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靈三日后,傅家老太太便出殯了。聽說是老太太自己交代下來的,不必大肆鋪張,喪事從簡(jiǎn)。是以來吊唁的人也不多,不然以傅家在金陵城的地位,喪事決不可能如此迅速了結(jié)。
我雖說和老太太沒有太深的交情,但她好歹給我做了一件新衣裳,待我也慈善,所以送上山時(shí),我也跟著去了。一路護(hù)著老太太的魂靈,送她安安穩(wěn)穩(wěn)地走最后一程。自然這事有傅小六那二哥在,也不需我做什么,可總歸是我的一份心意。
送完葬,家里親屬、下人都撤了,成懿順理成章跟著家里人溜了,生怕留下來被傅家二公子拿住了把柄。只留下傅小六和他二哥還在墳前跪著。我在一旁扯野草玩兒。有一種野草,你將它從中撕開,若是分成兩半,明日就是晴天,若是分成三半,明日就要下雨了。我扯了十幾根,分開來都是三半,那看來明天是下雨無疑了。
于是我嘆了一口氣。我不喜歡下雨,又陰冷,路又泥濘,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傅小六以為我累了,過來問候我。
我還沒回答,他二哥就道:“累了就回去,又沒人讓你跟著來?!?p> 我一片好心就這樣被當(dāng)成了驢肝肺。難怪師父總說,別太用心,世人不值得。果真是不值得!可我也不是受了欺負(fù)不出聲的人,我叉腰道:“我倒是不想來!可我怕我看漏了眼,有的人販子就該偷偷溜了!”
傅老二抬臉看我,“你說誰人販子?”
我冷笑:“誰答應(yīng)了我就說誰。誰心虛了我就說誰?!?p> 傅老二橫我一眼。那眼神,相當(dāng)激起了我的戰(zhàn)斗欲,我走到他跟前,大聲道:“酉埝村老莫家剛出世的孩子是不是你抱走了?!你敢說不是?”
傅老二繼續(xù)橫著眼睛看我,但是不答話。他一點(diǎn)心虛都沒有,但我看得出來這事他一定知道什么。
我像一只被拔了指甲的公雞,渾身毛兒都豎起來威懾著傅老二。他不為所動(dòng)。傅小六過來打圓場(chǎng),將我拉下來,“什么人販子?小觀花,話可不能亂說的?!闭f完看了他二哥一眼,希望他二哥趕緊解釋清楚。
傅老二把手中的紙錢、元寶燒完,依舊一聲不吭,背上他的楊柳劍自顧自往下山的方向去了。
我追上去,扯住他的楊柳劍,傅老二忽然厲喝一聲“別碰!”我未來得及反應(yīng),那劍忽然脫殼而出,劍氣一橫,我跳身往后一躲,那劍凌厲而來,我腦子一嗡,下意識(shí)用手掌去擋,傅老二急呼一聲“回!”,那劍才收勢(shì),被收回劍鞘之中。我的手保住了,但被劍氣傷了一道血口。
“小觀花!”傅小六沖上來,“你受傷了?!”說著將自己的衣服撕了一道布下來,綁在我的傷口上。
傅老二瞥了我一眼,對(duì)傅小六道:“快點(diǎn)兒包吧,再晚傷口就該愈合了。”
嘿?!傷了人還帶說風(fēng)涼話的!我推開傅小六,從懷里掏出他之前落在我這兒的那柄短劍,沖他的臉扔過去,“說別人旁門左道!我看沒人比你更旁門左道!傅小六,你看看,這把劍就是當(dāng)時(shí)傷了你的,今兒我又被你二哥另一把劍給傷了,你說,不搞旁門左道的人,他的法器怎么都是通靈護(hù)主的!誰知道吸了什么天地精元,造了多少孽!”
傅老二脖子一閃,一把接住了短劍。握著劍柄上下打量了一下,又給我扔了回來,“蠢材。這劍上附的什么靈,你不知道?”
