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命懸一線(三)
過了好一陣,車廂終于停止震動,鄭紜珊坐直往前一看,車廂前的木板已經(jīng)整塊脫落,而此時車夫和馬匹也早已不知所蹤。
鄭紜珊想打開里側(cè)的車簾看看車夫身在何處,然而手剛一觸碰到車簾,便只覺得身子向懸崖那邊傾斜,隨后她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看著外面的世界不停翻轉(zhuǎn),自己的身子跟隨著車廂一路下墜,身子不住撞擊在木板上。
滾了幾轉(zhuǎn)之后,鄭紜珊跌出車廂,跌在堅硬鋒利的亂石上,跌在繁盛茂密的荊棘上,沿著懸崖峭壁不停翻滾,落下。
鄭紜珊不停聽到衣服被劃破的聲音,還有身體被劃破的劇烈疼痛從身體各處傳來,她心中一橫,右手用力緊緊抓住身邊的枝條,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不再墜落。
血從指縫中滲出,沿著手腕一直流到袖口上,將淺綠色的衣裳染了一片通紅。
鉆心的疼痛從掌心和手指陣陣來襲,鄭紜珊疼得閉上雙目,喘著氣,大口呼吸著。過了好一陣,她睜眼,上下一看。
往上是懸崖峭壁,無路可走,往下是深淵萬丈,高不可測。
耳邊北風(fēng)呼嘯,狼叫聲從遠處傳來。
鄭紜珊死命拉著手中的枝條,想要借之往上爬。
奈何懸崖太陡,她的腳不停往巖石上用力,試了無數(shù)次,也沒法支撐著自己向上移動分毫。
隨著時光流逝,她體力漸感不支,意識也漸漸模糊。
她的手早已被自己的血染得見不到一點膚色,但她卻緊緊抓住手中的枝條不肯放手,心里不停對自己說道——
活下去。
夜幕逐漸加深,枝條被她拉扯太長時間而漸漸松動,最終被她連根拔起。
身體失去支撐,鄭紜珊又開始向下墜落,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她伸手想要抓住一切可抓取之物,忙活半天,卻是兩手空空,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抓不緊。
只能任由自己的身子如滾落的石子一般,一路翻滾,下落,卻是無計可施。
等到她跌倒山崖底下之時,已是意識模糊,直覺全無,全身上下無法動彈。
杜蘇山晝夜溫差極大,雖白日晴空,夜里卻是極寒。
鄭紜珊出門時只穿了件單衣,此時只覺得寒意從背后的巖石上傳來,侵入全身軀體。
這刺骨的寒從四肢襲入到五臟六腑,讓她覺得自己深處冰窖之中。
遠處的狼叫此起彼伏,鄭紜珊此時已經(jīng)做好最壞的打算——被狼群分尸入腹。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她只記得恍惚之間,有人走向她,拿走了她腰間的錢袋,和她身上的包袱,然后腳尖對著她的腰部一踢,嗤笑一聲,“這么丑,撿回去也是白搭——”
隨著時間流逝,她感到意識在消散,生命在消失。
她心里明白,自己已到了彌留之際,再無生還的可能。
此時不遠處,一行人正騎馬飛奔而來。
“殿下,咱們馬不停蹄,連夜從扶勻縣一直往回趕,現(xiàn)下已近寅時,咱們可要找個地方先留宿一晚,明日再趕路?”
“本宮得盡快趕回去,明日上朝時將情況如實稟報父皇。扶勻縣縣令趙蒼柏當(dāng)真無視法度,草菅人命,竟三番兩次與商販勾結(jié),謀取私利。三年前在修建祠堂之時,就與木材商勾結(jié),以松木假充楠木,導(dǎo)致大風(fēng)之夜側(cè)屋傾塌,壓死前來祭拜先祖的祖孫二人。現(xiàn)下又與石材商狼狽為奸,偷工減料,導(dǎo)致雨后橋斷,死傷數(shù)十人,當(dāng)真是罪大惡極。若非本宮親赴扶云縣,找到當(dāng)日采買清單,刨根問底,尋到那石材商細細審問,趙蒼柏只怕是還想瞞天過海,繼續(xù)作惡。”
騎在最前面二人,正是慕容長宮和他的近身侍衛(wèi)杜飛逍。
見慕容長宮勃然大怒,杜飛逍執(zhí)劍拱手道,“殿下,如今咱們?nèi)俗C物證俱全,趙蒼柏縱然再有巧簧之舌,也必然難逃其責(zé)?!?p> 此時一行人恰好行至懸崖邊,慕容長宮見到馬蹄邊一個衣衫破爛,渾身血跡的背影,伸出右手往空中一舉。
杜飛逍趕緊隨之大呵一聲,“停——”
一行人便立馬拉韁停下,不再前進。
慕容長宮走到那背影面前,看到胸口處露出的金色絲絹的一角,立即認(rèn)出了她。
她當(dāng)日跪在凌正仁房前,對自己的燦爛笑顏瞬時浮現(xiàn)在眼前,歷歷在目,宛如方才發(fā)生。
此時看到眼前的她已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身體上下竟無一處安好,他只覺得心口像是那根最細最柔軟的琴弦被猛烈扣動,不斷振動。
而順著她的身子看上去,看到那峭壁的荊棘亂石上,那一片被她的鮮血染出的觸目驚心的紅,他心口處突如其來的一陣微微頓痛。
眼下救人要緊,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弄明白自己的感受,趕緊走上前,不假思索,將地上奄奄一息的鄭紜珊橫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