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杏兒

　　小時候家里窮，為了那份識字的奢望，自13歲起我就每年要到縣國營林場去打三次工——臘月挖樹窩，正月栽樹，六月鋤樹草，掙得學(xué)費，直到高中畢業(yè)。

　　打工的時候，一直住在林場旁邊一位沒有子女，只有老兩口的姓喻的大伯家里。因為自己沒有子女，所以喻伯和嬸子對我特別好，特別照顧，簡直就像對待自己親生兒子一樣，所以，那段打工的日子雖然累，但并不凄苦。

　　17歲那年的暑假，我再去林場的時候，一進喻伯家門，老兩口就笑盈盈的向里屋喊道：“杏兒，快來，你五哥（我在兄弟6個中排行第5）來了，快幫他把東西接著，打盆水他洗洗?！?p>　　隨著老兩口的喊聲，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從廚房里一下子跑出來，接過我肩上的鋤頭和行李（其實就是兩條破棉布單子），分別放在墻邊和椅子上，并很快的打來一盆井水，讓我洗臉擦汗。

　　趁我洗洗的時間，那女孩又很麻利的將已經(jīng)做好的飯菜端到飯桌上說：“哥，餓了吧，洗了臉就吃飯?！蹦锹曇艏惹宕嘤痔鹈?。

　　吃飯的時候喻伯介紹說：“這是山那邊我戰(zhàn)友的女兒，我領(lǐng)養(yǎng)過來的，叫杏兒，比你小一歲，你就叫她杏兒妹子吧?！本瓦@樣我認識了杏兒。

　　杏兒很美。她不僅身材苗條，曲線分明，還生的柳眉杏眼，櫻桃小嘴，皮膚白凈，滿面粉紅，美得古典。

　　杏兒很勤快很能干，幾乎所有的家務(wù)都是她一個人承擔(dān)。從早到晚手里不閑，忙完廳堂忙廚房，燒火做飯，洗衣掃地，樣樣順手，干脆利索，又不叫苦叫累。

　　杏兒對我很是照顧。自從她來后，我的燒火做飯，洗衣疊被，統(tǒng)統(tǒng)都是她承包了。她總是對我說天熱出汗，單子墊著蓋著不舒服，衣服穿著難受，每天都幫我把衣服和單子洗一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閣樓我的房間里，并把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

　　杏兒很聰明。她沒進過學(xué)堂門，大字不識一個。一天，她見我呆在閣樓上寫打工日記，就輕輕走到我身邊，靜靜地瞅了一會，怯怯地問道：“哥，你能，能教我認字兒么？”

　　我很爽快的回答：“好?。　?p>　　她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真的？”

　　“真的，明天你到隔壁熊嬸家，找她小閨女要本一年級或者二年級的語文課本來，我教你。”

　　第二天，她真的找來了兩本二年級的語文課本。于是，我在她家門前那棵古松樹下教她認字兒，并讓她用樹枝在地上或者用手指蘸水在石板上練習(xí)寫字兒。短短的一個多月，她竟然會認會寫300多個常用字。到臘月我再去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能用鋼筆寫簡單的心情日記了。她說她是向隔壁熊家大女兒學(xué)習(xí)的。

　　我看了看，她的日記中有一篇是這樣寫的：“哥回家上學(xué)去了，好想他！”

　　我問她是真的想哥了，還是假的想哥了。她那粉臉立即嫣紅，輕輕推了我一下說：“真的想你嘛，干嘛要騙你呀！”

　　現(xiàn)在想想，用“青春不解風(fēng)情”這句話來形容那時候的我，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18歲那年的臘月，我打完工回家過年的前夜，喻伯讓杏兒為我準(zhǔn)備豐盛的晚餐。

　　吃飯的時候，喻伯看看杏兒，看看我問道：“五兒，你跟喻伯說句實話，你喜歡杏兒妹妹么？”

　　我看見杏兒的眼睛里放射著異樣的光芒，亮亮的看著我，充滿期待。我知道，她是希望得到我的肯定回答。我說：“喜歡?！?p>　　“那就好。今天喻伯跟你說句實話，就是為了你，我才把你杏兒妹妹領(lǐng)進門的。你杏兒妹妹也喜歡你。我就把她許給你做媳婦。你今年已經(jīng)過了18歲了，明年高中畢業(yè)后就住到我家你愿意么？”喻伯很認真的說。

