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漸深，一向溫暖熱鬧的京都，近日陰雨連連。

　　不過半柱香，院子里已經(jīng)積了不淺的水，姒銦塵剩的丁點貴女獨有的傷春感秋，自艾自憐之情被冷風吹過來，一瞬間碎成渣渣，撿都撿不起來。

　　這風簡直冷的邪乎。

　　被風零落了一腔感情的姒銦塵只覺悲情都喂了狗，她面無表情的抬手“哐”地一聲，利落關(guān)上窗戶。陰冷的房間也因此陡然一黑，稍稍角落里都已然看不見模樣。

　　“吱吱……”

　　角落窸窸窣窣聲響，一道小小黑影極快竄過，在昏暗的房間里伴著突兀的陶瓶碎裂的聲響。

　　原是矮桌上原本放的盛水的陶瓶被碰到，搖搖欲墜，最后終于堅持不住，一下掉地上碎了幾瓣。

　　“嘶?！?p>　　姒銦塵下意識往旁邊一躲，轉(zhuǎn)頭臉上又一涼。連續(xù)兩下，倉惶心驚時終于意識到這是屋子太破，漏雨才會如此。

　　她輕“嘖”一聲。

　　‘屋漏偏逢連夜雨，寒重更遭春意涼’原來就是這么個感覺？

　　姒銦塵:“……”

　　想到這里，姒銦塵一瞬整個人都不好了。整個人往旁邊挪開，抬頭順著往上探了眼，光線太暗，什么也沒看見，但臉上還留存的涼意清清楚楚，顯然事實就是這套她特意買來容身的小屋屋頂是破的，它漏雨。

　　而莫說修屋頂了，姒銦塵真真是連下一頓都在愁。

　　趕忙翻出個小碗，放到漏雨的底下接著，然后直接爬上了木榻，望著半開的門外淅淅瀝瀝下的雨——開始發(fā)呆。

　　水滴落在碗里，叮咚聲響不停。

　　民間有句老話說的好，民以食為天。

　　姒銦塵一手搭桌，一手撐著下巴，開始思考該如何解決下頓飯這項大事。雖然她自小長的出塵，常常被人稱贊是恍若神女天上來。但她很確認，自己就是個人，是人就要老老實實吃飯睡覺的。

　　自己動手肯定不指望，而去外面買？雖然雨下的是有點大，雖然小院里的污水積的有點深，雖然城里酒樓飯館肯定沒有關(guān)門。

　　但，某個短短幾天已經(jīng)費了幾雙鞋子的人不禁皺眉，太臟的鞋子她也不會洗，只有扔掉或者水里泡泡進行簡單清洗，根本洗不干凈。到現(xiàn)在，姒銦塵數(shù)著，她應該只剩下腳上的一雙，再有對軟底緞頭的青雀戲蝶繡鞋了。

　　那雙唯一帶出來的鞋舍不得穿，腳下這雙……

　　姒銦塵視線下移，目光定定盯著腳上穿戴完好的鞋子——難不成她以后要只穿著白襪在屋里行走？那成何體統(tǒng)。

　　不成，絕對不成。

　　姒銦塵連忙搖頭按下蠢蠢欲動的心癢，冷漠的倒了杯水，泛涼的清水甚至帶著淡淡的苦流過喉嚨，企圖無餐飲水飽。

　　……

　　“姒姑娘?！?p>　　——真真是明珠落溝渠，可憐可嘆。

　　問候這位永安城大名鼎鼎姒家大小姐的人敲門進來后，見到屋里的人一瞬這樣想著。

　　永安的文人雅士，沒有一位不曾想過這位永安真真貴比天嬌的小姐，不曾提筆為這位貴女留下紙紙堪為洛神賦的贊歌頌詞。

　　就連明似千也不例外。

　　但他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在這樣的狹小的地方，見到這位曾經(jīng)的天上月。

