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速謀殺案
強子像往常一樣駕駛著大型貨車,身邊坐著他的合伙人阿勇。
阿勇身材偏瘦,舉止投足間有著類似于南方男人的媚氣。這樣的體態(tài)完全和強子這個虎背熊腰,行為粗獷的北方人相反。每次出車,村里幾個少婦就會取笑他們:“呦,強子又帶你老婆出車了。”緊接著就是一頓大笑。
三十多歲的強子早已經(jīng)在人情世故中練就了一副好臉皮,即使面對眾人的嘲笑,依然可以面不改色,口齒從容地應(yīng)對道:“哎,你要不要去啊”強子對著一個稍微有些姿色但有體態(tài)妖媚的女人揚了揚下巴,“外面的賓館舒服的很,還能吃到面包,特別軟?!?p> 女人雖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可還是羞澀的脖子一紅,然后很快渲染了半張明媚的容顏。
剛坐到副駕駛的阿勇,用力關(guān)了一下咯吱作響的車門,點燃一直香煙。香煙的煙霧迅速彌漫了整個駕駛艙,他抬頭不看女人,只是望了望車前方形的藍(lán)天,道了一句:“出發(fā)吧”
車子快要到村口的橋上時,阿勇用抽了半支的香煙點燃了早已經(jīng)備好的六百響炮仗。早晨六點多的村莊一陣雞鳴和狗叫,仿佛在以此回應(yīng)劈里啪啦的炮仗。兩個人就在這樣的響聲中互相說著:“一切順利?!比缓蟊汶x開了這個男人出門打工常年不回家只剩下一群女人和孩子老人的家鄉(xiāng)。
阿勇和強子是這個村莊里唯一的一對組合,可能也是因為他們兩個還可以隔三岔五地回家,給這個陰氣沉沉的村子帶來一些陽剛之氣吧,女人們計算著他們出車和回家的時間,以方便迎接和送別。
兩個人盡管同坐在一輛車內(nèi),但境況卻大相徑庭。強子二十歲結(jié)婚,勤勤懇懇的妻子五年內(nèi)生了五個孩子,三男兩女。本來依靠坑蒙拐騙的老父親面對突如其來的一隊籃球首發(fā)不禁撓頭,只能繼續(xù)南下工作。強子繼承了父親漂泊的性格,但沒有繼承父親的事業(yè),賣大力丸的行業(yè)不適合他。
阿勇相比較強子的生活就差了很多,結(jié)過婚,生下了一個女兒,然后又在結(jié)婚兩年后離婚。這場速戰(zhàn)速決的婚姻最后在阿勇跪在妻子面前乞求她不要走才讓眾人認(rèn)清阿勇的卑微,為這段婚姻總結(jié)陳詞的是他老婆:“勇子,你他媽就不能像一次男人嗎?”然后,女人轉(zhuǎn)身離開,即使當(dāng)時因為去意已決,女人不小心一腳踩扁了家里剛買的加厚不銹鋼洗臉盆,絲毫沒有挽留她一個可惜的回頭。
不管以前的生活怎樣,未來還是要繼續(xù)。但是,沒想到,這次出車后,兩個人竟然三年之內(nèi)沒有出車,甚至看到那輛生銹的紅色貨車也會驚嚇的如同看到地獄里伸出魔爪的惡鬼。
是在一個炎熱的夏日午后,男人們因為非典都沒有出門打工,一群老少爺們拿著家里的涼席到南橋邊的楊樹林下乘涼,涼席如同一朵朵盛開的花瓣開滿了楊樹下整個綠蔭。女人們嘰嘰喳喳講著家長里短,小孩子們四處追趕玩著警察抓小偷的游戲。已經(jīng)改行作鄉(xiāng)鎮(zhèn)送貨員的強子一聲不響地坐在人群外沿。