　　我瞅了一眼杏兒，她的眼里依舊充滿期待。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我還真的沒有想過。但我知道，這絕非小事兒，不跟父母商量，我是決不能隨意表態(tài)的。

　　于是我說：“這是大事兒，我要跟爹娘商量，得他們同意才行?！?p>　　“那好，明年正月，你就不用再來林場挖樹窩了。在家等著，我?guī)е愕膶W(xué)費和你杏兒妹妹一起到你家去，當(dāng)面和你爹娘提親吧。”

　　正月初六的上午，喻伯果然按照我給的路線，帶著杏兒妹子一路打聽來到了我家。

　　因為有我打前站，喻伯和我父母交談的時候就省略了許多絮話。當(dāng)喻伯說明他的來意之后，我母親很遺憾的告訴他：“大哥，承你不嫌咱家窮，看得起我的五兒，這遠奔波，可我實在不能答應(yīng)你。因為我這五兒多次大難不死，我想那是他啥不得我這個窮娘啊，將來我定能夠享到他的福咧。所以，他的二嬸娘和我的親妹妹要我把這五兒給她們做兒子，我都沒給。況且，我的妹妹已經(jīng)說好，將她的大女兒許的五兒做媳婦，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F(xiàn)在要是把他給你老哥哥，雖然是好事，但我不好向他們交代呀——一個是他爹的兄弟，一個是我的親妹妹?！?p>　　喻伯聽了母親的講訴，雖然滿是遺憾，但也只好作罷說：“既然是這樣，我就不再勉強了?？晌蚁耄麄儸F(xiàn)在既然是兄妹相稱，將來讓他們兄妹走動走動總可以吧?！?p>　　母親一聽高興的說：“那敢情好，我就是兒子多，閨女少，有個小女兒，我求之不得咧?！?p>　　第二天吃罷早飯，喻伯從口袋里掏出20元錢遞給母親說：“弟妹，給，我答應(yīng)過五兒，為他準(zhǔn)備今年的學(xué)費，你收著。”

　　我看見母親收下喻伯手里錢的時候，眼里含著淚花，那是感動的淚花，那是感激的淚花。

　　不料，喻伯走的時候杏兒不走，她說要在我那兒多玩幾天后自己回家。喻伯只好一個人獨自先回家了。

　　我記得喻伯走后，杏兒拉著我的右臂撒嬌的說：“哥，你陪我到前面河邊去走走好么？”她看見我家門前有條小河。

　　我說：“行?。　?p>　　于是杏兒挽著我的胳膊一起來到門前的小河邊，輕輕地說：“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嫁過來，窮怕什么，我一個山里女孩，什么苦沒吃過呀，只要你喜歡就行?！?p>　　面對杏兒的表白，我的心一沉：“喻伯好不容易領(lǐng)養(yǎng)個女兒，以求老來有依靠，我能是他的依靠么？”我不能肯定。

　　權(quán)衡再三，我只好對杏兒說：“這恐怕已經(jīng)不成，因為母親已經(jīng)為我定了親了。依據(jù)母親的脾氣，反悔是絕對不可能的了?！?p>　　杏兒沒有生氣，也沒有激動，眼里含著淚花靜靜地說：“哥，我想在你的胸前靠靠。”

　　我沒有反對。于是，杏兒輕輕地將頭靠在我的胸前：“哥，不管怎么說，你是我第一次接觸過的男人。我喜歡你，一輩子不會忘記你?！?p>　　我無言以對。

　　兩天后我送走了杏兒。因為有了喻伯給的學(xué)費，這一年我沒有去打工。臘月順利的高中畢業(yè)，在生產(chǎn)隊當(dāng)了一名有文化的社員，翌年5月我被公社聘為辦公室秘書。

　　工作兩年后我專門請假去看望喻伯、嬸子和杏花妹子。不想，因為我的原因，杏花妹子又回到親生父母的身邊，并且已經(jīng)出嫁了。

　　自此，我再也沒有見到杏花了，不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真的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