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曹相安了什么心思，竟應(yīng)承了偽燕和親的條件。朝堂后宮炸開了鍋，奇恥大辱云云，更有甚者以頭觸柱，是以死明志耶？
里坊間的流言業(yè)已傳得沸沸揚揚，什么當(dāng)今沒有適齡的公主可嫁，欲納宗室女充作親女，什么要將先帝的幼女記在太后名下出嫁，還有將出嫁女召回一說，甚至有人更離譜，言及太后舍不得孫女，也不愿意將皇家女子嫁去他國，至于是選擇官家女還是良家女，便各執(zhí)一詞了?？偠灾?，朝堂上一邊倒地同意和親，分歧不過是選擇誰家的女兒罷了。
茶樓酒肆則是另一番景象，今科舉子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處，談?wù)摰膬羰切┬l(wèi)國保家的豪言壯語，聽著便讓人熱血沸騰。然，六哥來時，卻是這樣說的：
“他們懂得些什么？不過是過過嘴癮罷了。若真到戰(zhàn)場上去，‘拎刀砍斷自己腳’說的就是他們！”對于那些自命不凡的書生，他向來比他們還要眼高于頂。
“和談？他們能談出個鳥??！最后還不是得拿我們女人出去頂缸。”
說起那些高談闊論的書生，水中仙的態(tài)度反而十分明確，明確到直接將汪舉人攆出了昔花樓。
說到汪舉人，春闈時揪住了及第的小尾巴，一時興奮過了頭，將全部身家投到了水中仙身上，著實樂呵了幾日。哪知他是個家徒四壁的，上京前便把家產(chǎn)變賣一空，只身前來，本是想一舉得中后便扎根于此的，可他一個每日三餐全靠鄰里接濟的窮書生，哪知京城米貴？
“你怎知他們談不出個鳥來？他們又是誰？”有人吃吃地笑她。
“還能有誰？那個見天兒來討銀子的窮秀才唄~”
“秀才？人家現(xiàn)在可是舉人老爺了，高貴得很呢?！毕蓛簱嶂鴦傂藓玫闹讣?，拉長了語調(diào)，“以后少拿這個來擠兌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爛玩意兒，還不如女人能拿來和親，維護親人平安呢！”
“姐姐是有大將軍呵護著的，不像我們，連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貨都輪不上呢。”
“小蹄子，想男人想瘋了？”仙兒白她一眼，“今兒個初幾了？嗯，將軍應(yīng)該不會來，我就先去歇著了?！标种割^算了算，仙兒便準(zhǔn)備打道回府了。
“嘁，不就是有大司馬大將軍捧著，就把自己當(dāng)成帝姬一樣，看她那副德行。。?！?p> “小蹄子又嚼哪門子舌根？”曹阿姆陰森森地出現(xiàn)在她們身后，“不去給老娘賺金子，還有臉對她說三道四？今天的晚飯我看是不必吃了！”
“阿姆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樓子里磋磨不聽話的小姑娘，其手段可不止于打罵，剛拐來的小姑娘往往挺不過三成手段便屈服了。這些一路荊棘過來的姑娘，哪個不曉得利害？見阿姆翻臉，頓時噤若寒蟬。
秋闈臨近，考官考生之間走動得愈發(fā)勤謹(jǐn)，只不過昔花樓樹大招風(fēng)，生意便難做了。
“仙兒，仙兒你聽我說。。。哎哎，你幫幫我，幫幫我嘛！好歹咱們恩情一場，那劉大人我便不說與旁人，單給你介紹。。?！?p> “然后呢？白跟他睡一覺，好讓你仕途有望？”
“沒有沒有，我。。?！?p> “你們誰把這個家伙放進來的？”不等汪舉人解釋，仙兒便喚了龜公，幾棍下去，汪舉人便不敢再靠近了。
“我說你往哪兒去？”曹阿姆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終于尋得仙兒，一把扯住，“茶室里有客人點你的局，還不隨我來？”
“今日初五，林將軍在家陪夫人。。?！?p> “陪什么夫人？”曹阿姆強牽了她上樓去，“今日圣上傳召閣臣議事，沒哪個敢逃脫的！你呀，也別一棵樹上吊死，這次可是個俊俏小公子，你給我伺候周全了！好，到了?！蓖崎_茶室的門，曹阿姆便是另一張嘴臉，福禮如儀。
“行了，你下去吧?！?p> 客人背對著茶室門口，揮了揮手便將人都遣退了。有人使了暗勁，將曹阿姆強行拉出了茶室，之后便留在門口守著，沒有吩咐誰也不得靠近。
水中仙正自納罕，腿窩被人猛踹一腳，膝蓋一痛便身不由己地跪倒伏下去。
