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春在圍墻外停下,沈通家并不太大,墻卻不矮,幸好的是溫如春現(xiàn)在的一個縱身還能比圍墻高上一點(diǎn)點(diǎn)。
他一落下墻頭,就往與沈通先前見面的屋子掠去。
他并不知道沈通現(xiàn)在在哪個地方,這一掠只不過靠的是感覺。
他的感覺還不錯。
沈通正好在那間屋子。
那白衣小童卻不在。
跟上次不同的是,小屋里已多了一張軟榻,沈通正斜倚在上面,顯得有些疲倦,惆悵。
過了半晌,他才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溫如春。
沈通嘆了口氣道:“府里的下人真不省心,我已說過今日不見客的。”
溫如春走了進(jìn)來,淡淡道:“這并不能怪下人,他們根本不知道我來了?!?p> 沈通皺了皺眉,道:“你是翻墻進(jìn)來的?”
溫如春道:“這可以省了我不少事?!?p> 沈通似乎已察覺出溫如春語氣的異樣,這才坐了起來,道:“找我何事?”
溫如春道:“你不問我白絨刀的事?”
沈通道:“你并沒有把刀帶來,看著也不像要跟我聊刀的事,所以,我在等你問?!?p> 溫如春嘆了口氣,道:“很多東西你都看得很透?!?p> 沈通道:“但這次我卻看不透你是來干什么的?!?p> 溫如春緩緩道:“我想見一個人!”
沈通道:“誰?”
溫如春道:“你那白衣小童?!?p> 聽到這話,沈通的臉色忽然就變了,變得有些難看,有些悲傷,過了片刻,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哀傷的道:“你真想見見他?”
溫如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最好是現(xiàn)在!”
沈通道:“也只能是現(xiàn)在了!現(xiàn)在不見,以后只怕也見不著了?!?p> 他這話說得好奇怪,語言中也帶著一種悲哀的神色。
若在平時,溫如春只會很識趣地先離開,但這次卻不同。
這間屋子也不大,在這所院子較為偏僻的一角,但只要你走進(jìn)來,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其實(shí)是個靈堂。
四面掛滿了白布挽聯(lián),還有一角堆滿了紙?jiān)膲凵鷺菐?,車馬船橋,金山銀山。
白衣小童生前做人家的奴仆,死后看來倒很是風(fēng)光,可惜卻沒有一個人會來吊唁他,若不是沈通,他的死就像是路旁的一條死狗,無人理會。
這是他的悲哀?還是他的幸運(yùn)?
“這孩子從小就怕苦,前幾天偶感風(fēng)寒,拿了幾包中藥回來調(diào)治,誰知道他嫌這藥出奇地苦,每次都偷偷地倒了,等到我發(fā)現(xiàn)他的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絲毫沒有見好的時候,已遲了?!?p> 等到沈通嘆息著說完這些話,溫如春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十分尷尬。
沈通忽又道:“你怎么會突然想起來看他?”
溫如春苦笑道:“現(xiàn)在我只想看看他?!彼脑捓镆埠煌囊馕?,意思是人死了,什么事也沒有。
但說了這句話以后,他還是走上前了幾步,白衣小童就躺在榻上,臉上卻很平靜,看來他并不抗拒死亡。
溫如春喃喃道:“地久已不掃會積塵,人躺著不動,也是會沾上塵埃的?!?p> 他嘆息著,手掌輕輕地在白衣小童胸前掃了一掃,輕輕地一掃,掌緣就在他的胸前帶過,小指與無名指似有意似無意地在他心口拂過。只這么一拂,已潛運(yùn)內(nèi)力,敏銳的觸覺已察覺到白衣小童的心跳果真是停了。
溫如春這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將手收了回來,道:“可憐的……”這話并沒有說完,因?yàn)樵谶@一瞬間里,忽然一只手閃電般地暴起,扣住了他手上的脈門。
這只手赫然竟是已經(jīng)死了的白衣小童的手!
明明已經(jīng)死了的人又怎么會復(fù)活?
這只能說明只不過是假死,江湖上是有一種叫作“龜息功”的功夫,能夠作假死之眠,縱然絕頂高手亦難以覺察得出,但要練成這樣的功夫,至少也得要有個十幾年二十年的時間。
溫如春臉色變了變,過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道:“這是不是叫做龜息功?”
