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院落。
入冬時節(jié)小院枯樹上結(jié)滿寒霜,偶有冷風刮過,帶起一朵又一朵的雪花向遠方飄去。
楊溫情呆呆的坐在石桌旁,似在回想金林史此前大逆之言,忽覺有幾分道理。
不過,身為陛下家臣,逼迫陛下退位乃是大不忠之舉,金林史自然不會這么做。所以這句話,如果拋開其他因素,是說給楊溫情聽的。
影徒史自然懂,在金林史言及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他慚愧的望向楊溫情,對金林史的話語有些厭惡。
鴻帝莊驚鴻內(nèi)改規(guī)制,外平蠻夷。
外平蠻夷的那場后唐戰(zhàn)役,便是鴻帝親征所發(fā)動的。遠比現(xiàn)在的商慶之戰(zhàn),規(guī)模還要龐大不少。
只能說是現(xiàn)在。畢竟局勢還沒有打開,南商究竟調(diào)集了多少兵力與世家宗門又有多少子弟參戰(zhàn)便不得而知了。
自金林史先行一步后,已過去數(shù)時辰。楊溫情幾乎紋絲未動,也因此影徒史身上寫滿了擔憂二字。
如果他真明白金林史的意圖。還會再叫他聲叔叔么?
他明明是想讓溫情為北慶未來犧牲罷了。
朝廷縱然紛爭再大,哪有什么人物敢對鴻帝下手。即使有諸如此類的想法,那也只能是想法。
而楊溫情不同,他不是朝廷之人,卻和太子莊草木關(guān)系匪淺,有如親兄弟。如果奪權(quán),像鴻帝奪位稱帝那般,他是要被殺頭的!
“你不必將金玉律的話放在心上,他只是隨口而言,陛下雖是老了,鎮(zhèn)不住朝廷,但也絕未糊涂?!?p> “我們此次齊動也是陛下親諭,陛下他對局勢還是很有分寸?!?p> 楊溫情發(fā)絲被掀起,一臉呆怔的轉(zhuǎn)頭,不知有沒有聽見影徒史的話語。
他抖落抖落衣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心中暗自思量,其實我只是想著想著睡著了……
“不會。我知道怎么辦?!?p> 就在昨日。
莊草木將鴻帝莊驚鴻親賜的狐,鶴,令以及鎮(zhèn)國之劍莊氏,天虹的事情在信中與他說了個一清二楚。
他還是對事情有些分寸的。
“那就好?!?p> 影徒史點頭,松了口氣。
“我也該回去復(fù)命了?!?p> “保重,小子?!?p> 楊溫情道了聲好。出小院沒多遠的影徒史聲音又傳入他耳朵里。
“可千萬別死在西疆?!?p> 金林史與影徒史二人離開后,楊溫情收起楚臣與輕霜二劍,與東御史也告了個別。
他說他想會中原看看。
于是他就去了。
……
青山澹位于澹州,高峰入云,風景秀麗。山前有河水環(huán)繞,一派仙境氣象。
山前那條河名曰落云河。
傳說河水自天邊云闕而來,有如九天銀瀑傾泄而下,極為壯觀。也因此與云間城佳釀落九天齊名。
忽有一人駐足在河邊,河水緩緩流淌,他望向落云河的那一邊。
落云河那邊高山起伏,青翠繚繞,滿是生機。
那座山就是青山澹道觀的山峰。
“好久不見?!?p> 楊溫情聲音從岸邊傳向水底,對岸,山林間,似隔著萬古歲月,日月星辰,格外滄桑。
這聲“好久不見”是對門若溪說的。門若溪說他沒有家,是青山澹道觀收留了他,所以青山澹道觀以后就會是他的家。
所以他死了,他也會回到青山澹道觀,入土為安。
他這人沒有什么愛好,唯獨對青山澹道觀五個字格外敏感,張口就是,閉口腦海里想的也是。
可惜他已經(jīng)死了四年了。
四年了啊,應(yīng)當對著青山澹道觀再說一聲。
——好久不見。
行人會以為他被眼前壯觀的落云河迷住,久久矗立無法動彈。
只有他知道,他不敢倘進這條河,不敢去面對門若溪。
更不敢去面對門若溪的師父。——青山澹道觀觀主,高陽不悔。
山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他該面對的。
……
“楊溫情前來拜訪。”
守門弟子本對來歷不明人劍拔弩張,可當他聽到這個名字,躊躇片刻,收回了架勢。
“你當真是楊溫情?”
楊溫情臉頰帶著笑意,疑惑的點了點頭。
“請進吧?!?p> 正當楊溫情不解想要問到為何不需要通報的時候,守門弟子推開道觀外門,向他解釋道:“觀主有過交代,遇見姓楊名溫情之人便可直接進入,無需通報?!?p> 觀主高陽不悔對自己還真是“惦記”。
他道了聲“多謝”,隨引路人走進院落。
院落里有不少梨樹結(jié)花,密密麻麻的花朵讓人沉淪。一位中年男子手持水壺,正仔仔細細的澆花,很是認真,手法也極細膩,可以看出是長年種花澆花留下的手法。
“若溪說他喜歡梨花,于是我這院子便種滿了梨花?!?p> 中年男子聲音傳來,他認定這是觀主高陽不悔。
梨花。
門若溪對他也有提起。
“到了第二年啊……梨花開了,觀里……卻少了個人……”
“……少了個賞花的人?!?p> 高陽不悔聲音有些顫抖。
梨花開了,看花的人卻不在了。
世間美事終是兩難全。
楊溫情作揖,深情款款道:“我此來便是為了贖罪,求觀主寬恕?!?p> “也想來再看看他。”
高陽不悔提起澆水壺,放到就近的木桌上。
“四年了,也該來看看若溪了?!?p> 梨花開的茂盛,顏色各有,朵朵嬌翠欲滴,惹人憐惜。
楊溫情從小道上一步一步跨過,步履沉重。他看著攀出柵欄的梨花枝條,柔軟而剛毅,似有著門若溪的秉性。
“像吧?我也覺得像。我甚至都覺得這些梨花就是死后的若溪?!?p> 高陽不悔沙啞道。
“四年了你才來,若溪等了你好久?!?p> 門若溪沒什么朋友。
遠在佛門的避塵算一個,山前開滿的梨花算一個,楊溫情算一個。
他眼角濕潤,臉龐化出一種別樣的美感,有如美嬌娘。
“我來晚了?!?p> 高陽不悔正視眼前的楊溫情,對門若溪感到欣慰。
他下山?jīng)]錯。
他交了個好朋友。
“看過往的信箋,聽說你是暮兄的弟子,我當時還多有慶幸。”
高陽不悔苦澀的笑道。
“他還說,你是天底下待他最好的朋友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