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親歷昔花樓勢頹,我才知去歲戶部董主事家被查抄,只是他小試牛刀罷了。
他并非真心跟昔花樓過不去,昔花樓只是個可有可無的犧牲品罷了。至于他為什么獨獨保下了我,我著實不清楚原因。
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心事——那些他心里的暗影,似乎都能從我身上找到答案。于是,我便在他南城那所小院子里,靜候佳音。
最讓我耿耿于懷的,其實是他不許我參與昔花樓的事情。
又或許,這是他為了讓我擺脫那個地方,故意設(shè)的局?
林河給我安排了兩個小丫頭,一個厚嘴唇、笑模樣的叫做忍冬,另一個叫做耐冬的,則是一個大眼睛、招風(fēng)耳的姑娘。初初聽到她們介紹自己,我就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你們兩個是一塊兒進(jìn)府的吧?”
“姑娘如何得知?”林河剛走,忍冬便忍不住問道。
耐冬卻是個耐得住的。她拽了拽忍冬的衣袖,叫她不要問了,先做好自己的事。
我笑了笑,心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便叫她們先去將主屋的寢房打掃了,再燒了熱水來,自己揀了要緊的物什,自行往主屋去了。
其實,林河將這里安排得很好,一切都妥妥貼貼的,寢房也并不需要再打掃什么。我這么吩咐,也只是想看看她們手腳夠不夠利落,心思夠不夠忠誠。
“姐姐,你怎么不讓我問明白呀?你不好奇嗎?”
“有什么好好奇的?!蹦投稚匣钣嫴煌?,頭也不回地答道,“咱倆的名字如此相像,明顯就是新近改的,當(dāng)然是一同進(jìn)府的?!?p> “姐姐姐姐,你好聰明!我都想不到。。?!?p> “我說,你垂個頭杵在那里做什么?姑娘吩咐我們來收拾屋子,你倒是清閑不上手了?”
“哦哦,對對對!”忍冬慌張忙亂地開始整理,卻是亂做一通、毫無頭緒,沒打碎幾個茶盞都算是奇跡?!鞍⊙剑憬?,我該從哪做起呀?”
“去,把雞毛撣子給我拿來?!?p> 好像知道這個孩子從未認(rèn)真做過這些雜事,耐冬便挑起了大丫頭的職責(zé),一字一句明確簡單的指令發(fā)出,那指揮若定的樣子,頗有些大將風(fēng)采。
“忍冬?!毙⊙绢^拎了半滿的簸萁出來,我便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待走得遠(yuǎn)了,便叫住她問,“耐冬如此使喚你,你,不覺得憋屈嗎?”
“姑娘說什么吶?”忍冬睜著懵懂的眼睛,“婢子從小便粗枝大葉,收拾家務(wù)像是在故意搗亂,上一個主家的小姐說我是。。?!彼D(zhuǎn)轉(zhuǎn)眼珠,卻學(xué)不來那句話,急得滿頭大汗。
“是不是說你收拾家,像是旋風(fēng)掃落葉?”
“對對,就是這么說的!”她開心得笑了起來,一伸手,居然把剛剛那半簸萁臟東西揚了滿院子去,頓時驚慌失措地跪了下來,“對不起,小姐,婢子不是故意。。?!?p> “跪什么跪,還不起來收拾干凈?”我掩嘴笑她,心下卻有點喜歡起這個小丫頭來。
轉(zhuǎn)眼便是大半個月過去,歲月平靜得幾乎凝固,哪怕十五那日林河來接我去江邊看賽龍舟,我都覺得乏味。直到六月朔日,林河著人送來了當(dāng)月的月銀、布料、煤炭、米糧、菜籽油以及足夠接下來十日所需的肉菜,一一排布好便離去了。
“唉,小哥且慢走。”我叫住了當(dāng)中管事模樣的那人,偷偷塞了兩塊碎銀過去,“跟您打聽一下,最近怎不見林河小哥了?”