白衣小童道:“是!”這時他的臉看起來已不像個孩子,至少沒有那么像,他的左手扣住了溫如春的脈門,右手在自己的臉上輕輕一揭,又露出了一副新的面孔。
原來他竟是一個侏儒。
他的年紀(jì)當(dāng)然算不上童子,至少還要比童子大上個三四十歲,所以平時戴著一副面具的時候,總要裝作一副很害羞,低著頭的模樣,這樣就可以更好地偽裝自己,不被人發(fā)現(xiàn)。
溫如春道:“你們也是暗影門的人了?!?p> “我說過,你問我的問題,都是免費(fèi)的?!鄙蛲ㄐα诵?,道:“我們兩個都是暗影門的。四大護(hù)法里的其中兩個?!?p> 云飄霧繞,花移影落是四個人的代稱。
白衣小童道:“我是云飄?!?p> 輕功似飄云,無跡可尋,高明之極。
沈通指了指自己,道:“我是影落?!?p> 影為虛,實(shí)難尋,意思是善于掩飾。
溫如春目光閃動,道:“你們既然是暗影門的人,那奪這把刀,自然也是想重新在江湖上起一番風(fēng)雨了?!?p> 沈通目中突然露出了惡毒的神色,一字字地道:“沒錯,那死老頭子一言而決,竟然將諾大的一個教會全都散了開去。我籌謀許久,本已準(zhǔn)備在江湖上大展宏圖,怎知他一句話,打亂了我所有的安排,害得我又重新蟄伏二十年?!?p> 他越說越是憤怒,但等到最后一個字說完了以后,目中那種憤恨之色又漸漸消散,得意地道:“但到了現(xiàn)在,這城中再無一人能夠攔阻我奪刀了!”
溫如春道:“只因七大派的人已經(jīng)在這方圓數(shù)十里內(nèi)合圍了,而這附近能夠從你手上奪得刀的,只有勝泫,云覺大師和我。你設(shè)計殺了勝泫的兒子,讓他驟怒與我大戰(zhàn),趁機(jī)要了他的命,又讓艾霜奔赴天林寺——白絨刀出鞘,導(dǎo)致全寺盡滅!”
沈通點(diǎn)點(diǎn)頭,道:“可惜你現(xiàn)在才知道?!?p> 溫如春道:“只不過我還有兩點(diǎn)不清楚的?!?p> 沈通道:“你說,我總得讓你明明白白地上路?!彼α诵?,又道:“其實(shí)我對你這個人還是挺有好感的,沖著這一點(diǎn),許多不該說的話,我都可以考慮跟你說一說?!?p> 溫如春澀然一笑,道:“那可多謝你了?!鳖D了一頓,又道:“那乞丐是不是也是你們的人?你為什么又要去殺他?還有那把白絨刀,我絕對不信這一刀拔出竟有如此大的魔力,能將整個寺廟的人都?xì)⒘?!?p> 沈通沉默了半晌,瞧了瞧一眼云飄,似在征詢他的意見,他也只是木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通才道:“你問的兩件事其實(shí)是同一件事!”
溫如春不再問,知道他已準(zhǔn)備說了。
沈通道:“那老家伙退出江湖的時候又發(fā)下了一道命令,你可知道是什么?”他知道溫如春不知道,所以又繼續(xù)道:“他要求的是白絨刀三次拔刀之時,見刀之人必死!”
溫如春皺眉道:“晉中大俠那群人和天林寺那群和尚便是因此而喪命的?!?p> 沈通臉上又露出那種譏誚之意,道:“三次機(jī)會已經(jīng)用了兩次,只不過最后一次已經(jīng)用不了了?!?p> 溫如春忍不住道:“又是為何?”
沈通恨聲道:“那老家伙嘴上說著退出江湖,卻又不肯讓我們四個離開,于是定下這個規(guī)矩,讓我們死死跟著這把刀,什么時候出鞘我們就得什么時候殺人。他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可真是好,那刀一直在他身邊,我們自然也得跟在他身邊。”
溫如春道:“所以你們兩個不甘再忍受他的拘束,先離開了,余下兩個護(hù)法也因此恨上了你們,而那乞丐正是你們中的一個,他不殺你們,你們就得殺他們!”
沈通嘆了口氣,道:“唉,你這么聰明,我倒真是不舍得殺了你!”
溫如春苦笑道:“但我始終想不出你們只有四個人,不,只有兩個人,又怎么殺得了這么多的高手?”
沈通淡淡道:“其實(shí)你再仔細(xì)想一想,應(yīng)該想得到的?!?p> 溫如春沉吟道:“莫非是毒?”
沈通道:“大致無誤了,你去天林寺的時候可曾聞到一陣淡淡的茉莉花香?”
溫如春想了想,道:“問題難道出在花香上?”
