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召公世家》·昌國君·王者榮耀再議
樂毅(徐鈞)
七十城收一笑間,當時氣勢擅強燕。區(qū)區(qū)莒墨何難下,自是君王不永年。
公元前284年,他統(tǒng)帥燕國等五國聯(lián)軍攻打齊國,連下70余城,創(chuàng)造了中國古代戰(zhàn)爭史上以弱勝強的著名戰(zhàn)例,報了強齊伐燕之仇。后因受燕惠王猜忌,投奔趙國,被封于觀津,號為望諸君。
這是現(xiàn)在人給予樂毅的一個評述,問題很大。統(tǒng)帥五國聯(lián)軍,有其事,“統(tǒng)帥”一詞有夸大,“連下70余城”,更是謬誤,“樂毅留徇齊五歲,下齊七十馀城,皆為郡縣以屬燕,唯獨莒、即墨未服?!薄耙匀鮿購姟敝f,也不符合史料記載,五國聯(lián)軍,天下諸強攻齊,如何說的“弱”?
至于徐鈞的詩句,“七十城收一笑間,區(qū)區(qū)莒墨何難下”,也真是書生想當然,自古以來的老毛病,但凡有其人其事,有事相類皆歸之,舉重若輕,吹牛比天大。
以他的表述,七十城尚且彈指而滅,莒墨何足道哉,好像沒有問題,自然會導引至燕惠王的昏庸,和他的對重臣的不信任,繼而樂毅出走,“交絕不言惡聲”,更加襯托出樂毅的謙謙君子,于是各路做史者,論文者,無一不極高推崇樂毅,謂之“儒將”,其所行正如“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雖說不及文武鴻業(yè),其私德品行大有仁者風。到了三國時期,諸葛亮自比“管樂”,受了很大的影響。樂毅固然引領五國伐齊,為燕國一雪國恥,不失為英雄,可以說是明智的英雄,比伍子胥強很多,但是其歷史地位,于國于天下的貢獻距離管仲不知有多遠,何來“管樂”一說?
更有論者,持樂毅仁義圍而不攻,欲感化齊民,所以不下兩城者,為仁義故,破其城易,服其心難,不能服其心,得齊全國亦不能安。于是樂毅對莒城、即墨圍而不攻,所破之城,“減賦稅,廢苛政,尊重當?shù)仫L俗習慣,保護齊國固有文化,優(yōu)待地方名流等收服人心的政策,意欲從根本上瓦解齊國?!睒芬阌衅淙?,五國攻齊有其事,下齊70余城,唯莒與墨,樂毅出走趙等等其事都有,既然如此,便有了涂涂抹抹的余地。在這涂涂抹抹里,一些歷史的真實就被淹沒了。我們不是反對仁義之論,而是不支持故意將未必存在的人事涂抹上一層奇異的光環(huán)。
三國時夏候玄在《樂毅論》有這樣的說法:“夫兼并者,非樂生之所屑,強燕而廢道,又非樂生之所求也。假以武力強行破燕。則大墮稱兵之義,而喪濟弱之仁,虧齊士之節(jié),廢廉善之風,掩宏通之度,棄王德之隆,雖二城之幾于可拔,霸王之事逝,其遠矣。然則燕雖兼齊,其與世主何以誅哉?相與鄰敵何以相頃。樂生豈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顧業(yè)乖與變同,由是言之,樂生之不屠二城,其亦未可量也?!?p> 總之,樂毅已死,破齊之事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描述,也不能把樂毅從墳墓里拖出來質問一番,你究竟是什么想法,大概就算樂毅不以為諸公然,看樣子也要把樂毅再摁回去,繼續(xù)想當然。樂毅不是不想破齊,破齊一笑間事,樂毅不破齊是為仁義著想,失去了正義之兵的冠冕堂皇,倘若一鼓作氣兼并齊國,這哪能顯出樂毅志在王道的理想呢?不強行破燕,在于樂生其志非凡,非我等俗人可預判。夏侯先生就忘了曾經(jīng)五倍于燕的強大齊國,幾十天攻占燕國都,尚不能據(jù)為己有最終撤出燕國,難道區(qū)區(qū)燕國強弩之末就能輕易拿下齊國兩大重城,莒城與即墨的軍事意義在齊國非比尋常,莒城更是老牌千乘大國,據(jù)現(xiàn)在考古發(fā)現(xiàn),古莒城規(guī)模之宏大,制造業(yè)冶煉業(yè)之先進,今人尚且咋舌,據(jù)說樂毅圍城,在城外筑高臺俯望莒城內外,絕望之心陡生。樂毅能明哲保身,既然燕王不再信任,不如閃人,免得落一個敵國破,謀臣亡的結局,也算是一個智者。又何必強行給樂毅戴上無比巨大的光環(huán)呢?
不唯夏侯玄如此,王羲之也如是議論:于斯時也,樂生之志,千載一遇也,亦將行千載一隆之道,豈其局跡當時,止於兼并而已哉,夫兼并者非樂生之所屑,強燕而廢道,又非樂生之所求也。不屑茍得則心無近事,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則舉齊之事,所以運其機而動四海也,討齊以明燕主之義,此兵不興于為利矣。圍城而害不加於百姓,此仁心著於遐邇矣,舉國不謀其功,除暴不以威力,此至德令於天下矣;邁至德以率列國,則幾於湯武之事矣。
更是生生把樂毅抬到遠古的商湯周武的高度,似乎當時天下唯燕與齊,秦趙韓魏楚都是空氣了嗎?齊滅宋,然后各國共討之,幾至于亡國,西有強秦虎視,正欲蠶食天下,不從天下局勢思量,一味的騁其私意,借古人之未可知事,說一些空洞的話,實乃書生之見,恐怕樂毅聞之在地下也要微微一笑。
資治通鑒的大儒司馬光,情深文茂的生動敘述“燕師乘勝長驅,齊城皆望風奔潰。樂毅修整燕軍。禁止侵掠,求齊之逸民,顯而禮之。寬其賦斂,除其暴令,修其舊政,齊民喜悅。乃遣左軍渡膠東、東萊;前軍循泰山以東至海,略瑯邪;右軍循河、濟,屯阿、鄄以連魏師;后軍旁北海以撫千乘:中軍據(jù)臨淄而鎮(zhèn)齊都。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賢者之閭,封王之墓。齊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有爵位于薊者百有馀人。六月之間,下齊七十馀城,皆為郡縣?!倍谄洹盎配洝敝?,鮮明的推翻了自己的記述,還原到《史記》的表述,應該也認識到自己有失于甄選。
歷史的真相固然不能如實的予以還原,但也不必強行蒙上異樣的光環(huán),當作如是觀。