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漆墨黑中,無聲無形,死一般的寂靜。
忽而墜入一顆彗星,劃出銀輝,定格掛在上空西方,釋放出萬丈白光,照亮底下深藍的腦海。
茫茫海域中只有一片孤島,植根在上的矮樹,枝不粗,葉不茂,點點枯黃一片枯萎之色染在枝頭,黃葉逐漸地飄零,落了遍地。
璀璨綻放的星辰猛然震動,光潔圓潤如鵝卵石般的表面開始裂出條條裂縫,石殼剝落,碎石垂直砸入到深藍的腦海中,轟地激起滔天的水浪,泛起波紋的水面同時閃爍著詭異七彩的寒光。
蛻皮似的星辰燃起不可名狀的火海焰光,白光大盛,直射在枯敗凋零的矮樹上,一粒一粒熒光斑點如雨點斜飛而入,竟轉(zhuǎn)瞬間枯木逢春,落葉處又生新芽,點點綠意重生,開始生長,開始結(jié)葉。
幽綠色的生命能量灌入其中,矮樹漸漸茁壯,向天生長,同時一段段深刻晦澀、神秘詭異的記憶,以及蘊含的情感、意志、精神,隨之傾瀉,龐大的信息流宛如養(yǎng)料水分逆轉(zhuǎn)古樹的衰老死亡,根須長得更深,枝葉生得茂密,竟瞬息間變成高達百倍的參天樹。
枝頭上枯黃的敗葉,有的自葉脈變綠,漸漸感染葉片,被重染回綠色,有的搖搖欲墜,紛紛飄零,被新葉頂替。
綠葉每長出一分,大腦就像個外殼多撕開一道口子,痛覺不休不止,沖破腦顱,最后破體而出,繁葉遍枝,果實繽紛,像顆顆晶瑩的寶石,光照在藍海上。
附體的過程,漫長又痛苦。寧唯道心如止水,緊閉著雙眼,久違地一呼一吸,胸口上下起伏。
咚咚,咚咚,輕微的敲門聲有序地響著。
“小葉,吃早飯了?!?p> 嘎吱,扭轉(zhuǎn)門把手,鎖舌反鎖著,將人拒之門外。
“這孩子,一到周末就把自己鎖房間里,肯定又玩游戲到通宵了?!?p> 柔和的女聲里透著嚴厲與不滿,無疑是寧唯道的母親。
咚咚,“小葉!”
“哎,孩子兩周才回一趟家,就讓他多睡會兒?!蹦新暢錆M著磁性,“反正飯我給溫著,什么時候下來吃都行?!?p> “你,唉,你就寵他吧,看把他……”
“好啦,不要在孩子門口談這些,走,讓他多睡會兒。”
噔噔,踩在木制樓梯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寧唯道?!?p> 擺個大字躺在冰涼地板的寧唯道,早早蘇醒,眼睛直視殘破的天花板。
自己在藍星的名字,好像叫寧唯道,但好久沒有人直呼這個名字,一般都奉我為劍祖,而親近的背地里都叫自己“開掛子”。
我開掛?
他手撐著地,悠悠地起身。
跟天人界那幫人相比,嘶,忘了具體誰,反正我的天賦平平無奇。
依稀記得,2500年左右出生的自己,好像用了很多年才羽化人仙,飛升仙界。
后來天道酬“勤”,完全是靠勤奮,花了整整三百年,才達到天人合一。
鞏固道基,淬煉位格,又花了幾十年,達到齊天,與天道并駕齊驅(qū),成為可取代老天道的證道人,接著為了競爭藍星球長干了一仗。
五五開,稍勝一招,勉勉強強地成為繼火箭沖出藍星,第一個靠修真破碎星空,超脫藍星這片渺小不堪的天地,這能叫開掛嗎?
