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星動
長公主府中，再次亂作一團(tuán)。
顧青青避開前來探視的皇后儀仗，從角門離去。馬車走過長街，漸漸遠(yuǎn)去。
公主府內(nèi)，紅衣鳳冠的皇后看向床上唇角猶有一絲血跡的長公主，眸中含疑：
“不是說沒什么癥狀，只是昏迷，怎么會突然就吐血了？”
春眠面色憂急：“方才溫霖縣主來，才說了兩句話，不知怎地就突然這樣了。”
“溫霖縣主？”皇后眸色微變，道：“長公主驟然吐血，茲事體大，如此，還是稟告陛下較為妥當(dāng)。”
說著，召來女官，交代幾句。女官匆匆離去，春眠輕輕為長公主掖上被角，又試了試一旁的茶盞，用布巾沾濕公主的唇角。
衣袂翻動間，只聞一陣幽香。見皇后抬手輕柔額角，春眠輕聲問道：
“內(nèi)間有些悶，娘娘可要移步外間稍事休息？”
皇后輕輕點頭，扶著她的手移步外間。杯盞輕響，清香徐來，滿室余幽。
西市，北街醫(yī)館。
“真要這么做？”林青云看向神色沉凝的顧青青，一時間不知心中作何滋味：“其實，這一切，說起來與你并無太大干系——”
“兇手無論是誰，跟誰又有著什么樣的關(guān)系，自然有該查的人去查。就是瑞王的蠱毒，也終究會有人去解?！?p> “你不需要這樣為難自己，青青。無論發(fā)生什么樣的事，還有我們在?！?p> “我知道，云叔?！?p> 怎么會不知道？
落入大理寺的時候，大哥說過。
奔赴葉城的時候，狄春蘭說過。
只身來救她的時候，林青云也說過。
每一次，無論她有任何的困難，他們始終都站在她的身后，支撐著她保護(hù)著她。她被他們保護(hù)了一輩子，也躲在他們身后一輩子。
直到最后，誰都沒有了，一個人的顧青青終于明白了，人總要學(xué)會去面對。
她看著林青云，忽然揚(yáng)起唇角：
“可是，云叔，我已經(jīng)長大了?！?p> 十三歲的顧青青，可以抱著家人，撒著嬌不要這不要那。
二十歲的顧青青，也可以抱著家人，大聲痛哭到不能自已。
可是，二十三歲的顧青青，她在世事中浮沉，縱然仍舊不聰慧，但她已足夠堅強(qiáng)到面對所有風(fēng)霜。
林青云看著她，眸色漸漸復(fù)雜，這個孩子，終究還是逐漸成長為如她母親一般的人。
閔姐姐，如果你看到了，會高興嗎？
畢竟，她與你如此相像，一樣的勇敢，一樣的堅強(qiáng)。
或許，也會遺憾的吧？
因為，她終究沒有如你所愿，無憂無慮……
“那么，走吧?！绷智嘣茋@息一聲，抬步走出：“去做你想做的事——”
嘶啞的聲音帶著釋然后的灑脫：“人間正道蒼茫時，恰值我輩爭相出。”
“仗意平生，也算快哉！”
顧青青輕揚(yáng)唇角，眸中笑意盎然，應(yīng)聲跟上。
人間千里逢故人，莫道此間機(jī)緣深。
不論虛假不論真，三杯白酒浮此生！
景仁宮，內(nèi)殿密室，金冠玉帶的天子看著眼前微微亮起的星陣，輕聲嘆息：
“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阿纓，你看到了嗎？”
殿外，內(nèi)侍的通報聲隱隱傳來：
“陛下，皇后娘娘差人來報，潯陽長公主突發(fā)異狀，吐血昏迷……”
昏暗中，高大的人影緩緩合目，片刻后，暗門開啟，天光照入。斑駁的影映在他深邃的輪廓上，他緩緩啟唇：
“傳令，擺駕公主府。”
恩怨紛爭，是非對錯，終究到了該了結(jié)的時候。
天際風(fēng)云涌動，遮蔽白日。
大理寺外，老槐樹下，杜玉衡緩緩握住一枚系著布絲的銅幣，望向天際。
布絲翻卷，隱隱露出其中字跡。
“倚樓聽風(fēng)雨，濤聲不自來?！?p> 聽濤樓上，林青云與顧青青扶欄倚望江面，江波忽然翻涌，千帆鼓起，于江流之中隨風(fēng)搖曳。
“起風(fēng)了……”
江河對岸，無名舫中，歌女垂首婉轉(zhuǎn)低吟。青衫文士倚榻執(zhí)棋，玉盤之上，棋子星羅，勢成膠著。
侍立他身側(cè)的黑衣男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自娛自樂，就連船身輕晃，也分毫未動他分毫。倒是盤上的棋子晃落一地。
青衫文士卻像是沒看到一般，輕落一子于角落，輕笑：
“又輸了?！?p> 黑衣男子冷冷開口：“棋已經(jīng)毀了。”
“可輸了，就是輸了?！鼻嗌牢氖渴捌鸬厣掀遄?，歪頭看他，表情中帶著得意與戲謔：“所以——”
“我又贏了，小洛寧?！?p> “你沒有贏，最后一局棋毀了?！焙谝履凶涌粗曇衾涞凵裾J(rèn)真。
“那是誰毀的？”青衫文士好笑地問他。
“風(fēng)?！焙谝履凶硬磺椴辉傅卮鸬馈?p> “那就是說，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天意?！鼻嗌牢氖壳昧饲闷灞P，道：“小洛寧，你看，就連天意也讓你輸——”
“所以啊，你還是乖乖認(rèn)輸吧?！?p> 黑衣男子不理他，轉(zhuǎn)過臉丟下一句：“無聊?！?p> “確實好像有些無聊……”青衫文士托著下巴想了想，突然“欸”了一聲，道：“要不然，我們再來一局？”
黑衣男子干脆轉(zhuǎn)過身，表示拒絕。
青衫文士自顧自擺下棋子，黑白兩子依次落下，錯亂的棋局一一復(fù)現(xiàn)：
“這一次，我們都不下，讓天來下?！?p> 黑衣男子倒是有了些興趣，問：“那要是沒有風(fēng)呢？”
青衫文士抬眼笑覷他一眼：“那就等?！?p> “等到什么時候？”黑衣男子看著他一子一子落下，竟將方才的棋局分毫不錯地復(fù)原出來。
最后一子落下，擺棋人起身：“等到風(fēng)動，等到分出勝負(fù)的時候?！?p> 黑衣男子順著他的動作看向窗口。
舫外，細(xì)柳輕拂，清波微漾，青瓦閣樓在碧影中漸次掠過——
聽濤樓中，足音漸近。
那聲音，沉穩(wěn)輕緩，停在門廊處。三聲輕響，門扉吱呀。故友初識，數(shù)目相對。一瞬間，好似光陰穿梭，歲月輪轉(zhuǎn)——
風(fēng)停云駐，浮塵盡消。
未知的天際之外，星盤轉(zhuǎn)動，星位次第亮起。
冥冥之中，顧青青回首朝著遠(yuǎn)處游舫望去——
晴空白晝，碧波千頃，百舸搖曳，怡然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