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潯陽長公主
就在顧青青心思翻飛間,只聽一聲脆響,似乎是東西落地碎裂的聲音。
隨后就聽趙允誠忍著怒意,冷聲道:
“你倒是很會推脫!這話,你敢在我這里說,不過是仗著母妃仁慈,本王便不會輕易處置你。實話告訴你,母妃見溫霖縣主時,我便在房外,溫霖縣主分明一句話都未開口!”
室內(nèi)寂靜無聲一瞬。片刻后,趙允誠面帶怒色從廂房中走出,先是吩咐了人將樓船駛回,又命內(nèi)侍下船通知岸上衛(wèi)隊準(zhǔn)備回宮。其間,目光數(shù)次掃過顧青青,卻什么多余的話都沒有說。
直到最后,人群散去,顧青青心中各種滋味百轉(zhuǎn),終于還是走上前去,叫住他。
“王爺!”
趙允誠停住腳步,停頓了一瞬,才轉(zhuǎn)過身,看向顧青青。他沒有說話,只是眼神深深地看著顧青青。
顧青青避開他的眼神,低聲在他耳側(cè)快速道:
“方才我進(jìn)入廂房,確實未曾與娘娘說過話。不是因為其他原因,而是因為,娘娘他突然陷入了迷怔。她一直在重復(fù)地自言自語?!?p> “說的什么?”趙允誠聲音有些暗啞。
“‘真像啊。’娘娘一直在重復(fù)這句話。”
顧青青迅速說完,轉(zhuǎn)身便要離開,剛邁出一步,就感覺一陣天旋,然后撞進(jìn)一雙半是不安半是溫柔的眼睛。
“別動,青青。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很快,樓船靠了岸,侍女們扶著月貴妃上了馬車,數(shù)百黑衣衛(wèi)浩浩蕩蕩地護(hù)送著她朝南都城內(nèi)馳去。
這場游宴本就是皇帝開恩,為讓月貴妃散心準(zhǔn)備的。前來赴宴的各府家眷,大多也都是沖著月貴妃和瑞親王才來的。
如今主角一離開,而且還是那么匆匆忙忙的陣勢,不少人也沒心思留下了。當(dāng)即有心思活泛的,已經(jīng)吩咐家里人趕緊跟上回城。
不到兩刻,原本熙攘熱鬧的長亭已經(jīng)一片寥落,除了雜役仆從,就只剩幾家小戶和表演的藝人們。月貴妃情況不明,顧青青也不敢耽擱,等狄春蘭著人收拾好了車馬,立即往城中趕去。
顧青青坐在馬車中,反復(fù)琢磨方才樓船上發(fā)生的事,越想越覺得蹊蹺。尤其那太醫(yī)的話,盡管趙允誠沒有信,但皇帝呢?皇帝對月貴妃究竟有多么愛重,整個南都無人不知。
倘若月貴妃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太醫(yī)又咬死了不改口,那么不論太醫(yī)所說是真是假,皇帝心中都難免遷怒。
顧家本來就樹大招風(fēng),一個西北軍,既是安邦之柱,也是帝王心頭的一根刺。葉城的滿地血雪,不是一樁事所導(dǎo)致的,而是日積月累的帝王疑心最終招來滅頂大患。
可憐顧家三代忠良,顧家的兒郎們只想著保家衛(wèi)國,從不計較功名利祿,也不善陰謀詭計,臨到了還相信只要自己問心無愧,那便有洗冤之日。
他們從未料到,所效忠的君王從來想的,就不是什么天下萬民,他只關(guān)心自己的地位穩(wěn)固。
思緒紛飛間,馬車已經(jīng)進(jìn)了城門。顧青青左右思量,覺得現(xiàn)下回顧府并不妥當(dāng)。正準(zhǔn)備讓人改道,就聽前面迎面馬蹄聲響,緊接著馬車停住。顧青青打簾看去,只見一個藍(lán)衣青年正同趙允誠派來護(hù)送她的連光說話。
那藍(lán)衣青年同連光長得極為相似,正是連明的同胞長兄連光。連明與連光一樣,都是趙允誠身邊的貼身護(hù)衛(wèi)。他此番匆匆趕來,必是趙允誠吩咐。只見他眉宇間隱有凝重之色,顯然是月貴妃那邊情況不妙。
果然,片刻后,連明打馬離去。連光策馬走到車窗前,低聲道:“縣主,王爺方才傳信,潯陽長公主多日未見縣主,甚是想念,邀您往府上一敘?!?p> 潯陽長公主?
