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是每一份承諾都能得到兌現(xiàn),但并不代表著作出承諾的那個人未對這份承諾竭盡全力。
百兵之中,劍最上等,視劍為君子,持劍者,若自然而生謙謙君子之姿。劍本無義,殺人救人皆決于持劍者。刀亦百兵之一,而修刀者遠(yuǎn)鮮持劍者,刀者,怪形而單刃,獨刃傷人,鈍側(cè)護(hù)己,私己也,出招無形,狂蕩而無規(guī)。劍者,雙刃正形,持天地之器,揚人世正義,招招清明,溫如玉,迅如風(fēng),謙謙如君子。
鼎天閣,江湖第一劍閣,閣矗昆吾山,畏倚正義峰。昆吾山山勢巍峨,山路崎陡,不若尋常山峰。其最高處正義峰被奉為武林圣地,鮮有人能夠踏足其上。
昆吾山地勢天險,從山腳到半山腰尚有一條石階可登,而至半山腰,再上,則溫度驟降,飛雪渺渺。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從半山腰到正義峰徑直若利劍縱插。一道只容一人通過的坎坷山路盤繞著昆吾山直至鼎天閣。走在這條窄窄山路,必須緊貼山壁才能一步步的向前行,一個失神,便墜入深淵!從鼎天閣再到正義峰,一眼望去,無路可走。
“稟告閣主,有外人登閣,稱舊人造訪,但求正義峰一敘。未待我等細(xì)詢,他已不見。只見他戴著一副面具,身穿黑色甲衣?!币粋€閣中護(hù)衛(wèi)單膝跪下向前方那人稟告。
正堂之上,正是江湖上倍受敬仰的鼎天閣閣主聞人刀雨,一身白袍,一條玉帶緊緊縛于腰間,纖長的十指竟格外像女子的手,十指陳繭證明了他劍客的身份。他面如冷霜,正端坐閱讀古籍。
那個鼎天閣等待了數(shù)百年的人,終于來了么!堂上人心中暗暗感嘆。
未待那侍衛(wèi)反應(yīng)過來,一陣輕風(fēng)便掠過他身側(cè),再抬頭望去,閣主聞人刀雨身影已然不見。只留堂內(nèi)自己一人。
正義峰,是昆吾山的最高處,鼎天閣,尚只在正義峰峰腳處。從鼎天閣到正義峰,若非輕功內(nèi)力乃江湖之上及其優(yōu)粹者,幾近無半分可能。
正義峰峰巔飛雪風(fēng)削,一黑衣人佇立崖邊,身側(cè)一把玉劍筆直插入厚厚積雪所覆蓋的凍土之中。在寒風(fēng)中,黑衣人披風(fēng)卻只微揚。他凝視著深淵,深淵亦在凝視著他。在這峰頂上,周遭皆為白雪所覆蓋。他曾說,天下皆白,唯他獨黑。
雪舞雪落間,一抹鮮紅離峰頂越來越近。微微一瞬,幾個閃影,一位身著紅色衣裙的女子已從百米開外抵至黑衣人身側(cè)。二人并不看彼此,只是一起望著面前的深淵。飛雪在揚,寒風(fēng)在嘯,兩人靜默無言,一紅一黑,皆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原來,鼎天閣在這寒川冽崖里等候了數(shù)百年,要等待的人居然是你?!蹦巧倥粗韨?cè)熟悉的身影,雖然面具遮擋,但那絲熟悉的氣息,卻是無法忘卻的。
沉默,永恒的沉默,就像當(dāng)年他離開時一般,沉默,廖秋冷風(fēng)拂漪般的沉默。
飛雪拂面,冽風(fēng)如鋒,而她面前的這個人宛若石像,內(nèi)心沒有一起波瀾,仿佛,即使是天下間的分分合合、人世間的紛紛擾擾也與他再無半分關(guān)系……
“舊人相見,不摘掉面具么?”紅衣女子又開口道。
“怕摘了面具,便再也不想戴上了?!倍虝旱某聊箝_,面具之后終于傳來了聲音:“大哥可還好?”