　　察覺來人，姒銦塵放下杯子抬頭望去，嗯，有點眼熟。

　　應該是她這段時間見過的人？

　　姒銦塵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來人，七尺，月白衣，男兒。青傘半撐在門外，一路走來，衣袍角垂下地方，被泥污了大片。

　　文人書生，家世顯貴，更重要是手無縛雞之力。

　　只一眼姒銦塵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心下微松。

　　收回打量，她拿一雙極好看的眼睛瞥他，率先道:“這位，是……”話語中疏離明顯。

　　在京中，獨身未嫁女子，是最忌與外男相接觸。若是往常，這樣一徑直進來的人，只會被院里的丫鬟婆子毫不客氣趕出去。

　　姒銦塵白凈纖細的手指微曲，指腹一點點在桌面上，那是她向來煩躁之時無意識會做的動作。沒了身份，怎的這些人也個個不知禮。

　　“勞請這位公子不如就在原地歇歇腳，屋里昏暗，實在不便待客?！?p>　　姒銦塵聲音淡淡，在明似千聽來，像極上好的冷玉滾珠的溫潤和清冷，不覺陡然清明。

　　他微微一怔，對上姒銦塵看過來的視線，頓時了然，連連后退數(shù)步，滿臉歉意。“實在抱歉，姒姑娘，此番是明某唐突。不過，此番雖是明某有事前來，但姑娘應是曾見過家妹。”明似千快速說道。

　　唯恐說慢一點，自己就要背上私闖姑娘家宅院的好/色之徒的罪名。

　　而因為不看路直接無腦后退數(shù)步，所以剛剛出現(xiàn)在姒銦塵眼里的還是十分有氣質(zhì)的書生意氣，舉止妥帖的世家公子，不過一息，被門檻絆倒險險抓住門框才勉強沒直愣摔個倒蔥。

　　莫談形象，更莫提對此人的印象，姒銦塵默默移開了下視線。習慣了世家公子的舉止得體，這不同以往的一面讓她覺得分外新鮮的同時——莫提，眼睛痛。

　　姒銦塵指尖撐著頭，感覺額角上青筋也仿佛似有若無的跳了跳。

　　“……”倒也不必如此，真的。

　　明姓在京中并不常見，若要問她認識明姓什么人，姒銦塵真不一定知道。但若問的對象是曾經(jīng)哪位相識過的貴家小姐，這對接受過宮廷教育的姒銦塵來說是輕而易舉。只稍稍回憶了下，記憶中諸多宴會中，一個女子面容便躍然腦海中。

　　仔細對比，倒是與面前的人，面容至少有五分相像。

　　女子說話淺笑時，嘴角一對梨渦明顯，十分可愛。

　　確實是認識。

　　姒銦塵還在打量，“……公子，是明家明二小姐常言的那位兄長，明家大公子？”

　　明似千點頭，顧不得之前的尷尬，或者說刻意忽略那份囧態(tài)，欣喜道:“正是在下，姒姑娘好記性?！?p>　　“唔，”姒銦塵修長手指繞著杯子一下下?lián)嶂?“但我似乎聽明二姑娘曾說過，她已是不見她兄長多年?！?p>　　她抬頭，在明似千看來竟是眼神如刃，“早聽說明大公子早年游學有所得而歸，之后卻是鮮少出現(xiàn)府中。這么多年了，連明府這個家都不曾回過的人，怎的忽然出現(xiàn)在了我這里？”

　　說著，姒銦塵站起身，手里仍執(zhí)著繡花帕子，明明一身不起眼荊釵布裙，儀態(tài)依然得體萬千，恍若這里不是破落民宅，而是她漫不經(jīng)心走過的雕欄玉砌的宅樓。

　　“來我這里的人皆有事或有所求，不管奚落與否，明公子，你來是為何？”

　　姒銦塵笑盈盈的，漂亮的眼睛似是含著情，眸光燦如夜半時空中星子。

　　著實好看的緊。

　　不過看著也讓人覺得無端危險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