沈通道:“沒錯,依《本草綱目》所載,茉莉花有寧神安眠之效,將此花稍作提取,加入其他藥物,只要操作得當(dāng),方圓半里之內(nèi),聞之易倒?!?p> 溫如春道:“那要是毒已投出,刀卻未出鞘呢?”
沈通道:“那引起一陣的疲勞無力之后,也就回復(fù)正常了?!?p> 溫如春贊道:“果然是好方法?!?p> 沈通緩緩道:“該說的話好像已經(jīng)說完了!”
溫如春道:“我也已沒有什么要問的?!?p> 沈通默然半晌,道:“二十年了,二十年來我從未殺人。今日為了你,可以破一破這個例?!?p> 溫如春顯得很平靜,道:“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感到很榮幸了?!?p> 沈通凝注著溫如春道:“你是應(yīng)該感到榮幸的?!?p> 說完這句話,他就閉上了嘴。
霎時間已變得靜了起來。
窗外秋風(fēng)輕輕吹起,院子里的梧桐隨風(fēng)簌簌而動,天地間仿佛已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但這份沉寂之下卻又蘊(yùn)藏著一片殺機(jī)!
突然間,沈通的左手緩緩提起,五指微分,已向溫如春脖子扣去。
他看著文文弱弱,誰知這一出手竟是如此迅捷無比,連溫如春瞧見了都不由得驚訝。
在生死關(guān)頭之間,他心頭竟沒有其他的想法卻只有驚訝!
難道他真的不怕死?
這念頭在沈通心頭一閃而過,也就在這剎那間,他的手已將扣住溫如春的脖子。
無論誰都可看得出,這一抓一旦抓住誰的脖子,誰的脖子都得扭斷!
便在這時,外頭忽然射來了三點(diǎn)寒星。
三點(diǎn)寒星閃電般地飛出,雖然后發(fā)但其勢道勁急——反而先至——打向了沈通的手背!
沈通臉色忽然就變了,這三點(diǎn)寒星當(dāng)然阻止不了他殺死溫如春,但等到他扼斷了溫如春脖子的時候,他的一只手也就廢了。
無論什么人,遇見這樣一種情況,只會選擇先保護(hù)自己的手,再做他算!
但沈通仿佛已不打算再要這只手,他現(xiàn)在要的只是溫如春的命。
他跟溫如春并沒有那么大的仇,作出了這樣的一種選擇看起來當(dāng)然是很奇怪的。
云飄也奇怪他的這種做法,可也就在這時,更加奇怪的事情又發(fā)生了,本已被拿住了的溫如春的手竟突然生出了一股奇怪而又刁鉆的力道,他只覺手上一滑,溫如春的手已自他的手中離去。
然后,三點(diǎn)寒星終于打中了沈通的手,血流出。
沈通的眼睛向門外望了去,目中露出的神色,既有詫異又有悔恨。
外頭又是誰?
一陣輪椅滾地聲傳了過來,一個人坐在輪椅上,被推了進(jìn)來。
推的人是孔流君。
誰也想不到孔流君也會為人推輪椅,一個看著如此高傲的人,本不會做這種事,也不必做。
但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坐在輪椅上的人,赫然竟是勝泫!
一個本也應(yīng)該死了的人,此刻也是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面前。
沈通的手垂下,血在流,紅的。
會痛,痛就表示沒有毒。
但此刻再毒的毒都沒有勝泫的眼神毒。
但這兩個人也只是彼此凝注著,過了半晌,沈通才笑了笑,道:“你來了!”笑得有些苦澀。
勝泫臉上呈現(xiàn)的是重傷初愈獨(dú)有的神色,溫如春在他兒子的靈堂前遇見勝泫的時候,勝泫就像是老了十幾歲,現(xiàn)在已是老了二十多歲。
極大的悲傷、憤怒,是能讓人老得特別快的。
但若不是親眼見到,溫如春怎么也不信初見時威風(fēng)凜凜的勝泫此刻竟然能如此的老態(tài)龍鐘。
勝泫盡量讓自己的神色變得冷靜,語聲卻如刀鋒般銳利道:“你是不是以為我本不會來的?”
沈通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是的!”
勝泫仰天長嘯,嘯聲一停,才道:“我也未曾想過我還能活著!”
云飄詫異道:“那一針足以要了你的性命,但你為何沒死?”
勝泫沒去看他,反而望向溫如春,目中露出的也不知是感激還是慚愧,緩緩地道:“只因我打了他一拳!”