她答:“所有人都很好,只是你呢?”她眼角微光閃爍,飛雪落在長長的睫毛之上,竟格外動人,她側(cè)過頭盯著他。熱淚與冷風(fēng),白雪翩翩,這人間,還有幾滴熱淚?
“天下這盤棋,開局了?!彼⒉换卮鹚膯栴},亦不看她。短暫的沉默,只有風(fēng)聲相伴,飛雪拂面,冰冷,徹入心扉的冰冷。
“在這盤棋里,會有很多你舍不得的東西將永遠(yuǎn)的消失,比如,鼎天閣?!?p> 他轉(zhuǎn)身離去,無聲無息的離去,就像數(shù)年前他決然離去一般。
她沒有挽留,也不去看他的背影,只是用盡全力去再次感受剛剛那黑衣人在身側(cè)的溫暖。她也不再像幾十年前那般猶豫傷心,因為她懂得,天黑了,在這漫漫黑夜里,每個人都需要學(xué)會自己堅強。
她抽出腰間的玉簫,上面刻著“刀雨”二字,她輕輕撫摸著,然后,用數(shù)根青絲輕繞簫孔,再用內(nèi)力分別將數(shù)根青絲的另一端徑直刺入崖邊堅石之中,如此,那根玉簫便被掛于半空中。她調(diào)整青絲角度與松緊程度,玉簫便在空中輕輕舞動起來,冷風(fēng)穿過簫孔,吹出了一首熟悉的曲子,她舞動紅裙,便在這簫曲中翩然起舞。
飛雪翩翩,一抹鮮紅在這冷風(fēng)里搖曳。
正義峰之上,風(fēng)雪大作,宛若天籟的曲音順著風(fēng)飄到鼎天閣中,引得閣中人皆佇足細(xì)聽。
鼎天劍莊是鼎天閣的一處分閣,聞人刀雨和她從小便在分閣里長大,于她二人,在那處分閣的全部快樂時光,都來自于一位和他們年紀(jì)相仿的少年。那位少年喜歡舞劍,他不愛說話,于劍的造詣曾令幾近不出鼎天閣的父親親自下山來到劍莊,來看那位少年,他未曾見過真正完整的鼎天劍訣,卻可以由自己的幾招幾式中完整的推出了鼎天劍閣的全部招式。只有她知道,父親曾親口告訴她,這位少年,且待數(shù)年,必是江湖上的新興人物,劍的造詣無人可比。而此人,也必定絕非追名逐利的庸庸之輩。
他的眼睛中有一絲光,還有一絲暗藏心底深處的孤獨和悲傷。
那位少年是一路流浪到劍莊所在的小鎮(zhèn)上的,她在鎮(zhèn)上玩,看到他衣衫襤褸,倚在一處偏僻陰暗的墻角。心生憐憫,便引他到莊子里。數(shù)日的相處,她和哥哥與這位少年相談甚歡,便互引為知己。那位少年年紀(jì)排行第二,所以她也就有了兩個哥哥。
秋季蕭索,有人說“每逢悲秋常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而真正如那位詩者有著如此暢達(dá)胸懷的,又有幾人?她討厭秋天,于她,秋天是一個離別的季節(jié),到了最后,只留她一人。
秋夜天穹遼漠,梧桐葉落,流墨之上,皎月高垂,一位少年半倚檐上,手持玉簫,簫聲遠(yuǎn)揚;庭上月光如積水空明,葉影成藻,相映相照,一位少年舞劍不止;梧桐下,葉落成雨,一紅裙女子在月光下,在梧桐葉雨中,踩著月光,和著劍風(fēng)輕舞……那是如夢般的歲月,她時常想起這個場景,偶爾會下山親自到那處庭院。她繼任閣主以來,由于戰(zhàn)亂紛起,便下令廢掉那處分閣,分閣所在的小鎮(zhèn)也逐漸人煙稀少,漸漸廢棄。她上次去時苔入古階,野芳蔓侵古道。破敗景象令人揪心。她緩緩進(jìn)入閣中,檐上黒瓦已有脫落,庭院里雜草橫生,唯有那棵梧桐,依舊常榮。父親曾對她說:“有些別離還會有重聚,有些別離卻是永遠(yuǎn)的思念?!蹦菚r她不懂,現(xiàn)在,她明白了。
