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奇跡也不存在奇跡,閔月生母子的尸體,是在小半月后被一個同村的張老太發(fā)現(xiàn)的。
閔月生母子倆相偎著,但張老太卻被尸身上被滿的菌菇所吸引,荒年還沒有過去,這菌菇來的正好,可謂是雪中送碳,張老太沒有一丁點的害怕也沒有一絲的敬畏,將尸身上的菌菇采盡了才隱了蹤跡回了家。
張老太也是個可憐人,早年兒子和兒媳為了給家中添點嚼頭去鎮(zhèn)上的莊子里做活,可最后錢沒掙到就算了,竟一個死了一個瘋了,聽下九流的人說是員外郎瞧中了她兒媳婦,戲劇性的事,但自古民不與官斗窮不與富斗,多大的氣也得自己吞下去,不是不怨只是家里還有幾張嘴要吃飯。
兒子是死了,兒媳婦也是瘋了,可孫子孫女兒還得顧著…………
清冷的茅屋內(nèi),兩個孫兒瞧著新鮮帶著些許裂痕的菌菇直咽口水,可瞧著祖母混濁雙眼中的警告還是微縮的收回目光,心里其實都明白,現(xiàn)在天還早實在不是能生火的時候,村頭的柳樹皮都剝干凈了,這時候誰家會有吃的,誰家又敢有吃的,祖孫三人入定似地坐著,直到太陽下山了,幾里外再看不見火光,三人才有了反應,倆小人兒眼中驟然有了光。
幾雙瘦骨嶙峋的手在灶臺間忙活著,打火石的聲音“噠,噠……”的明明不大卻惹得人格外緊張,生怕引來什么。
火光燃起來得瞬間,三人臉上都洋溢著笑,這樣的日子許久沒有了,久到根本想不起來是什么時候的事。
火勢漸漸大了起來,水沸騰起來,張老太在孫兒們期待的目光下顫巍著把洗凈的菌菇倒入土鍋中。
沸水浸泡著菌菇,不一會茅屋內(nèi)便散發(fā)出一股極鮮極美的味道,聞到味,小人兒的口頭咽得更加頻繁,見狀,張老太難得臉上有了笑,但聞著味卻比平日里更警惕了幾分,起身再三確定門抵得緊得不能再緊才把心又重先收回肚子里。
松了口氣,張老太從一旁的灶臺上取下兩個破碗先給兩個小孫兒盛了滿滿的兩碗菌菇,待倆小人兒吃得肚皮鼓鼓的,張老太才取了碗喝起菌菇湯來。
這是祖孫三人吃得最美滿的一頓,這一夜也是祖孫三人睡得最好的一夜,三人都作了美夢,夢中倆小兒見到了爹娘,吃著大白饅頭,可樂了,張老太見著了兒子,卻是濕潤了雙眼,她緊緊的抱著兒子,她哭的肝腸寸斷,她苦,中年喪夫晚年喪子,她這一輩子仿佛浸在苦水了。
“…………………………”
美夢會醒,可是張老太祖孫三人這一夢卻是整整夢了三月,或者是根本沒有醒過來,三月的時間,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張老太家不對勁時,已經(jīng)晚得不能再晚,茅屋里哪有什么張老太,緊抵著得門背后只有一簇簇長得壯實的菌菇。
白水村的人樂了,這些菌菇簡直就是一場及時雨,餓死了多少人,這簡直時老天賜的活路,久不露面的村長也給炸了出來,瞧著滿屋的菌菇,餓青了的眼中盡是貪婪,心里起了心思,可村中老老小小的幾十號人都是餓急了眼的,心里的小九九也只得放下。
是夜,白水村時隔三年頭一回點起了篝火,火光直直地沖著天,隨野風搖曳像極了吃人的惡鬼。
白水村,幾十號人吃了一回飽飯,村長帶著人家家戶戶搜了個遍,砸瓶推柜搜出了不少干菜還有一些肉塊,這風口上是什么肉不用說也知道,但管它是什么肉,是肉就行了,許久沒見過葷腥哪能管那么多!
白水村今夜難得的飽食,吃的是菌菇,還有葷腥。
今夜白水村是夢都,人人都作著美夢,或是見著了心中思念至極的人,或是升官發(fā)財,或是身旁有如花美眷,好不快哉。
夢吶是好夢,怎么好?一夢解千愁,沒有一絲絲痛苦。
一日又一日,一月連一月,白水村成了一起荒村,村里來了兩伙人,第一伙瞧了一眼便走了,這村子里滿是孽債!
