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福城漂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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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九月份,蕭月明離開福華工業(yè)園,經(jīng)遠行人職業(yè)介紹所推薦,去了風陵鎮(zhèn)一家電子廠。這是一家制造VCD、DVD影碟機面板的工廠,一樓是注塑車間,二樓是配件加工車間。加工車間又分鏡片部、燙金部和噴油部三個班組。這個廠也在一個工業(yè)園里面,園里還有幾家工廠,都是為同一個品牌的影碟機做配件的。至于它們是相互獨立的還是一個集團公司的分廠,蕭月明并不清楚。
在打工的事情上,他不是很操心,反正到哪里只是混口飯吃;而他特別在意的,就是自己前面的路到底該怎么走。這個問題象一團亂麻在他心里塞著,因此他整個人的狀態(tài)也是渾渾噩噩,象一只黑夜里亂竄的“瞎胖子”。雖然是中文師范??飘厴I(yè)的大學(xué)生,但求職對他來說一直是個尷尬的難題。畢業(yè)以后他就淪落到四處打苦工的境地,辦公室一類的工作他根本沒有接觸過,經(jīng)驗更無從談起,因此這一類的職位,他也沒有勇氣去應(yīng)聘。與此同時,他又不想再花費精力參加那些職業(yè)技能培訓(xùn)。在他的潛意識里,從來沒有職業(yè)規(guī)劃的概念,而且自始至終,他認為自己就應(yīng)該當個作家或者從事藝術(shù)類的職業(yè)的。事實上,理想與現(xiàn)實的嚴重錯位,搞亂了他的生活,也搞亂了他的大腦。
蕭月明在鏡片部做了一個月,每天跟在一個QC的屁股后面劃鏡片膜打包裝。工廠管理很松散,上班的時候,車間里嚶嚶嗡嗡的,到處是說話聲和戲逐打鬧的聲音。他身邊的QC是個只有十六歲的女孩子,名字叫李亞男,長著一個北方人特有的大臉盤,白凈的臉上稚氣未脫。蕭月明跟她也沒有共同語言,上班時就悶聲不響地低頭干自己的活。有時候一句話說不好,李亞男“邪性”一上來,將木板上的鏡片沒頭沒腦地往塑料粘膜上狂貼,貼滿一排就從粘膜上劃下來,一會兒就在他面前堆上一大堆。他只有苦笑著拿刀片沒命地劃,然后將分開來的鏡片放到綿紙上包起來。一個月以后,他又調(diào)到燙金部燙機腳,活不多的時候,又三天兩頭被派到噴油部幫忙。
車間里女孩子很多,普通的一大把,漂亮的也能挑得出來。不過蕭月明以為,她們的存在跟他是沒有關(guān)系的——一是年齡上有差距,二是身份上也有限制。大多女孩子寧愿去跟那些拉長或者那個面色萎黃、習(xí)慣瞇縫著一雙色瞇瞇小眼的車間主任去搭茬。他也無法想象,跟一個每天只知道吃零食、拉家常、染頭發(fā)或者挑選花衣服的女孩子會有什么交點。戀愛不是憑空就能發(fā)生的。假如真的從她們中間找了一個成了家,那么除了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兩個人待在一起做些什么、說些什么?沒有思想上的一致、志趣上的相投,短暫的新鮮感消失之后,勢必就是為了做飯、洗衣服、照看孩子、贍養(yǎng)老人等等一系列的平凡小事生口角、起紛爭,然后矛盾愈演愈烈,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如果一定要走到那種劇情里面,戀愛、結(jié)婚又有什么意義?
因為工廠管理不善,導(dǎo)致生產(chǎn)上出現(xiàn)了各種問題,不斷有退貨回來要求返工的,生產(chǎn)部和品質(zhì)部的相關(guān)人員為此不時爆發(fā)“撕逼”大戰(zhàn)。幾個部門的拉長一星期內(nèi)全換了一遍,新上任的因為搞不清狀況更是差錯不斷。公司高層終于動了怒,一氣之下把廠長和車間主任全炒了。剛被提拔上來不到兩個月、整天忙著從品質(zhì)部的女品檢身上揩油的小眼主任收拾行裝,灰溜溜地打包回家了。新上來的廠長、主任一邊維持日常的生產(chǎn),一邊下大力氣整頓這個亂糟糟的局面,短時間里倒也取得了一些成效。
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園里有幾名員工先后因貧血住院,經(jīng)檢查,原來是被臭蟲長期吸血所致。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電視臺曝了光,工業(yè)園一時“名聲大噪”,各地新聞媒體紛紛前來采訪,弄得園里幾家公司的老板天天灰頭土臉的,一面應(yīng)付聞訊趕來的記者,一面千方百計封鎖消息。到后來,終于想起來要整治一下園里的環(huán)境衛(wèi)生,這才把宿舍里的床板都搬到院子里暴曬,將宿舍里里外外都打了藥,直搞得人仰馬翻。
起初,蕭月明并不知道那種蟲子叫什么東西,因為每天沖澡,偶爾被咬過幾下,只當是蚊蟲叮咬的。后來就見車間里好幾個人臉上、身上長滿了玉米粒大小的紅疙瘩,問他們,說是蟲子咬的,整天瘙癢難忍,苦不堪言。蕭月明聽了只覺毛骨悚然,心里便有了陰影。在一個悶熱的夜晚,他忽然被什么東西弄醒了,懵懵地爬起來,恐怖地看見有數(shù)只暗紅色扁圓體型的小蟲子從涼席底下鉆出來,擎著“大刀長矛”在涼席上四處游弋。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掀開涼席,發(fā)現(xiàn)床板縫里全是蟲子和蟲卵。蕭月明睡意全無,一個翻身跳下床,將床上的被單和衣物一股腦兒全扔進洗手間的水池里。因下床沒人,他索性從床底摸出一件廢舊的T恤衫,綁在掃把柄上,拿鄰床的打火機點著了,舉著這個火把放床板下面來回烘烤。就聽“噼噼啪啪”的聲音接連響起,焦糊的臭味在屋里彌漫開來。屋里所有的人都醒了,坐在床上半驚半呆地看他燒蟲子。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翻騰,園區(qū)的衛(wèi)生狀況有了好轉(zhuǎn),令人心驚肉跳的臭蟲慢慢減少,“臭蟲風波”也逐漸平息。接下來又有大批工人因嫌工資待遇低而提出離職申請。人事部門將這些申請束之高閣,拒不簽署,但仍有不少人甘愿放棄一個半月的工資,以自離的形式離開了工廠。這幾次折騰大大損傷了園里幾家工廠的元氣,因嚴重缺人,一些生產(chǎn)線被迫停工。各廠人事部門使出渾身解數(shù),開出誘人的條件四處招工,于是時間不長,又有大批農(nóng)民工從四面八方蜂涌而來。蕭月明為此感嘆:“效益好的工廠家家相似,沒有效益的爛廠真是各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