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天沒有看見寶哥了，見到他女友一問才知道他是回家打核桃去了。我也才剛回了一趟，等我返程后，家里也開始了。
原本核桃在白露之后自然成熟，此時再收是最合適的。自從鎮(zhèn)上的土地集體流轉(zhuǎn)給聯(lián)盛集團中了核桃之后，白露之后的核桃樹上還掛果的就極少了。我們村算是鎮(zhèn)上很突出的了。到了季節(jié)，人們不分白天黑夜，只往家里拿，也不管核桃是否完全成熟，是否飽滿。這幾年公司的土地管理制度幾乎一年一變，人們的收入沒了保障，更是變本加厲。父親這幾年的思維也活絡(luò)了起來，身體不死前些年那么病殃殃的，學(xué)會了開拖拉機，每年照例的承包個百來畝的田地，翻地，除草，種大豆，到秋天再把莊稼核桃一起收回來。到了這個時節(jié)，正是最忙碌的。以他們兩口的實力，想要完成任務(wù)，就算是冬天里也得在地里忙活了。10月底的白雪地里掰玉米的事情常有。索性這幾年終于也懂得了經(jīng)濟要流通的，所以著了慌，也還雇得幾個人。
父母本算不上是地道的老農(nóng)，然這幾年竟成了附近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老農(nóng)民。也只有他們這輩人還能這樣種地了，我想。這幾年秋天里父母的手總是黑乎乎的被墨染了似的，我也幫忙收過核桃，也剝過核桃皮，深知那核桃皮汁液的厲害，用不上一天你也能擁有一雙爪黢黑的手。去年秋回家，聽姐姐說父親的手浸到了核桃皮的黑水了被蝕得皮肉潰爛，我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痛。但我知道，我的父親他不是人常說的如山、如牛，憨直不是他，他像是行走在懸崖邊緣不住攀爬的牛，羸瘦，干扁，搖搖欲墜卻怎么也不肯倒下。小時候，我常聽村里長輩說“老子不死兒不大”，我一直以為他們是在譏諷我膽小。可現(xiàn)在，我想，父母這一年又一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忙個不停是為了我吧。畢竟作為上世紀(jì)九十年代頂風(fēng)迫降落地的超生子女，我是他們唯一還沒交代的子嗣。
最近幾年，我很少回家，雖然不知道忙了些什么，總也不得空。但是每次回家，總有一種重新上了一節(jié)思修課的妙悟。看著父親干扁的面皮上露出笑容，那副泛黃的假牙是那么的醒目，那么的囂張，像是在嘲諷我：“你怎么還沒長大，你怎么還不能讓你爹休息休息”。
看著母親風(fēng)車似的，嘴里喋喋不休，手里活一直不停，那浮腫的身軀卻一直都不能安心的躺上那么一小會兒?；氐郊也幌雮€小時，我就會覺得自己是個罪人，是個將近而立之年卻一事無成的巨嬰。在外邊的攀比、頹廢、自卑，回到家里都被磨成了碎粒，掉在了黃土里，化成塵與粉，隨風(fēng)飄散了。到明天，我又重拾斗志，辭別二老，去踏那條無定的路，我不敢說什么征途，因為我要我的勇氣時刻伴著我。我不敢說讓父母休息休息，因為我不夠資格。我不敢讓自己長大，因為我怕那牛就此倒下，我怕那風(fēng)車就此停下，我怕回家看不見那牛，那風(fēng)車。
時代的浪潮奔涌，容不得你半點停頓，回頭的瞬間，可能已錯過了最后的航班，不得歸途。縱凝望處，但斜陽暮靄滿平蕪，到那時我又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