自從三年前進(jìn)了京,因顧青青父母故去,長兄又常在邊關(guān),家中沒有其他長輩,與母親有姐妹之稱的潯陽長公主便請了圣令將她接入府中。
長公主膝下并無子女,一直拿她當(dāng)親女兒待。直到半年前,皇帝給她和趙允誠賜了婚事,她這才返回家中居住。不過日常她仍舊時常去公主府給潯陽長公主請安。
而趙允誠雖然稱潯陽長公主為姑姑,但與潯陽長公主之間來往并不多。一來潯陽長公主年少出漠北和親,直至幾年前方才歸來;二來她不喜吵鬧,鮮少與他人交往,皇室子侄除年節(jié)例行拜訪,日常鮮少隨意登門打擾。
兩人與潯陽公主之間的關(guān)系若論起親疏,自是她與潯陽長公主更加親密。如果說潯陽長公主想要召見她,直接使人來喚她便是,根本無需通過趙允誠這邊。再則,趙允誠這會兒正守在月貴妃身邊,哪里有那么些閑工夫應(yīng)付這些事。
心思急轉(zhuǎn)間,顧青青已經(jīng)明了,定是月貴妃那邊又出了什么事。聯(lián)想到方才在樓船上,那隨行太醫(yī)找不出原因,在向他稟報時為了脫責(zé),將此事同她打上了關(guān)系……
恐怕之所以有這番傳信,不是潯陽長公主邀她去做客,而是趙允誠請自己去潯陽長公主那里暫時避一避。屆時萬一皇帝因月貴妃之事,盛怒之下發(fā)作,憑著潯陽長公主的身份,也能擋上一擋,再設(shè)法回轉(zhuǎn)。
如此想法正與自己不謀而合,顧青青也不遲疑,趙允誠既是好意,她自然心領(lǐng)。當(dāng)即吩咐連明往潯陽長公主那里去。
此時已將至午時,潯陽長公主正被人伺候準(zhǔn)備用膳,忽然聽人回稟溫霖縣主前來拜訪,高興之余又有些擔(dān)憂和疑惑。
今日的游宴之事潯陽長公主早已聽顧青青說過,按理說,顧青青此刻應(yīng)該正在城外,又怎會突然到訪?
等到顧青青進(jìn)來行禮問安后,她連忙把人喚到身邊,打量了一番,見人沒事,這才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顧青青便將她覲見月貴妃及月貴妃在她離開后沒多久便突然嘔血昏迷之事一一講述。潯陽長公主聽完,眉間有思索之色,片刻后道:
“此事確實有蹊蹺。先說那貼身侍女,貴妃發(fā)生那般異狀,你一個頭一次見她的人都能看出來問題,她不可能看不出來。明知貴妃身體有異狀,為何避開不說,甚至試圖遮掩?”
“可她為什么要遮掩貴妃的異狀?”
“或許有人指使,又或許她自己抱有什么目的?!闭f到此處,潯陽長公主眉心微蹙,道:“而且,貴妃這種情況,我總感覺有些似曾相識……罷了,先不想這些。眼下,最關(guān)鍵的是那太醫(yī)的話?!?p> 這也是顧青青最頭疼的。趙允誠已經(jīng)警告過那太醫(yī),但她直覺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那太醫(yī)恐怕并不只是想要逃脫罪責(zé)才臨時起意串的說辭。
“他既然敢在瑞王面前這么說,在我那皇兄面前,更是沒有顧忌?!睗£栭L公主言語之間帶著一絲嘲諷之意,道:“縱然有瑞王作保,誰知道我那皇兄,倘若是聽了這話,會要怎么發(fā)作……”
潯陽長公主話說的一點不錯,皇帝未必會直接發(fā)作自己,畢竟自己是他欽點的未來瑞王妃,只怕會將錯處計到顧家頭上。
“不過也不用太憂心?!睗£栭L公主又說道:“你畢竟是他欽點的瑞王妃。顧家他也還用的上,一時半會,他也不會怎么著。再不濟,還有瑞王在?!?p> 說著,她又招來貼身的女官,附耳吩咐了幾句,對顧青青道:“我已經(jīng)著人去看著宮中情況,有什么事到時候我替你擋著,你且安心呆在此處。”
她向來說話爽利,每每談及宮中之事更是不留情面,她接過侍女奉上的花茶,端著手中茶盞,抿了口花茶,道:
“宮里的事,左不過就是那些牛鬼蛇神。一個個面上帶笑,手中握刀。表面上姐姐妹妹歡歡喜喜,背地里,什么陰招都能使出來?!?p> 可不是。別說宮里,就是瑞王府那一方小院,上一世都能斗得昏天暗地?,F(xiàn)在想想,只能用一句著了魔來概括。本想著,這一世惹不起躲得起。結(jié)果,人還沒進(jìn)王府,又跟這些事掛上了。如此看來,還是躲得不夠遠(yuǎn)。
潯陽長公主到底是生于皇家,對這些宮廷宅院之事甚是通透。她招呼了人給顧青青布了她慣常愛吃的白灼蝦,接著道:“咱們該吃飯吃飯,該休息休息。就這些事,能躲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實在躲不過,也別怕?!?p> “無論是宮里還是王府,想要好好過下去,就得練好兩門功夫。一是看,二是躲。看清了,躲好了,就活得清爽自在??扇羰强床磺?,入了局,那就難過了。”
“青青,你記住我這句話?!?p> “等你以后入了瑞王府,一定要看清了,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