“我要走了。”庭上少年說道。
檐上蕭聲戛然而止,佳人紅袖亦不再舞動,烏云漸起,明月漸遮。
“什么時候?”在中原江湖上,鼎天閣也許是駭人般的存在,而她能從他的眼睛看出,在鼎天閣里,他未有半分仰慕或敬畏之意。她知道他會離開,不過早晚而已。
他揚起頭看著漸漸殘缺的皎月說:“墨云覆月時?!?p> “我會回來的,為了這天下?!?p> 這是他臨走時對她的承諾,他前往的地方,也許是遠(yuǎn)方。
這次他回來了,但那副面具后的臉,從此沒人可以再見到。
身為閣主的哥哥突然在一天決定棄劍從醫(yī),哥哥離開時把那管玉簫送給了她,那是他的貼身之物,玉簫上刻的有他的名字“刀雨”,簫之所在,便是天下第一閣鼎天閣現(xiàn)任閣主聞人刀雨。
哥哥還交待她,守護(hù)好鼎天閣,等待一個人的出現(xiàn)。她問那個人是誰,哥哥并未回答她。
“對不起,妹妹,這本不是你應(yīng)承擔(dān)的。但為了這天下,你必須替我承擔(dān)這重任?!蹦菚r,鼎天閣的地位隨著父親聞人拓的突然失蹤而逐漸下降,好在哥哥力挽狂瀾,一戰(zhàn)成名,立退群雄,才使鼎天閣不至于徹底衰頹。但聞人刀雨知道,那日前來來鼎天閣為難的各大門派中并不包括那些閉關(guān)隱修的老家伙,鼎天閣雖然得到一絲緩機,卻也徹底處在江湖的眾矢之的,亦宛若強弩之末。所幸,鼎天閣處在險地,易守難攻,且閣里還有護(hù)閣機關(guān)十二銅像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個道理,江湖中那些存在覬覦之心的人心中亦是知曉,所以也并沒有哪個門派愿意當(dāng)這個出頭鳥。
她沒有選擇,或者說她和哥哥還有他都沒有選擇。也許,這是命運。
每個人都在努力,去迎接這即將到來的黑暗,漫無邊際的黑暗。沒有人知道能否迎來一束光,但每一個人都不想迷失在這漫漫黑暗里。
他曾對她說:“當(dāng)一個人習(xí)慣了光明與正義后,他會忘記這種幸福,所以,黑暗與邪惡便應(yīng)運而生。我要讓這世間再次充滿光明與正義?!?p> 她收回玉簫,離開正義峰。
鼎天閣正堂之上,一位腰間懸著玉簫的白袍男子正在閱讀古籍。
隨仙鶴神
《忽如遠(yuǎn)行人二》更新的較一慢了許多,多多少少是飲墨翁偷懶了,希望諸君勿怪。本來計劃《忽如遠(yuǎn)行人》是三個單獨的小故事,沒想到慢慢寫成一個人的人生三個階段了,這個人是我心中構(gòu)思的一部長篇系列小說中的主人公?!奥勅恕笔俏液芟矚g的一個姓氏,因為和“文人”諧音?!八钡拿诌€未想好,諸君如果有好聽的名字可以評論,飲墨翁覺得合適的會采用的。感謝諸君的支持和鼓勵,請敬請期待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