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懷恩,是個啞巴。
自我十歲被丟進林府西房那日起,就日日跟著皇上,那時候他還不是皇上,府里上上下下都叫他小野種。
有個人人都不待見的主子,我的日子也不好過,我想過如果我能說話,說不定也會跟著喊他小野種。
進府一年,我雖不跟著打罵他,但能躲的我盡量躲了,眼睜睜看著他被府里那些狗仗人勢的東西調教,我悄悄拿走了他的饅頭。
即使我拿走了他一天的食物,他也不敢對我怎么樣,我個頭比他大,況且他沒有可以倚靠的人了。
后來,他們不止打罵他,有一段時間調走了整個西房的下人,然后將他關在最黑的小屋子里,每日只讓我去給他送點吃的。
我并不覺得很可憐,因為,沒人說話而已,我也說不了話,可我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可當他用牙生生啃掉了一小塊門板,伸出手拉住我的衣角時,我還是停留了,因為他第一次主動跟我說話,“救我!”
小野種可真是天真,我只是個奴,我如何救得了他。
“你去看看我的束發(fā)帶在哪兒”
我去臥房內找來了他的束發(fā)帶,他沒接。
“你去看看西邊墻角里的白蟻窩還在嗎?”
我去看了,還在,用樹枝在他看得到的地面上畫了一個圈。
……
原來這樣便是救他了,原來我還能救他。
后來我每天都會陪他“聊天”,“是”就畫一個圈,“不是”就畫一個叉。
往后的每一年他都會被關一陣子,都只有我陪他。
沒有被關的日子,他會自己尋來古文兵書看,他說他長大后應是沙場上的將軍。我也覺得是,好像我們都在等著那一天到來。
也是親近一些后,我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只會懦弱的挨打,他反抗不了但他會發(fā)泄。
古文被撕毀后,他一個人蹲在墻角,拿了燭火一只只的燒白蟻,惡狠狠的將白蟻窩捅穿。
翻上圍墻被暴打一頓后,月光下他親手將自己捉到養(yǎng)了好幾日的翠鳥溺死。
長大一些后,他生的漂亮,那些往日里罵他小野種的侍女,如今總趁送東西過來對他動手動腳。
人走后,他欲將剛剛被撫摸的右手貼上滾燙的火爐,我急忙拉開,給他換了一只錦鯉。他看著在炭火間翻滾的魚撲騰了幾下便不動了,終于露出笑容。
他十二歲那年,被林相帶進了宮。回來后就變了一個人。
“懷恩,他們說,我是要當皇帝的人”
西房后來多了些女人,看起來也只是東房的小丫鬟,但到了西房,卻一個個搔首弄姿,頤指氣使,成了主子般囂張,還搶了幾間好一點的屋子,我們只能住到小黑屋去。
一年冬天,她們沒有衣物御寒,其中一個便要擠上他的床。我后來才知道,林相派這些女人過來,要懷了孩子才能放出去。
那夜雷雨交加,他生生掐死了那個女人,如同捏死一只白蟻一樣狠厲。
第二日被發(fā)現(xiàn)時果然又是一頓毒打,我被人踩在地上,看著他掙脫束縛從侍從中間擠了出去,徑直跑到花園的湖邊縱身一躍……
后來他被救了,醒來說的第一句話是,“原來那日跳舞的是公主?!?p> ……
后來他開始秘密出府會見一些大臣,他終于開始了他的大棋。
我雖不懂謀略,但我知道他步步走的都是險棋。不是沒有過意外,但最終還是化險為夷。
年少的人日漸沉穩(wěn),越發(fā)寡言,林相漸漸地不關他小黑屋了,但他也從未發(fā)現(xiàn),如今的少年已不是當年的小野種了。
皇帝危在旦夕,他很緊張,每晚都要臨摹一張畫才睡得著,畫里是公主。
我第一次真正見到公主,是在大殿上的登基儀式,也是封后儀式。
這場大婚是他求來的,林相念在這是他第一次提出請求,也不曾過分,便應了下來,他并沒想到這會縮短自己的死期。
他如愿得到了公主,可他沒有笑。洞房花燭夜他回到寢殿整宿未眠,他問我“懷恩,你怕我嗎?我當年掐死那個女人的時候你怕過我嗎?”
我搖了搖頭。他摔了酒杯,怒道“那她為何會怕我!”
那日他看見皇后看著信笑了,后來他說,“朕真想做一個琉璃的罩子,把微微笑著的她罩起來?!?p> 萬壽節(jié)那晚,他差點殺了朵蘭少將軍,我攔住了他,就像以前攔著他不讓他燒自己的手。
這次我沒有東西讓他發(fā)泄,只寫了一行字,我說“活著的才能牽制得了人”。興許也是因為這行字,他最終未殺她的親人。
皇后跪在殿外的時候,他說“她不愛我,我終究是困不住她?!?p> 我笑他天真的像當年以為我能救他的小野種,竟覺得自己能困住她。
幾年下來,皇后那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公主,竟被他耗成了一副殘花敗柳的樣子。我有時會覺得她不知好歹,有時又覺得她可憐。
他也很可憐,但我說不上來他哪里可憐。
所以皇后薨逝的時候,我為他和她都感到一絲解脫。
他開始繁忙于朝政,日日夜夜操心國事,他說“我要把這江山守好,不然下了九泉她會怪我的”
皇后不愿與他葬在一處,他便搬去了韶清宮,最后的一段時光是與他深深愛著的人共處的。
太子登基后,皇后蘇氏讓小皇帝避著我,倒是小皇帝常常讓我陪他玩,也是十來歲的年紀,像極了林府西房的小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