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順宗熙和三年冬月,為彰顯天道平順、與民同樂,上發(fā)諭,中書、門下擬詔,六部協(xié)同,一場聲勢浩大的彩車花會便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各地采選的良家女陸續(xù)送入京城,只不過,良家女有良家女的尊嚴(yán),像這樣拋頭露面、當(dāng)眾娛人的事情,損的不止是她們個人的顏面,遂各個家族都苦不堪言。
如此,便有家族私下運(yùn)作,將小班茶室里的清倌人認(rèn)作義女,送往京都充數(shù)。
那些倌人自幼熟習(xí)琴棋書畫,最擅揣度人心,上窺朝堂、下匿市井,其能不次于官家女,更沒有良家女子的羞澀和自持,推到臺前是最合適不過。
于是,轉(zhuǎn)年的正月十六日,最后一場斗彩的彩車,沿著內(nèi)城環(huán)街一圈又一圈巡游著,直到戌正十分,十二輛彩車全部??吭趯m城門樓下,側(cè)方便是專為娘子們比拼才藝而建的花萼相輝樓!
——那是一座兩層高閣,直比宮城門樓略低,上有寬臺,可供入選娘子登臺獻(xiàn)藝。
這花萼相輝樓從花會初起時便開始籌建了,歷時月余,終于今日投入使用。
熙和四年,權(quán)相曹碣和太后娘娘的博弈陷入白熱化,順帝遂趁虛而入,于是便有了這場皇帝牽頭、太后權(quán)相合演的鬧劇——彩車花會。
花會之后,許多“良家女”入宮做了娘子,也有一部分人留在了義父母的家中。不過,沒過多久,郢都郊外便又起了一座樓閣,恰在春暖花開之際落成,便取了“昔花”之名,許多人去過之后,對鴇母曹氏的身份底細(xì),心中便有了數(shù)。
“急報!急報!前線告急!”
沒錯,這就是我剛?cè)胱∥艋菚r,最常聽到的一句話。
“都擠在一處做什么?天天告急,新鮮嗎?”曹阿姆總是這樣口是心非,這昔花樓當(dāng)中,最喜歡瞧熱鬧的,便是她了。
“都過來。”尚算清靜的昔花樓里,曹阿姆是可以說一不二的?!按洪澮策^了,官老爺們也該活絡(luò)活絡(luò)筋骨了。后日開牌,你們都給我準(zhǔn)備好了,阿姆特意給你們請了幾位紅極一時的花魁,來教導(dǎo)你們?nèi)耸?。?p> 我看到有人在翻白眼,不禁掩唇一樂。
“虞丫頭?!?p> “阿姆。”我應(yīng)聲出列。
“你可知,什么樣的男人愛俏,什么樣的愛俗?”
“嗯。。。”我偷眼去看旁人。
“你可知,什么樣的男人喜歡以女為尊,什么樣的男人喜歡裝扮女人?”阿姆又問。
“阿姆的問題好怪,虞兒還小,不懂這些?!蔽已诿娲诡i,以嬌羞之態(tài)示人,反正,男人嘛,不都喜歡年輕貌美、柔順聽話的么?
“你這樣子倒能俘獲大部分男人的心?!辈馨⒛菲鹕硇衼恚谖疑碇芾@了一遭,伏耳道,“但這還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一抑一揚(yáng),著實(shí)駭人!
我周身一驚,跳了開去,卻聽阿姆繼續(xù)言道:“這男人,不外乎三種,一種好色,一種貪利,一種愛才。好色者,肢體容貌缺一不可,雅俗共賞,有床笫之能為佳;
“貪利者,以不自掏腰包為首要,白吃白住,或逃單以醉,不一而足;
“愛才者,中上之姿即可,才學(xué)智識為佐,弈棋小酌、高談闊論無一不能,方可稱佳!”
“若有女為證,貌丑,無才,亦不肯教他白占了便宜去,何如?”
“亡?!?p> “何解?”
“自食其力、獨(dú)成門戶者,難活矣!”
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與幾位花魁娘子日日混在一處,心高氣傲的女孩子們,卻怎也比不過歲月熔煉出的風(fēng)華,便慢慢被她們吸引了去,乖乖聆訊,不敢怠慢。
當(dāng)然,能夠一同聽訓(xùn)的,并不包括一眾年紀(jì)不夠的小丫頭。
“阿妍,你在門口做什么?”在娘子那里坐久了,難免會口渴,我央了阿薔出去沖茶時,拉開門不防有人跌進(jìn)來,將在場所有人都驚動了。
“這是我房里的小丫頭,規(guī)矩還未教全,讓姑娘們見笑了?!币晃稽S姓的娘子站了出來,替那小丫頭打圓場,“阿妍,你杵在門口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喚作阿妍的小丫頭看起來只有十來歲,身量纖細(xì),兩只大眼睛頗為靈動,尤其是抿嘴一笑時,兩個淺淺的酒窩隱約可見,更顯俏皮可愛。
“欸,我說阿香,你的這個丫頭偷聽我們講話,不止一次了吧?總是跟我們說規(guī)矩沒教全,你什么時候能教全?。俊庇腥搜哉Z中夾槍帶棒,裊裊娜娜的樣子好像話不是經(jīng)她口說出的一般。
“就是就是,小小年紀(jì)就好奇這些,咱們那么大的時候。。。”
“行了行了,就你們說的那些小伎倆,我家阿妍早就會了?!秉S娘子面露不悅,“若非不得已,誰會入這行?入了行還不多學(xué)些本事,好給自己多謀些傍身錢。。?!毖约按耍S娘子竟兀自抹起眼淚來。
“好了好了,每次一說到這兒,你就哭天抹淚的。拿帕子擦擦,給。。?!?p> “黃娘子為何會這般?”我壓低聲音詢問曹阿姆。
“娘子們都是樓主請來的貴客,沒得讓你知曉她們的過往,還想不想學(xué)本事了你?”沒的被阿母呵斥,我倒沒覺得什么,阿薔覷了我的神色,頗不高興的樣子。
我抿嘴一笑,示意阿薔稍安勿躁,繼而站起來,給各位娘子斟了杯茶,笑道:“各位娘子且息怒,這位阿妍妹妹,日后也是要與我們同列花班的,早些學(xué)起來也是好的?!?p> “虞姑娘可真會說話。。?!?p> “還是虞兒有見識。來來,我們繼續(xù)講。阿妍,茶水不熱了,你再去沖些?!比绱?,那個喚作阿妍的小姑娘,不情不愿地提了水壺,出去了。
我不知道的是,黃娘子的閨名喚作郁香,年幼時一心向往“白首不相離”的美好,自以為能和拿體己貼補(bǔ)資助的情郎相守一生,哪知他不僅名落孫山,還騙光了她的家財,將她賣進(jìn)窯子,獨(dú)自遠(yuǎn)走高飛了。
我更加沒料到的是,那個阿妍丫頭,和我,也有一段解不開的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