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陛下大駕光臨，是我們始料未及的。
迎駕、寒暄用去了大半個時辰，終于落座吃茶，我已近腰酸背痛腿抽筋，整個人都頹了。
“虞姑娘有孕，不如先回去歇息。”我假意應承，本想躲在門口偷聽，卻被他瞧出端倪，笑盈盈地叫了回來，“姑娘怕是硬撐著，想知道孤有何圖謀吧？”
我尷尬地笑笑，這話，我沒法兒接??！
“虞姑娘且安心，只需陪孤演一出戲，日后你便能與那林家小子長長久久，如何？”
“。。?！蔽页烈?，“只怕，陛下這出戲演完，我與那林霈，再也不能和好了吧？”我抬頭直視他，余光掃到穆鉉，他的眼神里滿滿都是“你不說實話會死嗎”。
燕王大笑，直道：“好一個聰慧女子，甚合孤心！若那林小子負你，你便留在孤身邊如何？”
“不是我不肯遂您的愿。。?！蔽乙а?，拳頭緊緊護在小腹前。
“孩子不是問題。”他會拿這個孩子做什么，我們都心知肚明。
“父皇，兒臣有求。。。”
“起來?！币娔裸C跪下，燕王先不悅起來，“孤如何不知你心意？莫急，且等她將孩子生下，到時還需不需要她出馬，就看你的本事了?！?p> 燕王陰惻惻的聲音聽得我膽寒。
“想來，虞姑娘沒有相熟的使喚人在此，倒也便宜（1）。來人！”我不防他直接收拾了我的行李，強行將我?guī)нM了他的后宮，并宣稱我身懷龍種，日后可繼承他的帝位——皇后所出的幾個嫡子都無權爭奪。
我被按在金座上接受一眾宮人的朝拜，口不能言。
“你說，林小子聽說他的女人上了孤的床，會是什么反應？”
我只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反應。這不僅關系到我自己的身家性命，還有腹中胎兒——他還那么小，不到三個月，要弄死他實在太容易了。
“好了，美人不哭，明日帶你去校場，看老三帶兵出征——你還沒見過我大燕的軍威赫赫吧？哈哈哈！”
我秉持一貫的作風，依舊一言不發(fā)，即便這位陛下與我第一次見他時的表現(xiàn)大不相同。
“怎么，跟林小子混久了，連客人都不耐煩哄了？”
我只能笑，笑到僵硬，笑到麻木。
索性他沒有宿在我這里，只是交代了掌事嬤嬤幾句便走了。我不敢大意，閑坐半刻，才尋了那嬤嬤來問——
“這幾日嬤嬤辛苦了。”我笑著奉承她，“敢問嬤嬤貴姓？”
“老身姓石，石頭的石——娘子不必跟老身客氣，老身受用不起?！彼鞘鍢拥拿婵淄颐媲耙昏疲箤⑽覝蕚涞囊淮筇自捝鷶D兌了回去，噎得我直想翻白眼。
“娘子也不必費盡心機套老身的話，老身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會說，只知道孕婦多吃多睡就是好的。娘子還是早些進去去歇著吧，老身告退了?！?p> 我被氣得胸悶，卻也無可奈何。自打那日被強行帶進燕皇宮軟禁，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不過，說來我離開大楚已經近兩個月了，六哥那邊一定點動作都沒有。。。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
不會是，阿薔那個丫頭，又臨陣脫逃了吧？
輾轉反側一夜，第二日晨起前往城外校場的路上，我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格外舒暢，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不時還有麥秸的味道飄來，十分好聞。
一聲悶雷，瞬間將我的好夢驚醒。
“怎么了？要下雨了么？”我揉揉眼睛，爬了起來。
“沒什么?！边€是那位石嬤嬤冷冰冰的回答，“娘子繼續(xù)睡吧，不必起來?！?p> “咱們不是要去校場送行嗎？還沒有到校場嗎？”我蹙了眉頭，伸手去掀車簾，毫無防備地被她拉了個趔趄，倒在了車廂里。
石嬤嬤往我手里塞進一個湯婆子，悶悶地說：
“就要下雨了，一場秋雨一場寒，你拿好了，過會兒會很冷的。”
她的話音還沒落定，大雨就如傾盆一般落了下來，嘩嘩之聲仿若瀑布。我心癢難耐，郢城可沒下過這樣大殿雨，應該很壯觀吧？