本來大家看他興致低沉,也不敢說什么,直到一只烏鴉不合時宜的拉了一泡屎在強子的大腿上,人們才看到他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敏捷,幾乎不再說話的男人突然嘴里喊著:“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其聲音顫抖劇烈,驚恐之色把旁邊的人也嚇得臉色蒼白,后脊背發(fā)涼。這樣非同小可的大事自然讓人們快要忘卻的好奇重新變得活躍起來。當(dāng)然,問強子是徹底不可能了,這個人已經(jīng)廢了。那么如今還依然活躍在KTV,洗澡堂等風(fēng)月場所的阿勇似乎成為了唯一的突破口。
說干就干,村里幾個無事可干卻又好奇心極強的殺馬特青年,組織了一場預(yù)謀已久的酒局。常年把自己泡在酒精里的男人早已經(jīng)不再如當(dāng)年酒量驚人,幾杯白酒下肚,阿勇腦袋變得不聽使喚起來。
“勇哥,強子怎么回事?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個熊樣了?”一個五短身材肌肉發(fā)達(dá)的男孩問道。
這句話一出,卻引來了阿勇嘴上輕蔑的微笑,“他不是整天能的上天嗎?到頭來你們也看到了,還不如我強呢?!比缓罄^續(xù)端起一杯酒咕嘟咕嘟喝了下肚,花生米都不用吃。
“那次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另一個劉海幾乎遮住半張臉的男孩問。
“你他們頭發(fā)留這么長干嘛?像個娘們似的,像我這樣光頭不好?”阿勇隨后話鋒一轉(zhuǎn),接著說道,“我給們說吧,那夜到底發(fā)生了什么?!?p> 幾個人幾乎同時閉上了嘴巴,靜靜等待著那張滿是胡須的薄皮嘴唇道出驚天秘密。
那天下午,本來我睡得好好的,但是強子不顧一切地?fù)u我的頭,晃得我腦仁疼,只能撐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問怎么了。強子滿臉驚慌的告訴我,說他走錯了路。
我當(dāng)是什么大事,用眼睛偷瞄了一眼方向盤旁邊的指南針,更加定下心來,方向沒錯。我問他在這條路上開多久了,他說將近五個小時了。我一聽,五個小時,依照貨車在高速路上的最低速度,我們至少也已經(jīng)在這條陌生的路上開出了七百公里。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那就只能繼續(xù)往下開,畢竟高速上又不允許掉頭倒車,咱們得守法你們說對吧。
“然后呢?”幾個傾聽者點頭表示同意后繼續(xù)問。
慢慢天開始黑了,我們看見前方遠(yuǎn)處的天空出現(xiàn)了一圈又一圈由紅色云霧組成的奇怪景象。他媽的,老子也是賺了,我當(dāng)時想。開了那么多年的車,第一次遇到。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指不定老天爺玩出什么花樣呢。我這樣給強子說著,然后強子強振困意,畢竟還沒有遇到一個服務(wù)站,我們也不能換著開。我給強子點了根煙,希望他能精神起來。果然,抽過煙后,他更加精神起來。大約又過了兩個小時,遠(yuǎn)方的奇怪云層漸漸消失,但不知哪里刮來的大風(fēng)幾乎要把我們那輛運載著兩百多噸小麥的大貨車吹離地面。
“你們不要不信,估計你們一輩子都很難遇到那樣的大風(fēng)。”
風(fēng)吹了一個小時之久,我們害怕極了,畢竟家里還有孩子,便放低速度依照高速中規(guī)定的最低速度行駛著。
本以為大風(fēng)之后能消停一會兒,卻聽到遠(yuǎn)方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下一刻,鳥叫聲卻變成刺耳的轟鳴,鋪天蓋地的聲音如海風(fēng)來臨時的水汽瞬間淹沒了我們。耳膜刺痛無比以至于必須用雙手緊捂耳朵,心臟跳動加快,呼吸困難等一切的身體感受似乎都在把我們無情地拋進(jìn)死亡的深淵。