“姑娘恁的多事,夫人跟前都伺候不過來,怎得空往南城跑?”他不屑地瞥了我手里的碎銀一眼,嫌棄地揀了一塊揣進(jìn)懷里,“多謝姑娘了。姑娘想出頭,這個可不太靠得住?!毖粤T便大踏步追他那些手下去了。
“這些勢利小人!”忍冬恨得咬牙切齒。
“慎言?!蹦投瑩]手掌拍在她肩膀上,“夫人是皇家女兒,又是太后所出,如今。。?!狈路鹩X察到自己說得太多,忍冬覷我一眼,低頭垂目退到后面去了。
我笑笑,只道乏了,回去歇了午覺,醒來仍覺不通,便叫耐冬進(jìn)來服侍,順嘴問她:“這些日聽你言語,你仿佛是讀過書的,是嗎?”
“婢子不敢在姑娘面前班門弄斧?!彼g了帕子遞上來,垂了頭,不多言不多語的樣子。
“想你也是大家子出來的,懂規(guī)矩得很?!蔽倚χ舆^熱毛巾,“我雖不能像對待親姊妹一般對待你,卻也不會因為你的幾句議論便罰了你去。說吧,這些朝里朝外的事,我喜歡聽?!?p> “婢子。。?!彼幸凰驳氖?,旋即噗通跪了下來,“婢子不敢?!?p> “你這是。。。”我被她這一跪弄蒙了,旋即反應(yīng)過來,“你是在這上頭栽過大跟頭,是嗎?所以才。。?!?p> “是?!彼澚寺曇?,“婢子就是因為這個被趕出家門,跟老子娘分開的。婢子發(fā)過誓,今生再也不犯相同的錯誤了,還請姑娘饒了婢子這遭吧!”
我心了然。
“逼你破誓確實不太好,”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敲在桌上,“那我便順著你上晌的話猜一猜好了。嗯——”
“姑娘,姑娘,這種事還是不猜的好,還請。。?!?p> “你們主仆在做什么新法子耍呢?”
我有一剎那的驚喜,卻不得不迅速收斂了心神——這個男人,對我能說抓就抓,說放就放,生殺予奪,好不歡暢!不成,我不能將掌控權(quán)完全交到他手上,至少現(xiàn)在不行。
“沒什么,我們說話作耍呢?!蔽倚χ鹕碛?p> “聽說,你在打聽我家后院的事?”他笑著坐了下來,深情款款地盯著我凈面,“怎么,覺得我家大宅更闊大些?”
“還是六爺?shù)男拈煷?,裝了國家大事,還要裝我們這些兒女情長?!蔽颐鏌o表情地敷衍他。
待耐冬收拾了臉盆面巾出去,他才癩皮狗一般蹭了上來——
“怎,嫌爺久不來看你了?”
“奴何德何能。。。哎呀!”我被他用慣常的手段攏在懷里揉搓,直揉搓得我渾身酥軟沒了力氣,才不得不告饒道,“爺,我的爺,您后院的大佛不好惹,您便來捏我這個軟柿子,這合適嗎?”
“我瞧著沒什么不合適。”他嬉皮笑臉地繼續(xù)揉搓,“曹老狗被我揉搓夠了,總不能讓我空著。。。嘿,嘿,你個小騷蹄子,真帶勁兒!”
總算把他敷衍過去,我攏著薄被笑話他:“這白日宣淫的罪過,六爺你認(rèn)是不認(rèn)?”
“認(rèn),爺做過的事兒,沒有不認(rèn)的?!?p> “那你認(rèn)不認(rèn),你對丹珠帝姬也有幾分真心?”
聽聞此言,他的臉色唰地變了。我心了然,丹珠帝姬就是一個風(fēng)向標(biāo),是用來討好太后的一顆棋子。
“我已經(jīng)上書,請立長子林燁為世子——林燁是丹珠的兒子,我這樣做的用意,你懂了吧?”這便是將他太后黨的身份昭告天下了嗎?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丹珠帝姬是太后親女,為何她的位份。。?!?p> “丹珠嫁給我的時候,太后還只是皇后,曹相已經(jīng)是曹相。你,明白么?”
原來,現(xiàn)在的太后已經(jīng)不是那時的太后,曹相也已經(jīng)不是丞相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丹珠帝姬的位份,要漲一漲了?”
君即卯
忍冬就是金銀花,花語有真愛、厚道; 耐冬是山茶花的別名,花語是理想的愛。 朔日,是指每月初一,望日是每月的十五或者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