溫如春一怔,突然想起了高仁那一劍,還有管福那時的異樣神情,于是道:“莫非是我胸口中了高仁一劍,他的劍上有毒,染上了我的衣服,你剛好一拳打在我胸口,將毒帶了去,那本是致命的毒藥,誰知你后面又中了那一針,兩種本是致命的毒,混在了一起,反而互相沖淡了毒性?!笔虑殡m然曲折,但細(xì)加思索以后總能捋清。
“可惜這兩種毒素的量并不平衡,而那一針卻是刺在心頭,所以你雖然暗暗運(yùn)轉(zhuǎn)內(nèi)力逼出毒針,這雙腿卻已廢了!”溫如春仰天嘆息著道:“這若是天意,那到底該算是惡意還是善意?”
“這只不過是我百密一疏。”沈通望著勝泫道:“只因我未曾想過你還活著,所以也未曾防備過你?!?p> 他住的這間宅子原是勝泫給他的,除了勝泫,沒人能比他更了解這間屋子,也只有勝泫才能悄無聲息地來到他的旁邊,悄無聲息地發(fā)出這凌厲的暗器。
勝泫冷笑道:“你想說我給這間宅子是另有意義,但你何嘗不是一直隱瞞著我?你的功夫竟然也不差?!?p> 沈通淡淡道:“既然如此,咱倆扯平了?!?p> 勝泫厲聲道:“你指使人殺了我的兒子,此時竟然敢跟我說扯平了!”
沈通道:“你那兒子一肚子花花心腸,正經(jīng)事不做,荒唐事倒做得不少,早點(diǎn)死了,也算替你省點(diǎn)心了?!?p> 勝泫臉色變得鐵青,指甲緊緊抓住輪椅的把手,都快刺了進(jìn)去。
然后,他才一字一字地道:“那你何不把我也一起殺了!”
沈通環(huán)顧四周,道:“兩個打三個,我們未必會輸。你若站得起來,我還怕你三分,但現(xiàn)在……”接下來的話并沒有說下去,可勝泫卻已懂了。
一個殘廢的人如同拔了牙的老虎,看著再兇悍也沒有什么威力。
便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溫如春笑了笑,道:“現(xiàn)在是四個人!”他已聽出那人是辛烈。
沈通臉色微變,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便在這時,云飄忽然身形斜飛而起,穿窗而出。
他的輕功本就不錯,更懂得把握機(jī)會,以溫如春的本事原可以將他制住,可溫如春實(shí)在沒有想過這人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做這種沒義氣的事。
或許這些人本就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眼看云飄穿窗而出,即將逃遠(yuǎn),誰知便在這時,外頭傳來了一聲凄厲的斷吼聲,接著就是“砰”地一聲大響,云飄竟然從窗外飛了回來,一回來就爛泥般跌倒在地上。
溫如春黯然道:“夜門四使現(xiàn)在只剩下你一個了!”他聽出那聲音正是幾天前在天林寺外暗殺他的那個人,那人自然也是四夜使之一。
云飄一出去便遇上早已埋伏在一旁的他,他蓄勢已久的一拳擊出,雖然擊中,卻又避不開那致命的一針。
兩個人就這樣同歸于盡了。
沈通終于沉沉地嘆息了一聲,道:“現(xiàn)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你們當(dāng)然不會放過我,只不過,將你送給我們門主里的兩個人里,一個死了,另一個卻不是我。你想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這些話的前半段是對溫如春他們說的,后半段顯然不是!
那又是對誰呢?
艾霜!
不知何時,她也已來了,來到了辛烈的后面。
“鬼影獨(dú)行步”本也是江湖上最負(fù)盛名的輕功。
她雖然未曾全數(shù)習(xí)得,卻也是極其了得。
艾霜腳步微動,已繞過了辛烈,走了進(jìn)來。
她蒼白的臉色因興奮開始漲紅,目光卻如刀鋒般凝注著沈通,道:“在哪?帶我去!”語氣里并沒有將場中眾人放在眼里。
沈通眼睛緩緩掃過眾人,緩緩道:“我可以帶你去,但這里這些人只怕不同意!”
孔流君一直站在勝泫背后,此刻終于道:“沒錯,你是走不了?!彼恼Z氣里也沒把艾霜看在眼里。
總有這么一種人一開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語氣,孔流君就是這種人。
艾霜看了溫如春一眼,蒼白的手突然握著刀柄,回過頭來,冷冷道:“我的刀不是殺不死人的!”
孔流君沉下臉,道:“我的劍也不是出不了鞘的!”
兩個人彼此都不肯讓一步。
沈通眼中已有了幾分笑意,道:“溫公子,你幫誰?”
溫如春默然著,臉上已有痛苦之色。
這時候的局面十分微妙,溫如春偏向了哪一方,哪一方就能占到絕對的優(yōu)勢!