想著這輩子才有過一個女人,很多事還沒有來得及做,不禁悲從中來,正想哭時,側(cè)過頭看見強子早已哭成淚人,雙手因為捂住耳朵而無法擦掉臉上不爭氣的眼淚,自然方向盤這時也處于自由狀態(tài)。這樣任由方向盤掌握我們的命運,早晚,不對,這是要找死的節(jié)奏啊。我本能地伸手去抓方向盤,可是巨大的轟鳴如同看不見的磁力,我的手貼在耳朵上動彈不得。
車子繼續(xù)行駛,車輪不知道軋到了什么,感覺像是鳥類的尸體,剛開始壓上去很硬,但上去之后又變得柔軟一些。
“咯噔,咯噔”地感覺就像是坐過山車,當(dāng)時并沒有因為坐了免費體驗的過山車而高興,我們恰恰相反,更加擔(dān)心方向盤在顛簸中突然急轉(zhuǎn)彎把我們倆人連同兩百噸糧食一起掀進(jìn)高速路邊四五十米高的山溝里。
借著車后和我們同樣遭受災(zāi)難的貨車車燈,我通過后視鏡看到了更加驚人的一幕。
“是什么?”幾個人脖子伸地老長,活像一群唱歌的鴨子。
大約有上萬只,甚至還不止的白脖子黑翅膀的烏鴉在空中盤旋著,羽毛落在燈光之中如同飛舞的大片雪花。再看我們的車上,蹲著不計其數(shù)的嗚嗚泱泱的黑色烏鴉,很多強行降落在其他烏鴉身上的烏鴉被擠下車庫,當(dāng)場軋死化成車輪下一抹無足輕重的血跡。再看我們的車前,盡管是轎車,依然圍繞著上千只烏鴉,在沒有來得及關(guān)緊的車窗里進(jìn)進(jìn)出出。
“強子,強子”我通過指示燈微弱的綠光看到強子的眼睛已經(jīng)發(fā)直,全身僵硬,心里嚇了一跳。心想,還真的有能嚇?biāo)廊说?。這可不行,我急忙對著強子的大腿一陣亂踹。雙腿就像是夢里一般,想要跑卻怎么也使不出力氣,你們知道這樣的夢吧?
眾人早已經(jīng)聽傻,臉上浮現(xiàn)出驚恐的難堪。
突然,我們的車似乎撞到了什么,停了,我隨即昏了過去。
第二天我從車?yán)镄褋頃r,強子還沒有醒,我也不確定他有沒有死,兩巴掌扇過去,他竟然睜了睜眼,嘴里迷迷糊糊地喊著:“別殺我,我以后不敢了,求求你?!?p> 我也不管他,用力踹開緊鎖的車門,跳到了路上。這是多么重要的時刻,我這輩子都沒有像那一刻如此感受大地的親切。跳下車,環(huán)顧四周,高速公路上災(zāi)難殘酷的趾爪留下的殘骸驚人的恐怖。
上百輛大大小小滿是白色鳥屎的車子,洗劫一空的車庫,橫陳在馬路上血肉模糊的烏鴉尸體,被尖利的鳥喙掏空五官和內(nèi)臟而留下的人類空殼都在告訴我昨夜大自然是如何報復(fù)人類的,以及我和強子是何等的幸運逃過一劫。
話已說完,阿勇像是完成了某種使命一般歪倒在桌子底下睡著了。
過了很久,那幾個殺馬特青年才從阿勇話中的情境中走出來,恍然如夢一覺,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著扶起阿勇。他們一致認(rèn)為一個整天依靠酒精麻醉自己來忘記恐懼的人,是沒有理由被扶起來的。他們大步走出早已經(jīng)天黑的夜晚。本來還能借著殘存的酒勁保持腳步不亂,直到一只烏鴉撲棱著翅膀從一根樹枝上飛起,高高地遮住殘月,他們像是嚇破膽的老鼠,亂竄般望各自的家里跑去。
可是,強子看到的景象是否真的如同那個酒鬼所說的那樣呢?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