另一人卻在白水村停留了幾個月,這兒有些東西甚是迷人,后來這伙人煉制出了一昧香,據(jù)說這香可活死人肉白骨…………再后來這香被送至當朝,只是時運不濟遇上了風浪,那香那船那些押運的人,在茫茫東海沉睡了數(shù)百年。
后來異香被一位張姓的商人意外的撿到,再后來張家在短短幾十年發(fā)跡了。
“………………”
一味香竟然扯出這樣的事,也是,這世間哪有什么異香呢,或有,但誰敢用?午夜夢回恐會心驚。
聽故事聽得有些入神,縱在冷風中周舟也不覺有多冷了,先前還想試一試這香,但現(xiàn)在卻是連聞著都覺得不大舒服。
“所以張儀是白水村的人?”周舟陷入沉思。
“嗯”,趙燕綏道,“張儀是張老太的孫女兒,是第一個吃了人肉菌菇的人,她只道自己入不了輪回,殊不知入不了輪回的因是自己種下的果,她給趙家寄了委托,趙家一來憐她年幼不知事,二來此事趙家當年也有錯,錯在置之不理而釀出大禍,故而才接了她的委托,可她弄錯了一件事,趙家人在委托上從來都不是被動方!”
確實,給鬼解怨這事又沒有什么實際的好處,上回還是緊著風聲偷偷溜的,周舟打了個哈欠,沒人喜歡被威脅,自己也不喜歡,說起來方才的籌碼好像還是自己…………后知后覺的嘟了嘟嘴,忽然有些不爽,但想到方才趙燕綏的所為,嘴角又不自覺的勾了勾,她向來有是都是自己解決的,這次倒是頭一遭。
“先生,張家的事是完了嗎?”周舟背過手,瞧著眼前的景象,未免有些太過輕松了,
不過這事顯然是沒完,趙燕綏搖搖頭道,“張儀雖已魂散,但異香依舊在,這世間害人的不僅是鬼,張家的香能百年不絕才是此行的重中之重?!?p> 聽著趙燕綏的話,周舟心中登時浮現(xiàn)出一個不好的想法,心頭有些發(fā)毛,但想想蘇家大院底下的秘密又覺得沒什么不可能。
“莫不是,張家的老頭用活人養(yǎng)百年前白水村的那種菌菇”?周舟有些不確定的瞧著趙燕綏,眼神卻總飄忽不定的盯著地上的一團稀爛。
趙燕綏停頓了一下,良久占著身高的優(yōu)勢,拍了拍周舟的頭道,“舟舟,是害怕了?”
“鬼才怕呢!”拍開趙燕綏的手,周舟兩半紅唇張了張卻沒再說什么。
“……………………”
但有些事,似乎你越不希望它發(fā)生它就越會發(fā)生。
張家大宅的偏院,張家的制香作坊確實藏著秘密,藏著閩州人人求而不得的香方!
因著之前張儀用了異香的緣故,張宅上下的陷入了沉睡,周舟和趙燕綏進入后院就如同過自己大門一樣,但瞧著作坊暗板下的景象,周舟卻不大想有這樣的家。
暗板之下,有活人有死人,但都不成人樣!
齊排排的柱子上釘著赤條條的人!
身上無一不長著菌菇,都是些十八九歲的女孩子,或已行將就木,或還在掙扎著但身上都長出了細小的菌子,灰色的菌菇下掉落著紅色的孢子粉散發(fā)著一陣陣誘人的香味。
聞著味周舟猛地搖了搖頭,這定力什么時候變得這般差了,小心的往趙燕綏身邊靠了靠,鼻尖涌入草木香,調(diào)整了下呼吸感覺好很多,才滿臉復雜道,“這景象是有些嚇人的?!?p> “舟舟被嚇到了?!壁w燕綏輕聲道。
“嗯。”周舟點點頭,又皺了皺眉頭,“先生可有法子救人?”
“沒有!”猶豫了一下,趙燕綏沉重的張了張口,不是他不救,實在是救不了,菌菇是從皮肉下長出來的,吸收人體的養(yǎng)分早就同這些人的血肉長在了一起!
張家賺得錢是實在的血肉錢,本只是一昧香料,但張家卻硬是琢磨出了養(yǎng)尸之法,實屬是不做人事。
“那這些……”周舟突然開不了口,救不了!也不能流出去,那只能…………
“先生可以先出去嘛?”良久周舟忽然轉(zhuǎn)過身。
“這件事我會處理的,還是舟舟先出去吧,這是我接的委托不是?!壁w燕綏溫聲道,猜出周舟的意圖但趙燕綏并不希望周舟心里背負些什么。
“可……”
“沒什么的,或許這也是一種解脫?!睕]讓周舟說話,趙燕綏彎彎眼角,朝周舟安撫的笑了笑。
是夜,張家走水。
不世的香方今夜起在人世間煙消云散,俗世再無這一味透骨生香!
這一切一開始就是一個圈,張儀自己終死在其中,但有一件事趙燕綏沒有告訴周舟。
張家人不過普通商戶,哪怕懂得制香之道可又怎么會這種詭秘的手法,除非是有人刻意引導!
這人便是張儀,她隨異香同張家老太爺一起回到閔州,十八年前害死了真正的張儀,又寄身于張儀的身上,接著誘騙了張家人做了養(yǎng)尸之事,她死的不冤,而張家人生了貪欲,做了天道不容的事,早已是枯骨行尸,不過一具有溫度的尸體。
如若張儀不做這些事,趙燕綏也不一定渡不得她!
幼時無知食了他人血肉這不怪她,可她卻萬萬不該把這份怨念加注到其她無辜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