未及尖叫出聲，就有人扯了絹帕塞進她的嘴里，直憋得她差點吐血。
“想來你也是不明白本宮為何會如此待你?！闭簧系娜司従忁D(zhuǎn)過身來，一身男裝打扮的將軍夫人赫然在座，兩撇小胡子偽裝得實在拙劣，即便不認(rèn)得她的水中仙也輕易看出了她的女兒身。
大楚天下，不止后宮的主位娘娘可以自稱“本宮”，一些頗有權(quán)勢長公主、大長公主都可以這樣稱呼自己——她們，也是可以獨立開牙建府的。
“唔，唔唔，唔唔唔！”水中仙掙扎著想說話，奈何嘴巴塞得太滿，只能嗚咽著。
“你想說什么？”丹珠冷淡地揚起了下巴，“想說你是大司馬大將軍的女人？呵！好厲害?！砰_她的嘴，讓她說！”
水中仙喘息了好一陣，才徐徐開口道：“我，我并不知道貴人的身份，可貴人的氣度著實不凡，當(dāng)是宮里出來的，再不濟也被宮里年久的嬤嬤教導(dǎo)過。奴一個小小賤民，何至于勞您大駕，出手教訓(xùn)？還請娘子給我個痛快，讓我死也做個明白鬼！”
“給你個痛快？”女子哂笑，“那我豈不是很不痛快？”
“娘子明鑒，像奴家這般賤籍出身的女子，什么苦沒吃過？什么罪沒遭過？您喊打喊殺，并不能達到您想要的結(jié)果啊！”水中仙的嗓子有些嘶啞，恐懼參雜在里面，頗為凄厲。
“哦？那你便教教本宮，該如何折磨于你？”
“娘子，奴只為一口熱飯果腹、片瓦屋檐避雨，奴家幼年吃過的苦便是一生都抹不掉的痛——想必娘子也是一樣的吧？”
“你胡言亂語什么？”女子并沒有過多展露自己的情緒，只將眉心挑高了一分。
“娘子提到了大司馬大將軍，奴便有話說了。
“林將軍一生的際遇，恐怕娘子并不是全都知曉，您認(rèn)得的只是現(xiàn)在的他。”
“那又怎樣？我不了解我的夫君，但我依然能好好地輔佐他、照顧他！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憑什么，憑什么你一出現(xiàn)，就統(tǒng)統(tǒng)搶了去？”
見她喊得聲嘶力竭，水中仙有些害怕，害怕她會和自己心中的那個“母親”重疊在一起。
“娘子。。?！彼跞醯睾魡疽宦?，“項娘子，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你。。。你怎么知道我姓項？”
“林將軍身邊的人里，能來這里跟奴家討說法的人，恐怕只有大將軍夫人，國朝長公主——項丹珠能夠做到了?！?p> “不錯。識得字嗎？”
“幾本簡單的書都能通讀下來?！?p> “還不錯?！弊罱K，她留下了這樣一個評價。
“項娘子！”水中仙拜下身去，“請娘子恕奴家僭越之罪！奴家知道，不被親人、愛人看重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娘子年幼時應(yīng)是家中的寶貝，現(xiàn)如今被丈夫棄若敝履，心中必然生怨。小女子不才，愿替娘子分憂！”
“你？你如何分憂？”
“娘子所憂之事，必是與大司馬大將軍有關(guān)?！彼邢裳氏掳肟谕履姏]人打斷她，繼續(xù)道，“如今林將軍也算是處于風(fēng)口浪尖，一旦船翻，對您來說便是滅頂之災(zāi)。所以，現(xiàn)下的將軍不應(yīng)該再到昔花樓來了?！?p> “哼，你倒是有主意！”
“論長相出身、見識廣博，奴家自是比不過娘子的。娘子從和親一事當(dāng)中，定能看出些什么來，奴不知是否有幸能否聽到帝姬的一番高論？”
“不必了?！彼λπ渥?，“我十五歲那年，便被父皇嫁與了林霈。如今七載過去，我倒是沒見老，他卻轉(zhuǎn)手給我戴了幾頂綠帽子，你，便是那其中一個。”
“娘子若是不愿意看到奴家與林將軍見面，奴家。。。??！”
“本宮自然是不愿意見到你與他出雙入對的。來人！”
得了丹珠帝姬的命令，門口的隨侍迅速開門進來，
“我們同是弱質(zhì)女流，何必為難彼此呢？”現(xiàn)下才明白，她的出現(xiàn)，就是為了打掃戰(zhàn)場的。
當(dāng)?shù)ぶ榈奂Ь従彶匠霾枋?，仙兒的臉已然面目全非，掌印摞著掌印，宛如一朵盛開的花兒。彼時，她再發(fā)不出聲音呼救了，卻也在心中暗暗發(fā)誓：這個男人，即便毀掉這天下我也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