車馬還在前行，速度卻慢了許多，石嬤嬤幾次呵斥也沒有效果。
“石嬤嬤?！蔽覇舅斑@樣大的雨，他們還能如期出征嗎？”
“哼，本來也不能。”
“?。俊蔽覜]聽清她的話。
“娘子就別多問了，安心休息就好?！彼€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我只好塌下心來等待，“娘子在南邊兒可有親眷接應？”
“什么。。。什么接應？”我還是反應不及。
“既然沒有，老身可就幫不了你太多了?！?p> “啊？”
我懵懵懂懂的樣子似乎激怒了她，只見她眼角眉梢都倒吊起來，怒道：“不就懷了個野種嗎？也不知那幫人都搭錯了哪根筋，巴巴兒地來搶！哼哼，陛下前腳宣布太子人選，后腳就有皇子起兵，連最和善的三王爺也摻和進去了，你。。。哼！紅顏禍水?！?p> 她瞪了我一樣，氣哼哼地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我心里乍然響起一個驚雷——
有皇子起兵？不是說，燕王陛下要送穆鉉上前線嗎？到底是誰反了誰？
還沒等我捋順思路，那邊廂石嬤嬤抹開了眼淚：“可憐我家小三子，從小沒娘，爹不親媽不愛的，孤零零一個人去守那趙地（2），現(xiàn)如今。。?！?p> “石嬤嬤，你。。?！蔽乙粫r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一句三停頓地問道，“你是穆鉉的。。。奶娘？”
“可不是？”她抹著眼角，“老身奶大的孩子，跟自己生養(yǎng)的有什么區(qū)別？眼見他出生入死，我，我。。。唉，我只恨自己沒本事，什么忙都幫不上他。。?！?p> “啊，這次，可真是多謝嬤嬤了?！蔽逸p聲示意。
“你可甭謝我，要謝就去謝那個臭小子?！笔瘚邒哓Ｗ宰煊驳溃耙膊恢缃裨鯓恿?？若能全須全尾。。?！?p> “嬤嬤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況且。。?！蔽依鹚际?，“還有我吶！”
“你？”石嬤嬤狐疑地打量我。
“嗯，按他的說法，我可以說是他的妹妹，也可以說是他的侄女兒。。。”我將他的推測輕聲轉述給她，沒叫外面的車夫聽見。
“老天保佑！”石嬤嬤雙手合十，淚流滿面，“淑儀娘娘的女兒找到了，老身就算是死，也可以給她個交代了！”
“嬤嬤可不能隨便說死，”我拉住她的衣袖，“我肚里還有一個呢，你得跟著我們，看著母親的外孫出生呀！”
“嗯，我隨你去?！?p> “如此，嬤嬤可知，是哪位皇子起兵了？”
石嬤嬤好像被誰敲了一悶棍，臉色瞬間垮了：“老身也不太知道，只說是皇后親子，不滿陛下封一個還未出生的娃娃做太子，與皇后里應外合。。?！?p> “那，趙王呢？咱們現(xiàn)在又是要去哪里？”
“老身也只是奉命跟著娘子走，去。。。”她猛一咬牙，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目光灼灼，“去楚國?！?p> “他。。。呢？”
難不成，要我丟下他一個人？丟他一人，無端陷入這一場混戰(zhàn)中嗎？
“嬤嬤，我們回去！我得回去找他！”
“停下！”石嬤嬤又恢復了往日的冰冷，“三王爺?shù)姆愿?，我們照做就是。娘子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了，不為自己考慮，也請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慮考慮！”
“那我哥哥呢？”
“娘子自己也說了，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闭娴挠刑煜鄦幔?
君即卯
（1）便宜，兩個讀音，讀pian yi時，是“價格低廉”的意思，在本文中用另一個讀音bian yi，意思是“方便，省事?！? （2）趙地，大致在現(xiàn)在的內蒙古中部，與北方游牧民族接壤，是他們南下侵襲中原的必經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