議。他從小不相信邪魔鬼祟、風水迷信那些東西,卻堅信那次確實被倒霉鬼附了身。那時他在啤酒廠做臨時工,認識了一個來自內(nèi)蒙的男青年,名字叫江河滿——估計是命里缺水家里才給他起這么一個水波蕩漾的名字吧。聽說他會打架子鼓,蕭月明便來了勁,有空就往他那里跑。
江河滿在酒廠附近的那個破舊村落里租了個廢棄的農(nóng)家院子,院子里有幾間陳舊的瓦房,從外面看起來已經(jīng)破爛不堪了。他還在啤酒廠找了個女朋友,聽說會跳舞,模樣也不錯,這都讓蕭月明心里有些羨慕,一個人常叨念:“瞧他長那樣,怎么就……”想來這也是不服氣不行的事,于是每次進了那個院子,蕭月明都會看到院子中央扯起的鐵絲上掛著一些花花綠綠的內(nèi)衣。
這一天,蕭月明在江河滿的屋子里翻看一本影集,到后來忽然覺得郁悶了,便來到院子里,剛好看到門外擺著兩塊以前石磨上卸下來的磨片。這可是直徑約五十公分、厚度有二十公分的青石啊,少說都有二百斤,他卻忽然蹲下身子,扎了馬步,要把上面這塊磨片搬起來。試了一下,磨片沒動,他竟然一咬牙用了力??蓱z他那長久疏于鍛煉的身體又哪里來那么多力氣?猛聽“咔嚓”一聲,他一屁股坐在了磨片上,腰部的刺痛讓他瞬間流出淚來。他站都站不起來,坐又坐不住,最后忍著劇痛,挪著步子悄悄溜回了住處。他怕花錢,沒敢上醫(yī)院,只到附近的藥店買了一盒止疼膏回來貼在腰上完事。后來覺得不行了,才找了整骨科的醫(yī)生去看,卻終是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期,以后遷遷延延的,再也無法痊愈。
關于這種倒霉的意外事故,蕭月明后來也作過一些思考。他認為,這種事是無法避免的,因為它們往往只在人的一念之間就發(fā)生了;一旦發(fā)生,后果又是人力無法控制的,比如車禍、意外墜落、電梯吃人、礦井塌方等等。可是,意外之中也是有必然的。如果我們平時防范到位,不期而至的意外事故就會大大減少。生命是堅韌的,有時又脆弱得不堪一擊,我們只能花十二分的心思去珍愛它,才有可能求得平安。憤怒要克制,得意不忘形,心存良善,不作非分之想,如此就可以少去許多無妄之災。死亡是剎那間的事,只不過是意識瞬間消失的過程——試想當初不是蕭月明把我從船底下救出來,我早已是灰飛煙滅了。
臺風過后,因為蕭月明負責的鹽池破了三塊塑苫,而別人的都是兩塊,這個結果讓他不幸站到了風口浪尖。仿佛一夜之間,他成了人群里面最不頂用的丑小鴨,眾人沒好氣地取笑他,沈老板對他更加看不順眼,逮著機會就罵罵咧咧地羞辱他。
蕭月明本來就是自尊心極強的,若是平常,他還會辯解兩句,可是現(xiàn)在,他的內(nèi)心充滿了懊悔和自責。“為什么平時沒有把木樁砸結實一點,沒有把繩子系牢固一點?”他是有責任心的,他只是缺乏經(jīng)驗而已,可就是這樣,事情在他手里搞砸了,他只能埋怨自己。他有羞恥心,凡事他都會盡心盡力,怕不如人意,怕落人褒貶,就象小時候他在課堂上答不出問題來都會內(nèi)疚很長時間。有些人臉皮厚,被人指著鼻子罵還能笑出聲來,他可不行。
塑苫雖然補過了,可是已經(jīng)沒有原來那么好使。那么多的補丁指不定哪天又破了,大大小小的窟窿往外面滲水。下過雨以后,不知是上面的雨水排不干凈,還是下面的鹵水滲了上來,反正塑苫上面就是一汪一汪的水,收塑苫時,七八個人磨破了手指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慢慢收起來;收完了,塑苫的皺褶里還是存滿了水,一個水包一個水包地浮在浮板外面。大多數(shù)破損過的塑苫都是這種情況。于是收完塑苫,他們就一人拿一個臉盆一下一下將水包里的水刮出來,同時還要瞪大眼睛,看有沒有破損的窟窿,找到的話,就要趕緊拿膠水和塑料布來補上。經(jīng)常是,費了半天工夫覺得把該刮的水都刮完了,等到拉塑苫的時候,一個一個的水包又“長”出來了,幾個人又得使出吃奶的勁才能拉開。如此反反復復,簡直能把人折騰個半死。就這樣,蕭月明在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里煎熬著,實在是苦不堪言。
后來,蕭月明發(fā)現(xiàn)就連做飯的老周也對他冷淡了許多,晚上也懶得讓他進廚房喝一杯了,甚至平時看他都象是看見了很難解的數(shù)學題,皺著眉頭連聲嘆氣。蕭月明也沒想太多,心里說:“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戀人還有分手的時候?!笨墒沁@一天他去打飯的時候,老周終于忍不住了,拿鍋勺敲著鍋沿說:“唉,我看你挺聰明的一個人,又是個大學生,怎么說出話來都不讓人愛聽,又不知道忌諱?”
蕭月明詫異地問:“我說什么了?”
老周說:“你不知道小史告你狀,說你收塑苫的時候不用力,還說‘不使勁它自己都會跑過來’。你說你怎么能說這樣的混話呢?”
蕭月明張大了嘴巴說:“我哪里說過這樣的話?”
老周反問:“你沒說,他會告你的狀?”
蕭月明尋思了一會兒,才想起老周說的這個人姓史,二十多歲年紀,生的白白胖胖,家是附近村里的,自家有翻斗車,跟幾個親戚組織了一個“撈鹽隊”,專門給周圍幾個鹽場撈鹽賺錢,閑空時就來這個灘上干點雜活。蕭月明早知道這個人牙尖嘴利,平時干活都躲著他,誰想到最后還是撞到他的槍口上。
他想起上次收塑苫的時候,確實跟小史爭執(zhí)了一句。那時他手指頭被塑苫上的鹽粒煞得生疼,就從口袋里掏了手套出來戴上。小史看在眼里,斜著眼睛就叫開了:“哎,快使勁啊!我怎么看你一點勁都不用呢?”蕭月明頂了他一句:“就你一個人用勁?不用勁它自己就能跑過來?”于是,就這句傻子也聽得出來的反問句,在小史那里就成了可以拿來告狀的把柄。古往今來,奸人就是這樣陷害別人的——斷章取義、歪曲事實,只是這蠢笨的伎倆卻又能屢屢得逞。
蕭月明苦笑著跟老周解釋一番。老周兀自埋怨他說:“你知道他奸,還惹他干什么?”蕭月明心里嘆道:“我就應該做個機器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由他們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