我寧唯道從不開掛。
至于后來嘛,踏入四維,踏入太虛,縱橫萬界無敵手,饑餐星球果,渴飲銀河水,再然后……
轟隆,突然間,耳畔邊聽到擂鼓般的雷霆。明明燦爛陽光的天,劃出匪夷所思的閃電。
“不妙,這些涉及天道秘辛、星宇奧秘的記憶,容不得多想一分一秒,太容易被小氣的天道捕捉到痕跡?!?p> 寧唯道心思一動,種在識海里的參天樹收斂光華,明亮星辰消隱虛無。
再側(cè)耳傾聽,綿綿的太陽雨瞬即消停,樂道:“回家看看都不歡迎嗎?!?p> 自己并沒威脅,他真的一點法力靈氣都沒有,真就做回了一個人。
在短暫的回顧以后,慢慢適應(yīng)了陌生久違的身體。寧唯道站了起來,張開雙臂,做出擁抱大自然的動作,昂頭急促地猛吸一口氣,慢慢傾吐而出。
“能做個人,真幸福?!?p> 想不到現(xiàn)如今的新天道,比我對戰(zhàn)那位竟弱上這么多,滿以為要犧牲海量的元神之力,才能躲過它的耳目,悄悄溜進這低維天地,分毫不損。
“不過——”
寧唯道不怒不喜,“想不到這位少年竟如此的平庸,經(jīng)脈閉塞,丹田淤濁,連一般的凡骨都不是,竟是賤骨劣根,即便化元神為液澆灌重鑄,回爐重造這副軀殼,也只有我出生時十分之一的根基稟性?!?p> “多余的元神力,不得不用秘法把法力、玄功、神通、神兵、記憶一并封印,想不到我堂堂——”
“哈!”他至今第一次展現(xiàn)出人的性格,不怒反笑,手指輕觸額頭,“差點忘了,不可說。”
算了,重回到這方故土,又不是要修仙成仙,單純想借這副身子,做一回人的滋味,畢竟我修到盡頭,修無可修,還是做個普通人,隨便掙它一個億,然后逍遙快活。
“老話有句怎么說來著,可以,但沒必要。”他邊說,邊搖頭走向電腦桌前。
唰,拉開窗簾,一道刺眼的耀光射入,昏暗瞬間無處遁形。
“果然,還是藍星的光線順眼多了。”
眼神中的清冽冷漠,似乎在溫暖的光芒里消融,難得蕩漾著點點人性的漣漪。
寧唯道轉(zhuǎn)個身,只見左側(cè)靠墻的角落安置著一座老式陳舊的四腳衣柜,正上面掛著一臺外殼變黃二手的空調(diào)。
頭向右一側(cè),看到一張鋪著草席蓋著條毯子的床,雙肩的書包裂開拉鏈地倚在床頭板上,開口像一尊黑洞洞的大炮,炮口正對著緊鎖的白色房門。
他光著腳丫,面朝門的方向,跨過地上朱墨凝結(jié)的文字圖案,一步一步走近貼墻而擺的一個木頭書架子,上面堆放著胡七八糟的書。
《三年內(nèi)勁,五年煉氣》。
《十萬個為什么(幼兒修真常識)》。
《修真狀元心得匯編:從煉氣一重開始》
……
看不出現(xiàn)在的修真界挺新穎,搞幼兒教育,從娃娃抓起。但也粗粗看了幾眼,便索然無味。
視線再轉(zhuǎn),最終落到窗前桌上的臺式機,電腦屏幕沒有廠家的標識,塑料的邊框右上角破了個洞,顯得更破舊廉價。
咦,怎么會有一臺電腦?這樣的老古董,在他那年代,只有賽恩斯燈塔國博物館展示了一臺,妥妥盤古大陸?yīng)氁环荨?p> 想不到,還能看到它,不會是賽恩斯燈塔國被滅了流落出來的物件?
“嘶——”
忽然,寧唯道的腦袋一陣抽痛,似乎一股電流躥過神經(jīng)。
頃刻間,枝葉搖動,參天樹旁遍地散落的落葉,枝頭慘黃的枯葉,都是葉蘇臨死前殘留的記憶,此刻竟意料之外地抵抗新葉、反噬新葉。
這是葉蘇最后的意志,每一枚記憶碎片都凝聚著他瀕死時無比強烈的悔恨、絕望、痛苦、殘念,零零碎碎,看似萬花筒的碎片迸發(fā)出強烈的求生欲望,竟化成一道泥石流涌向晶瑩剔透的森綠大樹。
清除這等“污垢”,易如反掌,寧唯道連心思都不必動,強大無瑕的神識星辰潛意識的一束光,就能凈化殆盡。
但是,人類有極限有缺陷,也有人性,他不做人太久,神性多于人性,已經(jīng)忘了怎么做人。
“正好可以借這個少年,讓我有弱點,讓我有感情,讓我了解現(xiàn)在的世界,重新做回人!”
于是,寧唯道禁止凈化,甚至卸下全部的防御。漸漸地,鉆石一樣的燦光神識,宛如沾染污穢蒙塵,居然黯淡,渾濁,晦暗了。
一個呼吸的工夫,重新經(jīng)歷一遍葉蘇的人生,再次睜開眼,如神明般冰冷沒有感情的眼瞳里,恢復了點點人性的神采。
“從今往后,我便是葉蘇?!?p> 迎著灑入窗內(nèi)的光,仿佛這光是他創(chuàng)造的,他慢慢地揚起清秀的臉,喃喃道:“16歲,就讀于寧甬一中,高一(10)班,煉氣二重,差生……我,在其他人的眼里,是個廢物!”
“原來如此?!?p> 搜刮了一遍記憶的葉蘇,沒有找到任何科技退步的原因,也沒有找到任何現(xiàn)代修真世界有用的資訊,腦袋空空,茫茫然只有游戲動漫和搞顏色,不愧是吊車尾的差生。
不過,倒是找到了另一個疑問的答案。
“這是就是你為什么孤注一擲,選了我二十五歲信手涂鴉的‘吞天聚靈陣’的原因嗎?”
他信手翻動著黑皮筆記,余光里看著圈圈圓圓,赤字潦草的法陣,嘴巴微微一揚:“我回來是做個凡人,但不想做一個任誰欺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