我接住,不明白這狗兒子在說什么。
他道:“那日你暈了之后,我給你善后。行鎮(zhèn)魂安靈之法,要渡莫寧??伤皇芏?,我想它是看透了人間情誼脆若琉璃,不愿轉(zhuǎn)世輪回,再受情義之苦?!?p> “……”我低頭看了看那柄短劍,這難道是……
“這劍本是我的貼身命劍,師父所贈(zèng),長(zhǎng)隨我左右,識(shí)得我氣血。可你以此劍行了鬼道觀花,渡救莫寧,它便附在了上面,打定主意要跟著你。我根本帶不走。小六說與你初識(shí)那日,是先看到了這柄劍,就是此劍認(rèn)主,以為小六是我。但你一走,這劍就傷人,便是莫寧在作怪了?!?p> 原來如此……這……這是莫寧附在了上頭?我把那劍拿起來看了又看,腦子里浮現(xiàn)出我觀莫寧時(shí)他的模樣,又想著我這許多日竟是將一個(gè)成年男子揣在胸口行走江湖……頓時(shí)就多了一種詭異的感覺。
傅老二走到我身旁,道:“所以老子的劍無故根本不會(huì)傷人。方才要不是你碰了’觀風(fēng)’,它根本不會(huì)傷你。而且老子的劍都是師父所贈(zèng)的靈劍,師祖壇下浸淫幾百年的靈物,自然是好東西。與你那些旁門左道的玩意兒,殊不同類?!?p> 呵,看把這狗兒子能的!我翻一個(gè)白眼,前幾日才把成懿口里的“老子”給別過來,這狗兒子又“老子”前“老子”后的,找個(gè)機(jī)會(huì)老子一定要把他給打趴下,讓他知道天上地下就只有老子我是老子!
傅小六這時(shí)湊上來,笑著道:“誤會(huì)解釋清楚了就好,小觀花,你也別見到二哥就炸毛了,我二哥雖然有時(shí)候沒有正形,但為人還是很正直的。”
正直?呵。我抖了抖腿,道:“那麻煩你二哥解釋一下,老莫家那孩子上哪兒去了?我當(dāng)時(shí)暈了,老莫家全家都指證他偷了孩子。我問問你,見過正直的人販子嗎?”
傅小六苦笑,望向他二哥。
傅老二忽然神色一緊,對(duì)我們比了個(gè)噤聲,“有古怪!”然后忽然一個(gè)躍身跑了。
這小子?!跑?!你跑得過我小觀花嗎?!我立刻飛步跟上,這回再讓你跑了,狗兒子就是我!
我追著傅老二,從一個(gè)山頭跑到了另一個(gè)山頭,山里霧越來越大。在迷霧里追了快十里路,我實(shí)在跑不動(dòng)了。我停在一棵樹邊,瘋狂喘氣。我小時(shí)候我?guī)煾笧榱擞?xùn)我,放了條野狗在我后面追,這才練得我如此好的腳力,我以為我已經(jīng)是天下第一了,沒想到,這傅老二——他師父是放的獅子老虎在他后面追的吧?!
氣喘到一半,忽然一個(gè)黑影罩過來,將我撲下,我剛要喊,嘴也被捂住了。我抬頭一瞧,原來是那狗兒子。他依舊神色緊張地望著前面,見我掙扎,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沖前面努努嘴,又示意我閉嘴。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才放開了我。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霧中一群穿著軍袍的兵正在墳堆中間挖來挖去,挖完又埋,埋了不知行了個(gè)什么儀式,最后便往土堆上一躺。可由于離得遠(yuǎn)又有霧,實(shí)在看不清他們究竟在干什么。
我和傅老二正伸長(zhǎng)了脖子看,忽然聽見傅小六的聲音“二哥,你們跑太快了——”,我倆雙雙回頭,對(duì)他比了個(gè)噤聲。傅小六一臉懵,連走帶爬地朝我們走過來。
可惜,等我倆再回頭,那群古怪的士兵就不見了。
傅小六總算追了上來,看著我倆,神色一陣詭異,“二哥,你倆,怎么,抱一塊兒了?”
傅老二飛速彈開,站起身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土。我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道:“蹲這兒看熱鬧呢,要不是你搗亂,有大熱鬧可看?!?p> 傅小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這荒山野嶺,全是墳,陰氣森森的,有什么熱鬧可看的……?”說著忽然驚叫一聲,聲音響徹了整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