絕對的優(yōu)勢已無異于勝利!
一霎時,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了溫如春的臉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凜冽的寒風(fēng)不住地從窗口,門口吹了進(jìn)來。
這其中最痛苦的莫過于勝泫,不管怎樣,沈通都是自己多年的老友,這時他卻跟自己有了傷身之恨,殺子之仇,若是放過了沈通,他自己又將如何自處?
可是溫如春總算是救過了自己的命,這恩情又如何能不報?
沉默,沉默!
冷風(fēng)又一陣陣地刮了進(jìn)來,就像是刮在心頭!
勝泫終于先開了口,他朝著溫如春道:“我們讓你帶他走!但這并不代表我們放過了他!”
他臉上忽又露出了一分殘酷的笑容,道:“何況,他現(xiàn)在在江湖上的名聲已經(jīng)臭了,我們也不怕他跑去哪了!”
溫如春沒有再說話,只是朝著勝泫深深作了一個揖!
他是應(yīng)該感謝,感謝勝泫竟然能夠暫時放下如此大的仇!
孔流君瞧見了溫如春低頭,又看了看沈通,終于忍不住握住了劍柄,便在這時,旁邊一只手搭了上來,搭在他手背!
又穩(wěn)又有力的一只手。
但孔流君也已察覺到,勝泫的指甲似已將刺入他的手背。
勝泫也是孔流君所佩服的武林前輩,就因?yàn)檫@一點(diǎn),他也已不能不讓!
沈通眼角閃過一絲笑意,道:“隨我來!”大踏步走了出去。
艾霜漠然轉(zhuǎn)過身子跟出。
溫如春也即跟出,臨出門的時候,辛烈在他耳畔悄聲道:“沈通這人詭計多端,我不好跟你同去,你自己小心!”
溫如春心下一陣感動,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理會得?!彼€有一些話想問,但轉(zhuǎn)眼間兩人已走得遠(yuǎn)了,只得抱了抱拳,足下一提步,跟了上去。
孔流君和辛烈對望一眼,抱拳退了出去,他們還是有點(diǎn)不放心。
過了沒多久,外頭又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家人走了進(jìn)來——管福。
他臉上也新添了許多皺紋。
勝泫并沒有回頭,也已知他來了。
“走吧!一把火燒了這個地方?!?p> 等到一切都化為灰燼,是不是就能從頭再來了?
其實(shí)并不能,過去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印在了自己的心上。
但現(xiàn)在也不能說什么都不做。
所以管福也只是應(yīng)了一聲,“是!”
然后就推起輪椅,推往外面去。
秋風(fēng)起,秋意濃。
勝泫喃喃道:“天氣越來越冷了,以后應(yīng)該……”接下來的話沒有再說下去,下面的話是對他兒子說的,每年秋風(fēng)起的時候,他總會說這么一句。
“應(yīng)該……多添一件衣裳了……”
因?yàn)槠拮尤ナ赖哪悄陝偤檬乔锾?,那時兒子還小,妻子臨去世前說的就是這一句,所以每年秋風(fēng)起的時候,他總會將這一句說上一次。
可惜以后都不用再說了。
以后的人生也將是灰暗的!
管福的神色更黯淡,卻沒有眼淚流出,為了這家的不幸,他的淚已流了許多。
就在這時,街口一個衣裳襤褸的女子,正牽著她兒子的手沿街乞討。
那男孩子還很小,臉上也已有菜色,兩只手臂又瘦又細(xì)。
像這樣可憐的人,天下間其實(shí)一大把。
勝泫也見過了許多,但不知是不是同病相憐,在今日瞧見了這種場面,竟然忍不住生出了一股強(qiáng)烈的同情心。
勝泫忽然道:“我們是不是可以幫他們一把?”
管福瞧了他們一眼,眼睛忽然一亮,道:“但這種人天底下卻有很多!”
勝泫沉吟了片刻,突然道:“這間房子并不一定要燒掉,他們可以進(jìn)去住,以后要是還有一些跟他們一樣處境的,咱們也可以收留,幫助幫助?!彼f著說著,眼睛又是一亮。
他本以為失去了兒子,就是失去了一切,但其實(shí),這輩子除了兒子以外,并不是再也沒有了其他的事情。
當(dāng)他選擇幫助別人,給予其他人愛的時候,同樣也能得到別人的幫助,別人的愛。
你給予旁人的是物質(zhì)的幫助,得到的卻會是精神上的收獲。
只要活著,活下去,總不會一直沒有希望的。
如果真的沒有,你就自己去創(chuàng)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